云从捻了一小撮茶叶盛放在杯中。微沸的热水注入,室内顿时晕开一股淡淡的茶香。南窗正开,竹影随风晃动,映在狭窄的杯口,透出青玉般的光。
几盏茶已泡好,他递给长冬,问他:“近来身体如何?”
长冬接了过去,看了一眼秋辛,回道:“谢祖父关心,长冬近来一切安好。”
“可曾头晕目眩?”
“近来不曾。”
“近来有多近?”
云从问得细,长冬本想含糊过去,一时间语塞。秋辛见长冬不答话,便抬起了头,她眉头微蹙看着长冬。
“近来有多近?”云从又问了一遍,语气带了几分严肃。长冬打小不愿别人细究他的失聪,十五六岁时偶感风寒,强撑着谁也不告诉,结果又烧了个整夜,吓得游、云两家的长辈衣不解带地守着他好几天。
“九月初,南方多雨,路上淋了些,稍有不适,未曾发烧,只觉得恶寒头晕。”长冬蔫蔫地说了自己的症状,心里想着秋辛要不开心了,又找补了一句,“现在已经无碍了,祖父。”
云从示意他伸出手来,要替他诊脉,又看了他的舌象,确定他无虞后,又叮嘱了他几句,开了几贴安神的药方,便有些精神不济,叫两位小辈去药铺抓药,自己要歇息去了。
往药铺的长廊曲折,秋辛走在前面一言不发。长冬走到身边就要拉她的手,秋辛也不理,待他的指尖碰到手腕便又甩开。
“秋辛。”长冬低声叫她。
秋辛一路沉默着走进药铺,先是去找了云迁。
那厢,游喜临时抱对了佛脚,云迁今日查她的都是她早上刚记下的,条条件件背得分毫不差。亏得早上没吃,刚这么想,游喜的小肚子便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云迁看着自己这呆徒弟,觉得又气又好笑,不过今日她表现好,许是这两日回家下了苦功夫,心里筹划着自己好歹也是个长辈,算了,领她去听雨楼吃碗馄饨罢。
刚要出门,便碰上了脸色不太好的秋辛。
“舅舅,请你抓几贴药。”
云迁心里一惊,以为秋辛出了什么事,接过药方,是伯爹的手迹,多是安神之药。他想也没想,就问出了口。
“你有身孕了?”
一语既出,原本有些闹腾的药铺即刻静了下来。游喜瞬间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秋辛的肚子看。
秋辛也没想到云迁会来这出,原本就没什么好脸色的她冷漠地看了云迁一眼,抽走了他手里的药方,转身走向药柜。
云迁被自家大外甥女的眼神震慑住,一时没回过神。
“给我的。”长冬呼噜了一把头发,憨憨地说了一声。
云迁知道他是老毛病又犯了,脸色又恢复如常,刚要以长辈的语气叮嘱几句就被身后的一只小手拽住。
游喜噘着嘴,眉毛眼睛都皱到一起,可怜兮兮看着他。
“舅舅啊,真的饿。”
“走走走,带你去吃。”
——
抓完药,秋辛仍不说话。长冬也自觉心虚,他就是怕秋辛伤心,怕她愧疚,结果还是搞砸了。
秋辛蹲在地上,守着面前小火炉,上面熬着给长冬的药。大概是被烟火熏得罢,不然秋辛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又开始掉眼泪。
她也不想对长冬发脾气,她是真的不想长冬有一丝一毫的难受。从小到大,她都明白,长冬总是说自己不在意左耳失聪,一只耳聋了不还有另一只耳朵嘛。
但她永远也忘不了左耳失聪给长冬带来的一切磨难。头晕目眩的不时发作、比武时听不清敌方攻击的方向、与人交流时总是不自觉地侧过右耳……她知道长冬从不怨天尤人,也从未怪过自己,可她见过长冬比武后挫败的神情,见过他被头晕折磨后的脆弱,见过他曾无数次摸着自己的左耳发呆。她好舍不得,舍不得长冬难受,舍不得意气风发的他因为身体有了顾虑,舍不得他还要为了自己的情绪作那么多的隐瞒。
药汤的苦味渐渐散开,秋辛满鼻酸苦,她抬头看了看天,心里默念,阿娘,你在天有灵,秋辛这一生无论长短悲喜,最大的心愿便是要长冬顺遂康健,百岁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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