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娘,唉,是个难得的,明白得很。
“我和她说了你的意思,她要是再嫁人,或是依附卫家,或是她娘家,那自然是回到乡里,或是县里,可她若是不想再嫁人,也不愿意依附家族,回乡回县,只怕都不大好,这样那样的事儿必定不少。
“她一听就明白了,就选了应天府城里。
“她这样明白,后头的事儿,就都顺当得很,宅子是她看着买下的,我问她是置办田产,还是铺子,她只要了间针线铺,说她就懂点儿针线,又要了一百亩田,再多她就不要了,说已经够吃用了,再多用不着。你交待过,一切随她心意,我跟小福就没多劝。
“说起来也是巧,我和小福陪她往应天府的路上,一大清早起来赶路,路过一片乱葬岗子,听到哭声,开头还以为是猫儿叫,弱得很,我和小福都没理会,是艳娘,说听着像是孩子。
“小福过去一看,还真是个刚生下来的孩子,脐带都还新鲜着呢,是个丫头,用一把麦秸裹着,连块破布都没有。
“小福拿回来,艳娘当时就搂在怀里了,我和小福紧着赶路,好在那一路人烟稠密,走了一个来时辰就有个小镇子,现买了包被小衣服,又找人喂了奶。之后,又找到了位奶娘,一路带着,到的应天府。
“因为这个孩子,我和小福多停了几天,把一切都收拾停当,又典了个三十来岁的婆子,好帮艳娘做做家务。
“临回来前,我又往应天府衙去了一趟。
“巧得很,应天府这位新到任的府尹,是位翰林,一提大当家,客气得不得了,我就把艳娘安顿在应天府的事儿说了,请他留心看护一二,艳娘孤身一人,又是外来的,别让人欺负了。
“后头,收到老孟的信,我和小福算着日子,又多留了一天,才赶过来。
“艳娘一心都在那孩子身上,那孩子是个有福运的。”
李桑柔凝神听完,慢慢呼出口气,”你辛苦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李桑柔再看向一直低着头的卫福,“你也回去歇着吧,别再多想。”
“嗯。”卫福站起来,垂头出了船舱门口,顿住步,深吸了口气,抬起头,过了跳板,上了旁边一条船。
从今往后,他再一次,了无牵挂。
第二天一早,大常带着大头,黑马带着小陆子,一南一北,去查看递铺,孟彦清带着几个人,往附近府县查看米粮行,李桑柔和蚂蚱、窜条,进了宿迁城,一路逛向宿迁城派送铺。
一大清早,从码头起,就是人挤着人,担子碰着担子。
李桑柔和蚂蚱、窜条随着人群往前挪动。
“这是赶上逢集了?”蚂蚱被一筐青菜撞了小腿,赶紧往窜条身边挤了挤。
“这是县城,又不是乡下,逢什么集?还赶上逢集了,净说傻话。”窜条斜瞥了蚂蚱一眼。
“不是逢集,哪儿来这么多人?县城怎么啦?县城就不能逢集了?不逢集,难道这县城里,天天这么多人?”蚂蚱又被挤了一下。
“也是。”窜条挠头了,“咱问问。”窜条话音没落,就转头问上了旁边的老汉,“大爷,这咋这么多人?今儿是啥日子?”
“哪有啥日子!天天这样!”老汉乐了,露出一嘴豁牙,“天下太平了!哪能不热闹?咱宿迁可是大县,风水宝地!”
“天天这样!那可真是风水宝地!”窜条啧了一声,踮着脚往前看了看。
唉,这人挤人人挨人,热闹是热闹了,可走不动路啊!
李桑柔在人群中逛的悠游自在。
一路走一路看,顺便买了几包麻糖,太阳高高升起时,三个人逛到了顺风派送铺门口。
围着黑铁铸造的巨大旗杆座儿,排了十来个人,寄信寄东西,买报。
李桑柔跨进门槛,一眼先看到了正利落钉着小件盒子的杨大石。
李桑柔挨着门框站住,打量着杨大石。
杨大石长高了不少,戴着幞头,穿着件靛青细布棉袄,袖口高高挽起,干脆利落,手脚极快的钉着盒子。
旁边,老杨嫂子正忙着数大钱收大钱,写单子写收条。
老杨嫂子比李桑柔上次见到时略胖了些,显得年青了许多,和杨大石比起来,老杨嫂子的动作就显得慢了,却明显极其仔细。
老杨嫂子另一边,上次还拖着鼻涕的杨家老二站在张小凳子上,正将一厚摞朝报、晚报一份份分出来。
李桑柔看了片刻,悄悄出了派送铺,接着往前逛。
午初前后,李桑柔从街那头再逛回来,派送铺门口的队伍已经不见了,街上的人也少了许多。
李桑柔再次迈进派送铺门槛。
“小娘子……”
正坐着说话的老杨嫂子和大儿子杨大石忙站起来笑迎,一句小娘子没说完,看清是李桑柔,老杨嫂子惊喜无比,“是大当家!快坐快坐,大石,快给大当家沏茶,快拿点心!”
“大当家!”杨大石急忙长揖见了礼,推着把竹椅过来。
“不必客气,我路过这里,过来看看。大石不是跟着邹大掌柜的吗?”李桑柔欠身还了礼,坐到竹椅上。
“是,一直跟着。昨天半夜过来的,大掌柜往上邳县去了,让我回来看看阿娘。”杨大石忙欠身解释。
“一会儿就得走了。”老杨嫂子爱怜无比的抚了抚儿子的后背,“我说我好好儿的,铺子里也好好儿的,让他安心跟着大掌柜学本事,别掂记我,这就半天,还要来回的赶,他说他想我了,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今年十七了?”李桑柔看着杨大石笑道。
“是!大当家都记着呢。”杨大石欠身笑应。
“确实还是个孩子。”李桑柔看着老杨嫂子笑道。
“老杨嫂子,饭菜来了!”铺子外面传进来一声招呼,随着招呼,旁边酒楼的伙计一只手提着一个提盒,进了派送铺。
“放这里就行。”老杨嫂子急忙示意伙计。
伙计打开提盒,端出五六样荤素菜,一碟子馒头,一大碗米饭,以及碗筷等,摆放好,笑道:“您们吃好放着就行,过一个时辰我来收。”
“大石午正就得往回赶,铺子里忙,来不及做饭,我就让隔壁送了些现成的过来,大当家吃过没有?这饭菜多,一起吃点儿?”老杨嫂子先解释了让人送饭菜的原因,再邀请道。
李桑柔见饭菜确实多,不客气的应了,拿了只馒头,就着菜吃了。
吃了饭,杨大石辞了阿娘,和李桑柔告辞时,顿了顿,和李桑柔笑道:“有件小事儿,大当家能借一步说话吗?”
李桑柔忙点头应了,跟着杨大石出来,往旁边走几步,离派送铺十来步,杨大石站住,伸头看了眼派送铺,话没说出来,先抬手挠起了头。
“这事儿,是阿娘的事儿,是这么回事,就是吧,去年秋天里,隔一条街的老张叔,总过来帮忙,就是,挺帮忙的,后头,我不常回来,这两趟回来,就没见着。
“我问了小弟,小弟说从去年冬天里,就没来了,说是阿娘不让他来的。
“我就想着,去年回来那几趟,见着老张叔的时候,我没怎么样啊,也没说啥,也没撂脸子。
“我跟着大掌柜,大掌柜常教导我,说我阿娘一个女人,撑家不易,我常年不在家,弟弟妹妹都小,我知道我阿娘不容易,我没啥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就是,怎么都行。”
杨大石吭吭哧哧,意思却明明白白。
“你的意思是,你阿娘想要改嫁,你至少不反对,是吧?”李桑柔笑道。
“不是不反对,是,我觉得挺好,阿娘不那么艰难,是吧。”杨大石赶紧解释。
“你想让我跟你阿娘说一说?”李桑柔笑道。
“嗯!”杨大石赶紧点头。“我说不出口,也怕阿娘想多了,不是怕想多了,就是说不出口。”
“好,我跟你阿娘说,你放心。”李桑柔爽快笑应。
杨大石长揖谢了李桑柔,解下旁边栓马石上的马,牵着马,走一步挥一挥手,往城外走了。
李桑柔站着看了片刻,沿着廊下走到派送铺门口,和老杨嫂子并肩,看着没入人群中的杨大石。
“大石是个好孩子。”李桑柔看着揪起衣袖按着眼泪的老杨嫂子。
“是,大石这孩子,懂事得很。”老杨嫂子踮起脚,又看了片刻,才转身往铺子进去。
“听说隔壁一条街上,有个姓张的,经常过来帮忙?”李桑柔跟在老杨嫂子后面进了屋,直截了当道。
“嗯?”老杨嫂子愕然,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大石说的?他说这干啥?”
“他说,你要是觉得老张不错,他也觉得不错,你一个人不容易,要是想有个伴,他觉得很好,他很高兴。”李桑柔笑看着老杨嫂子。
“他咋说上这话了!”老杨嫂子一脸尴尬。
李桑柔笑看着她。
“先头他来帮忙,扛邮袋,扛箱子,女人家,力气上是不行,可从头起,我真没多想过,我原是想,他来出把子力气,帮个忙,我给他钱,该多少给多少,可后头,他不是为了钱,我就不让他再来帮忙了。
“我从来没想过再找个人,大当家不是外人,不瞒大当家说,我怕怀孩子,生孩子,怕得很。
“我这个人,身子不好,怀上孩子的时候,比大病还难受,糟心,睡不着,吃了就吐,不吃也干呕,坐不是站不是,我这三个孩子,个个都是一刻一刻的数着,熬了十个月。
“这孩子生下来,吃奶的时候,就跟从我这心里抽血一样,难受的没法说。
“唉,我是个没出息的,跟这怀孩子,生孩子的苦楚比,这点儿力气活,不算什么,我从来没打算过再找个人,如今这样,好得很。
“等这俩小的都长大了,我不用再操心,专心守着这铺子,日子就好得很,再好没有了。
“我就这样,这辈子就这样。”
“这样是挺好。”李桑柔笑着拍了拍老杨嫂子,“这些话,你下回跟大石开诚布公的说一说,免得他担心你。
“大石是个好孩子,他很希望你过得好。”
“嗯,这点儿小事,还让大当家操心。”老杨嫂子揪着袖子,按了按眼角。
“这不是小事儿,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日子能过的顺心些。
“行了,我走了,下次路过,再过来看你。”
李桑柔说着,出了顺风派送铺,招手叫过在斜对面坐着喝茶的窜条和蚂蚱,一起往码头回去。
第307章 不动则已
在宿迁停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清早,董超带着人买齐了菜蔬鲜果,小陆子抱着当天的朝报晚报回来,船工撑开船,顺流而下。
李桑柔拿了根缠着干羊筋的羊腿骨给胖儿,把胖儿从一堆小报上哄开,拿起小报,抖了抖狗毛,翻着朝报一张张看过,拿起晚报。
晚报上,扑面而来的,是一整版色彩鲜艳的神仙丸广告。
李桑柔抖开,仔细看了一遍,一整页上,印着大包小包的神仙丸的图画,功用,以及安庆府、扬州城等地名医的推荐介绍。
翻过来,背面是出门必带一贴灵跌打膏的广告,和神仙丸一样,画着图画,详细介绍功用,以及名医们的推荐。
李桑柔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再摸到随报附送的十粒神仙丸,一份跌打膏,倒出来放在手心里,啧啧赞叹。
这叶家一出手,就是百年商家的积蕴啊,这气派,这份细致。
李桑柔闻了闻神仙丸。
神仙丸和一贴灵这两样药,她都有。
叶家起名叫神仙丸的药,治那些将起未起的小病小症,非常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