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巡警没说错,唐正义已经死了。
送到医院急诊室医生检查一下摇摇头。毓嵬急了抓着医生的手不住摇晃:“医生,试试,你再试试,多少钱都行,我这带钱了,钱不够给你这个。”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翡翠鼻烟壶。
医生愣了一下:“先生,这孩子真的没救了,你给我多少钱也没用啊。”
苏三拉住毓嵬:“山鬼,你冷静一点。”
“冷静,冷静我怎么冷静!”毓嵬指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唐正义,“死了,他死了!他只有十二岁,十二岁!”
苏三连连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毓嵬你冷静一下,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吵再闹也没用的。”
“对,没用的,这些都没用,我去找那辆车!兔崽子,撞了人理都不理,对,那车子开的乱七八糟,开车的有问题,罗公子!他-妈的这是罗隐家的人!”
苏三也想知道那青年是谁,是罗隐的叔伯兄弟还是异母弟弟?
她只知道罗家应该有许多姨太太,三小姐就是因为讨厌那些女人才搬出和弟弟一起住。
事发突发,开车那人的样貌她并没有看清,只闻到重重的酒味,想来他一定喝了很多酒。
“罗公子?”那医生重复一句,表情有些复杂。
“医生,你听过这个人?”
医生叹口气:“果然又是他做的。前年吧,罗公子也撞过人,也是送到我们医院么抢救过来,被撞的是位在女中读书的小姐,家里还是蛮可以的,最后听说还是不了了之。”
苏三心里一沉:前年就出过事,这么说罗隐一定知道?对,他知道,所以他讨厌那个家,一心逃离!一定是这样。
毓嵬忽然转身抱起唐正义,眼泪簌簌往下落。
“都怪我,我不该叫他去卖烧饼吃的,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正义不会死的,都怪我。”
毓嵬这近三十年见识过很多人和事。
出生时,自己背后那座大山早已经哗啦啦倾倒,外面的日子一天天变化,全家却关起门来过王府的小日子。平日里上门最多的就是遗老遗少以及那些占领过北京城又狼狈撤出的军阀们,这些人随便拎出来一个在中国近代史上跺跺脚都要抖三分的主儿。!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见得多了,毓嵬就将权势和财富看得很淡,也正因为此,他享得了富贵也耐得住贫寒,一路能从长春讨饭回来。
毓嵬自然知道这世间有穷人,自己也穷过,可是他万万想不到,这年头穷人命如草芥,好好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说没就没了,一时间真的难以接受。
将唐正义的遗体暂且安放在医院太平间,毓嵬失魂落魄地走出来,站在医院门口一片茫然。
正午的阳光,白亮的刺眼。不远处,电车叮叮当当地开过来。医院旁边有些小吃摊子,这会儿已经收摊,老板正忙着将凳子收拾起来。远处围墙,墙角上一摊可疑的白色痕迹,阳光一晒,骚臭气升腾开来,这火辣辣的活生生的热乎乎的生活啊,可怜的孩子却再也看不到了。
毓嵬蹲下身去,呜呜呜哭了起来,像个受到极大委屈的孩子。
他是个乐天的理想主义者,可是今天,就在刚刚,他只想大叫一声去他妈的狗屁理想!一个孩子死了,被撞死了,所有人都告诉他没用的,死了就白死了。
苏三拉他起来,毓嵬像是个耍赖的孩子,死活不起。
苏三无奈地说:“我们总得去通知唐正义的家人啊。”
对,去找他家人,找他那个混球爹!明明家里条件可以,宁可花钱找舞女也不舍得拿钱出来给儿子读书的爹!
毓嵬带着苏三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巷子,指着尽头那家说道:“呶,就是在这里。”
苏三一看这是个独门独院的房子,看来唐家果然不是穷的吃不起饭的人家,这样的人家为什么还想将孩子送到纱厂做学徒呢?不能够哇!
毓嵬不想按门铃,直接哐哐哐用力拍着门,苏三也不阻止,她知道毓嵬此刻心情极为糟糕,随他去吧。
很快门开了,一个妖艳的老女人站在门口,一看毓嵬大叫道:“好你个瘪三,把人打了就白打了?赔钱来。”
毓嵬一把打下她的手:“唐正义出事了。”
“骗鬼啊。那小赤佬死了活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还得靠你这个老师吗?”那女人阴阳怪气。
“是真的,唐正义死了。”
苏三说道。
“什么死了?”老女人尖叫起来,“怎么死的?”
“被车撞了,当场死亡。”苏三语气黯然。
“被车撞了!”老女人拍着大腿哭嚎着,“哎呦呦,好不容易小毛头养大了能做事了,怎么就死了呢。”这话苏三怎么听都不对味。她急忙看向毓嵬,果然后者虎目圆瞪:“你说的是人话吗?”
“咦,被车撞?这年头开车的一定是有钱人的,到底是哪个人撞的?”老女人忽然醒悟过来唐正义是被车撞的。
“都说警备司令部的公子。”苏三说完又加上一句,“不过还未查证,需要家属和我们一起去警察局报案抓人。”
“司令公子!哈哈。”老女人忽然拊掌大笑,边笑边往屋里跑,“发财了,发财了,我们要走运了,那个小赤佬被有钱人的车子撞死了!”
毓嵬喊道:“你有没有人性?”
苏三不解地问:“这是唐家的什么人?”
“什么人?屁都不是,一个老-鸨-子!”
毓嵬气愤地说道。
两个人走进门,一个男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看到毓嵬一愣,急忙抓紧手里的拐棍。苏三看这男子三十来岁,脸上还有青紫伤痕,再看他对毓嵬怒目而视,心道这一定是唐正义的父亲。
果然,就听那男子问:“我儿子死了?被撞死的?”
毓嵬沉重地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你和他在一起?在一起怎么还叫他死了?”
“对不起,唐先生。”
“对不起?对不起能当钱花?现在和我说对不起,打我的时候怎么说的,说我对不住我儿子,那你呢?你就对得住?”那人见毓嵬垂头丧气,立马来了精神,一把揪住毓嵬的衣领子,“你赔我儿子!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