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意是个驱魔者,人们称呼她为天师,仙姑,神婆,道姑。她的生意来源五花八门,上有豪门名流,下有乡野村妇。
宝意并不是这一行里学艺最精的,她不会捉僵尸,吸血鬼以及千年以上道行的妖怪。这也不能全怪她。一切要从她那早死的师傅说起。
宝意没有姓,因为她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江浔将她抱回乡下草堂。把她养大,从小就教她画符念咒,大一些就教她开坛做法。
宝意好吃,在十岁左右的时候,塘里的鱼,山上的鸡,多数都进了她肚子。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小胖墩。
十五岁的时候,她长高了些,身子抽条了,脸上却还有婴儿肥。
那一年,江浔带她去了城里。他们在酒店住下,一连住了几天,江浔外出都没有让她跟随。
她记得那是他们留在城里的最后一天。江浔给她买了很多好吃的,小蛋糕,巧克力,冰淇淋,这都是她在山上吃不到的东西。
江浔回来了,他的脸像纸一样惨败,毫无血色。他今年四十岁了,四十岁的男人,软缎子长袍白褂,他的仙风道骨是溢于一言一行的。
宝意觉得世人都被电视上那些花白胡子的道士骗了,真正的道士合该和她师父一样,清朗隽逸,赏心悦目,导致她时常在想,年轻的师傅一定有不少老相好,不知道她的师娘现在身在何处。
回乡下之后,江浔不对劲了,他的身子每况愈下,短短一个星期,就撒手人寰了。
为了知道真相,宝意第一次开坛对她师傅的尸体作了法。
师傅用了禁术,为了救钱家那个病秧子,逆天改命,阳寿俱损。他说,这是他欠钱家的。临死之前,他还将她托孤给了钱家。
宝意被钱家接进了城,只有钟鸣鼎食的大家才能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建这么大的宅子。风水还是极好的。
钱夫人慈眉善目,手也很巧,做甜点最为拿手。宝意喜欢她。钱先生早出晚归,不怒自威,宝意本来有些怕他。但有一次她说想回乡下拿些东西,钱先生二话没说连夜驱车就带她回乡取东西了。
钱家少爷叫钱泽源,是宝意最讨厌的人,可能总觉得是他害死了师傅,要不是为了救他,师傅也不会死。
钱泽源和她一样大,都是十五岁的年纪,他比她高多了,但却也比她瘦多了,尤其是脸,真的瘦的和她巴掌般大了。
宝意还有一个讨厌钱泽源的地方,这个病秧子不能上学,只能请家庭老师,导致了宝意也不能去学校玩。钱夫人说怕宝意在学校受欺负,就在家里和钱泽源一起学习。
钱泽源的身上总是一股子中药味儿,房间里也是,宝意光闻着味儿都觉得苦,五官都不自觉的皱到了一起。
“宝意,你这道题错了。”他俩对坐着做作业,钱泽源突然出声。
宝意直接将家庭作业挡在怀里不让他看到,还恶狠狠的凶他“要你管!”她张牙舞爪的,露出了两颗尖尖小小的虎牙。
钱泽源没有生气,低下头写作业,若有所思。
经过了三年的相处,十八岁的宝意和钱泽源已经是半和解状态了。准确点说,是宝意单方面半和解。
扪心自问,钱泽源对她的确是不错的,事事依着她,闯祸的事儿总是他来背锅。有时候欺负他,又看着他瘦不拉几,风一吹就快倒了的样子,宝意也觉得自己挺狗的。
宝意从小到大还有个愿望,就是希望当一个出色的天师。结果和江浔学艺才到十五岁,他就死了。宝意只能靠着江浔留下来的什么手札孤本自我参悟。
自学对她来说难度实在大了点。制妖符她就不敢用,尤其是大妖身上。她怕一个人去找大妖,万一败了,被妖怪吞了,那她就成为史上最惨女天师了。
十八岁那年,她离开了钱家,骗钱生钱太读大学住校,其实是把江浔在乡下的草堂卖了,租了间公寓。正式开始了她的天师生涯。
钱泽源总有办法偷跑出来看她,宝意想,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比欺负惯了,他对她都产生奴性了。王记的鸡爪子,沈记的炸鸡,张记的泡芙还有陈记的奶茶,都是她爱吃的没错了。
她悠闲的坐在沙发上看综艺,嘴巴也不闲着。
而钱泽源就坐在她的左手边的书桌前,拿着毛笔用红色的丹砂写写画画。
宝意吃撑了,起来活动两下。审阅了一下钱泽源画的符纸。啧,一如既往的工整,不愧是学画画的人。
天师的生意也不是总那么好做,最近的一些生意全都是求平安,驱邪祟。或者小孩儿被鬼缠住了,被鱼刺卡住了之类。
一天到晚就在画平安符和祝由符,画的手都酸了,于是就想到了钱泽源这么个工具人。
钱泽源画符可比她画的好看多了,而且从不出错。可她只敢让他画写威力不大的符。不然符咒反噬,折他阳寿,那施禁咒偷来的年岁也难保留得住。
“再画十张,我给你煮馄饨吃。”宝意笑嘻嘻的说。撸起袖子打开冰箱。馄饨自然是超市买的速冻的,宝意吃饭须得精细,做饭却是一塌糊涂。
钱泽源笔尖一顿,抬眸刚好和她对视上。宝意觉着,他写字神态,看她的神态,都好像一个人,她的师傅,江浔。
早上七点,宝意接到了这个月第一单大生意。是一个房地产开发商蔡总,说是刚建好的楼盘闹鬼。
是一个女鬼,穿旗袍,手推波浪式乌发,每到夜晚就会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之前已经吓走了好多看守工地的工人,其中一个还失足坠楼死了。为了让楼盘售卖不受影响,蔡总花了好大一笔钱封口。
这个开发商曾经找过江浔看过风水。于是顺藤摸瓜的找上了她,不过,这个蔡总显然对她不放心。他委婉的在电话里说,还给宝意找了个帮手。叫微生忧。
宝意无所谓,只要价高,多一个人布阵也方便些。
他们这一行也算是特殊职业者,也具有特殊职业者的特点,白天补觉晚上工作,妓女,盗斗贼亦如此。
晚上十二点整,宝意如期出现在西南城郊这个未开售的楼盘。她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拎箱子实在是太累了。她发誓等有钱了一定雇个小弟帮忙拎箱!
微生忧一袭黑色道袍,抱着木剑,定定望着她。一米六的个子,到脸颊微卷的齐刘海短发,还有脸上的婴儿肥,屁孩一个。
宝意也在打量微生忧。他长得好干净啊,头发短短的,纤柔的轮廓,五官细致,眉目清秀,唇红齿白。黑色道袍套在身上,领口露出小片锁骨,月光下是冷白色。
他抱着剑看她,不是善意的表情。
宝意上前去,善意的伸出手“你好,我叫宝意。”
微生忧凉凉的看她,直接和她擦身而过。从大楼的后门进去。
宝意尴尬的收回悬在空中的手,小声的嘀咕:“没有人情味的家伙。”
“等等我啊。”她气急败坏的喊道。深吸了一口气,提着手里的箱子就往微生忧跑去。
刚刚盖好的大楼,什么设施都没有,为了方便,大厅只吊了昏黄的灯泡,不知是电压不稳还是什么原因。灯泡也在微微闪烁。
宝意打开带来的箱子,拿出了叠符纸。
“有丹砂吗?”微生忧问,他声音低沉,微沙哑。
“可是我师傅说捉鬼不能直接用桃木剑。”除非是极其难训的恶鬼,否则鬼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有吗?”他依旧追问。
宝意摇了摇头,她不愿意害人,万一他只是个江湖骗子或者资历尚浅。激怒厉鬼无异于找死。再者说即使他功夫了得,将鬼打得魂飞魄散,也是损阴德的事儿。会走霉运,折寿,投胎不顺。
微生忧见她答没有,直接将食指咬破在桃木剑上画符,是她没有见过的符。
“撞鬼的员工说鬼在三楼四楼活动,你去三楼搜,我去四楼。”他说完直接转身走上楼梯。
自说自话的家伙!宝意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将身上塞满了符才朝三楼上去,连逃跑用的穿墙符隐身符都塞了好几张。
三楼除了走廊有一个吊着的灯泡,每一个房子里都是黑乎乎的。宝意燃了一张引路符在前面才亮堂起来。
越是接近一个拐角的房间,哭声越明显,呜呜咽咽的,还有影影约约能听到一个人命,用嘶哑的声音发出的:傅青山!傅青山!
宝意一步步的走进,在门口看到,屋内的墙角,一个女人蹲在那里背对着她哭泣。是一身旗袍的民国女人。
它突然转头,露出一张鬼脸。朝宝意冲去。宝意被她的冲击力直接拍到了墙上,被掐住了脖子。
“来的正好,我刚好在找替身。”嘶哑的声音伴着诡异的笑声,宝意听的有些脑壳疼,她摸了张定身符拍在女鬼背上,随即施咒。用手掰开了掐在她脖子上的鬼手,大喘了几口气。心想着那个黑袍道士不会是吓跑了吧,她快被掐死了都不下来救她。
毕竟只是几十年的女鬼,道行还是浅了点,随便一张定身符就能定住。宝意转头拿法绳和桃木盒打算将她收了。
没想到身后的女鬼竟然动了。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悄悄的飘到了宝意的身后,附在她的背上,只见女鬼腕上的白玉镯子一闪,她消失不见了。
被鬼上身的宝意走下楼梯打算出去,微生忧靠在在门边,直接拿桃木剑挡了出口。
“我们无怨无仇,别坏了我的好事。”女鬼怒道,此刻的宝意,猩红的唇,鬼气森森的肤色,妖冶极了。
“我偏生喜欢坏人好事。”微生忧突然站直了,念咒使出飞剑。女鬼操控玉镯去挡,这玉镯也是法器。出自上古,可为何被这女鬼所有,微生忧就不得而知了。
飞剑咄咄逼人,女鬼连退了好几步。
“你就不怕我玉石俱焚吗?”女鬼作势拿玻璃片抵在宝意的颈间。
微生忧冷笑一声。“请便。”
女鬼倒没有下面动作了。她不傻,后不容易盼来一具肉体,一定要抓住机会还魂。
宝意的灵识其实还是在的,她一直念咒,想要冲破桎梏。一下两下三下,成功了,但一回神桃木剑已经迎她而来了,宝意侧身躲开。这个冷血怪物,竟然想要了她的命!
微生忧见女鬼离体,又施咒将桃木剑劈向女鬼。
宝意赶忙甩符去挡,同时念咒扔出法绳捆鬼,将女鬼收在桃木盒内。
白玉镯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也没有碎。宝意想要去捡,微生忧直接伸手,玉镯飞向他的手心。
“真是黑心道士,捡赃物捡的比谁都快。”宝意无语极了,捉个鬼遇到这种人,冷冰冰的像个机器人。还贪财!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微生忧置若罔闻,转身离去。等宝意走出大厦的时候,他已经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