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住的地方离码头远,宋凤宁只好同母亲乘坐电车去码头,前排有空座位,母女俩坐下。
上下车的乘客经过,不免对母女俩多看两眼,母女俩极美。
关碧华不像时下的太太们烫时髦的卷发,梳发髻,一丝不苟,穿着合体的墨绿金丝绒旗袍,旗袍是手艺好的老裁缝做的,身材纤秾合度,气质优雅婉约。
女儿的风格截然不同,穿着漂亮的洋装,光洁如玉的小脸,灵活的大眼睛,两位女士美丽动人。
电车经过站点陆续上下人,宋凤宁心想,等别墅卖出去,先买一部汽车,出行方便。
母女俩到了码头,打听宋兆申在哪里干活,有个人苦力知道,指着她们,一艘货船靠岸,码头上的苦力们从船上往岸上搬运货物。
宋凤宁眼尖,在众多苦力中看见大哥,大哥身板单薄,文弱书生,背上扛着麻袋脚步吃力。
把自己糟践成这样,前世了解了孙宜秋的为人后,不知道他可曾后悔过。
宋凤宁挎着母亲的手臂,明显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僵硬。
喊了声,“大哥。”
宋兆申停下脚步,看见母亲和妹妹,吃了一惊,放下麻袋。
关碧华素来沉稳,走向儿子脚步急促,“娘,小妹,你们怎么来了?”
关碧华没理会儿子的问话,到近前质问道;“兆申,家里供你读大学,就是为了让你在码头上当苦力的?你曾经是有志青年,有理想抱负,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宋兆申不敢看母亲的脸,声音低下来,嗫嚅着说:“娘,我这是暂时的,以后我还要从事喜欢的建筑。”
他抬起头,“娘你放心,不出国留学,在国内一样有作为。”
“就为了她,荒废专业,她如果真喜欢你,又怎么忍心你放弃理想,在码头做苦力。”
宋兆申看母亲怪孙宜秋,忍不住替她辩解,“娘,宜秋不知道,她渴望读书,她书读的很好,我挣这点钱虽然不够她读贵族名校,上普通中学够了。”
宋凤宁实在听不下去了,插嘴道:“孙雪连女儿读书都供不起,大哥,你信吗?”
父亲送孙雪兰的首饰变卖了,足够孙宜秋读书用。
“小妹,父亲他们现在的日子很清苦,等宜秋毕业了就好了。”
她大哥读书读傻了,油盐不进。
宋凤宁凉凉的语气里带着嘲讽,“大哥,孙宜秋答应毕业嫁给你了吗?”
宋兆申脸一红,“小妹,我喜欢宜秋,可大哥不能趁人之危。”
大太太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痛恨宋鸿年,引狼入室,毁了儿子,冷声道;“你心盲眼瞎,有你后悔的一天。”
扯着女儿,“我们走!”
宋凤宁知道母亲心里难过,回过头,“大哥,你出苦力挣点钱,能帮多少,学有所成,你才有能力做你想做的事。”
宋凤宁劝他,可不是让他帮孙宜秋的。
这几句话,宋兆申有点听进去了,码头上出苦力,挣钱少,不够养家糊口,小妹说得也许是对的,擅长的专业上做出成就,能改善孙宜秋的生活,可那要很长时间,宜秋现在不能等。
他做家庭教师挣的钱,只够填补她们的房租和吃饭,父亲欠下的债务要还,已经无力承担家里的生活开销。
第88章 时间越久,活着的希望越渺茫……
宋凤宁为了哄母亲高兴, 母女俩在外面馆子吃了一顿饭,回到家,正好宋知芳在家, 问;“听我娘说,大哥在码头上做苦力,母亲,小妹,大哥没跟你们回来?”
二太太看看二人神色, 也关切地问;“兆申身体能吃得消吗?要不是宁宁听说, 我们还瞒在鼓里。”
电车站离码头有一段距离, 大太太关碧华走累了,把手提包一扔, 坐在沙发上,“儿大不由娘,由他去吧。”
二太太曹玉珍说;“这件事老爷知不知道?”
宋鸿年对唯一的嫡子寄予厚望, 知道了定然反对。
宋凤宁倒了一杯凉开水, 一口气喝了, 说;“我看大哥是鬼迷心窍了, 谁的话也不能听。”
宋知芳说:“我看孙宜秋能装到几时, 反正孙宜秋不能嫁给大哥,等大哥吃了苦头就醒悟了。”
二太太突然想起来问;“知芳,你那个崔教授, 很久没有听你提起过。”
宋凤宁偷眼看她姐,宋知芳神色如常, 平静地说;“他乡下的原配带着儿女来了,又娶了一房姨太太,不住在一起。”
宋凤宁掐指一算, 夏灵早生了,问;“夏灵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宋知芳听跟夏灵要好的女同学说的。
崔教授这回怕再也不敢沾花惹草了?教授的薪水高,可要养活两房妻子儿女经济上不宽裕。
看来这件事在她姐心里已经过去了。
入夏,天气渐热,快期末考试,考完试学校就放暑假了。
吃早饭时,二太太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念叨说:“又有个女学生失踪了,不知道是否活着。”
大太太说;“几天找不到人,怕凶多吉少。”
宋凤宁起晚了,从房间出来时,看母亲和姨娘闲聊,早餐已经摆好了,她来不及吃,背着书包在门厅换鞋。
张嫂跟在身后说;“三小姐,吃了早饭再走。”
“不吃了,迟到了。”
二太太叮嘱说;“宁宁,你下学就回家,天黑别在外面逗留。”
申城接二连三发生女学生失踪案,人心惶惶。
宋凤宁推着自行车匆忙出了公寓,刚想跨步车,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宋小姐!”
回头一看,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公寓前的马路边,一个男人站在车旁,长相有点凶,宋凤宁认识,此人是顾聿清的贴身保镖,叫阿昌。
阿昌态度恭敬,有几分讨好,“宋小姐,我奉三少之命,以后接送宋小姐上学。”
拉开车门,“宋小姐请。”
宋凤宁看了眼推着的自行车,阿昌对另一个在大树下乘凉的男人招呼,“过来,把宋小姐的自行车推里面去。”
那个男人小跑着过来,点头哈腰,“宋小姐。”
接过自行车。
宋凤宁上车,阿昌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位,没马上开车,提出一个纸袋子,回身递给宋凤宁,“这是三少给宋小姐买的早点。”
宋凤宁接过,看里面有她喜欢的油条豆浆,还有白煮鸡蛋。
“先生呢?”
“三少去广州了,昨晚的火车。”
学校门口私家车比往常多,学生家长不放心女学生上下学自己走,送学生上学的汽车堵塞了学校门前的马路。
车靠边一停,宋凤宁跳下车,阿昌从车窗里探出头,说;“宋小姐,你几点放学,放学我来接你。”
“四点放学,我自己坐电车回家。”
夏季天长,四点天没黑,歹徒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光天化日之下掠走人。
“三少走时交代了,保护好宋小姐。”
阿昌可不敢违抗三少的命令 。
宋凤宁看见几个同班女生,一起走进学校。
蒋丽娜回头望着送宋凤宁的汽车,小声对徐春娇说;“好像是顾家的汽车。”
公共租界里,一片老旧的楼房,巷子狭窄,这一带住着下层的百姓,做工的出苦力的,和小手艺人。
租住的房屋的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厨房。
一间隔出来的五六米的小房间,闷热开着窗户,吵嚷声清晰地传来,板墙不隔音,也不知谁家俩夫妻吵架,孩子声嘶力竭地哭。
孙宜秋捂住耳朵,这个小房间放不下一张书桌,她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看书,喧嚣的环境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们租住的房间十几米,辟出一个小间,挂着一个布帘,空间逼塞,孙宜秋烦恼地摇着头,她实在受不了了。
这时有人敲门,孙宜秋没理会,隔壁邻居的房门开关,都听得清清楚楚。
通常以为邻居家进出。
敲门更大声了,她放下堵住的耳朵的手,细听确定敲自家的门,急忙下地,撩开门帘走出去,没好气地问;“谁呀?”
住在这个破地方,还有什么人来。
打开门,看见继兄宋兆申站在门口,孙宜秋打量他,宋兆申今日穿中山装,特意收拾了,脸膛微黑,好像风吹日晒,不像之前白面书生。
扯出一点笑,笑意不达眼底,“大哥来了。”
闪身让宋兆申进屋。
宋兆申进屋看没人,问:“二妹,你一个人在家?”
孙宜秋在他身后,眼中浮现出一丝厌恶,“我娘买菜去了。”
宋兆申仿佛心情很好,“二妹,你能上学了?”
孙宜秋背身倒水,掩饰着不耐烦。
宋兆申毫无察觉,从口袋里取出十五块银元,放在桌上,“二妹,这些钱虽然不够你读好中学,在家附近找一个普通中学。”
孙宜秋看着桌上的一堆银元,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暗淡了,为了遮掩,垂下眼帘,“大哥,我不能要你的钱,你的钱辛苦挣的,我不念书了。”
“二妹,你这么喜欢读书,怎么能不念书?大哥能力有限,等以后有条件,供你读大学。”
孙宜秋苦涩地一笑,“大哥,家里现在的条件你看到的,我要出去找个差事做。”
找份差事是她故意说给宋兆申听的,迟雪兰怎么可能同意女儿抛头露面,她原本照着大家闺秀养的,出外做工,降低了身份,以后难嫁高门。
“二妹,养家有大哥,你不用操心,你只管好好读书,大哥苦点累点也心甘情愿。”
宋兆申望着继妹,眼底一片赤诚,每次见这个柔弱的女孩都激起他强烈的保护欲。
“大哥,我拿你的钱读书,老爷和我娘知道又怪我了。”
孙宜秋非常渴望读书,迟雪兰给她退学是出于无奈,娘同她说过,现在宋家负债累累,她像从前在好学校读书,继父哪里她娘说不过去。
她娘手里有些首饰和钱,怕暴露了,拿出来抵债,因此只好先委屈她。
昨日在街上看见同班的女生蒋丽娜和徐春娇,听俩人说宋凤宁每日上下学都有私家轿车接送,雇佣的保镖兼职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