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骗我。”
实则他忧心忡忡,辗转难眠。
他握紧右手,慢慢回想着方才柳黛的脉象,越想越是难捱,躺下不到半个时辰便起了身,告别郑彤,踏着半山漆黑,半山天命,匆匆上路。
柳黛歇过一阵,到天亮已经恢复如常。起床便在料理余下各项事宜,兵分两路,预备上马向九华山去。
不料客栈对面,一棵老槐树下突然蹿出个熟面孔,鬼鬼祟祟绕着这条街见缝插针地给柳黛使眼色。
柳黛出门时就已经瞧见他,此时她坐于马上,故意拉高声音冲他喊:“咦?这不是闻人公子吗?真想不到,这么个穷乡僻壤还能遇到京城贵人圈里数一数二的大……”
“你小点儿声!”闻人羽气得跳脚。
“人物。”最后这两个字确实小声得身边人都听不清。
她坐在马背上,得意地笑。
那笑容美的太过晃眼,看得地上的闻人羽七窍生烟。
“你下来。”
“凭什么?”
闻人羽咬牙切齿,“我有正经事与你说。”
柳黛笑的畅快,“可我没有正经时间听你说话。”
说完,一夹马肚就要走,急得闻人羽伸手去拉她马上缰绳,“事情关乎我长青兄弟!”
“那我自会去问他。”
“不是……那个……你不听一定后悔!”他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才想出两个恰当的形容,“京中贵人!京中贵人!你错过要抱憾终身!”
就在他快要拉不住缰绳的时候,马停了下来,柳黛拿手里的鞭子敲了敲他的大脑袋,“听着倒有些意思。”
这才翻身下马,再度走入客栈,随意挑一间房,关上门来等闻人羽开口。
“说吧,京中贵人怎么了?”
“贵人他……他见你……武功绝世,相邀京城一见。”
这倒是意料之外了。
柳黛饶有兴致地问:“只是一见?”
闻人羽来劲了,抖擞精神,挺直腰杆,“那肯定不止呐!不过贵人有贵人的说法,话说得太明白总显得粗浅,说一半,留一半,才知高深难测。”
“哦?是吗?”
“那是自然。”
柳黛正色道:“那……这贵人到底是谁?”
闻人羽却面露难色,“这……这个不好说。”
“那我不去。”她提腿就要走。
“别别别……”闻人羽慌忙张开双臂横在门口,“你信我一次,你去见他,绝不会后悔。”
他情意拳拳,无奈柳黛油盐不进,依然拒绝,“不想见。”
“为什么?”
“我听说晋王长得一般般,我这人,通常只对美人感兴趣,比如你的长青兄弟。”
闻人羽的脸,瞬息之间,红了又绿,绿了又青,精彩纷呈。最后变作垂头丧气,绝望到底,一开口几近哭腔,“你怎么知道?”
柳黛嘻嘻一笑,“我不知道,我猜的!没想到猜中了。”
闻人羽当下只想与她同归于尽。
第94章 南疆之主17 “本王要一个一击即中,……
94 南疆之主 17
他原是个才智顶尖的人物, 不知为何到了柳黛跟前就跟三岁稚儿一般愚蠢不堪,任她玩弄。
究其原因,实质在于早先被她打怕了, 唯恐一句话说错被她打得满地找牙。
眼前非人也,母老虎是也!
闻人羽眼一闭,心一狠, 决定认命。
“柳姑娘,晋王诚心相邀, 不然也不会特地指派我跑这一趟。”
“他想叫我做什么?或者说,他为何要见我?”
“这…………”闻人羽左思右想, 不敢照实说,倘若随口扯谎, 又怕被眼前这只母老虎打得回不了京城。
“不必你说,我来问, 你只需答是或者不是。”说完也不等闻人羽应答,柳黛低头略想一想, 抬头时已编好脉络,“我在京城里只干了两件件大事,这件事儿恰好能和京城贵胄们扯上关系, 第一是把你打服,第二就是刺杀喻莲。”
闻人羽只听见“把你打服”四个字, 握紧拳头,既不敢怒,又不敢言。
柳黛继续, “刺杀喻莲,我帮了苏长青,也顺带帮了他身后的人, 想杀喻莲的人,这人看中我功夫好,想叫我去做他手下一把利刃,是也不是?”
闻人羽摇了摇头,“不知道。”
柳黛道:“这人就是晋王。”
闻人羽梗直了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柳黛盈盈一笑,“原来晋王想要喻公公的命呀!早先京城里都说晋王温暾柔和,谨小慎微,终日关在王府里画鸟,难成气候,想不到……这可真是想不到…………”
她解谜解在兴头上,闻人羽却急红了脸,恨不能去捂她的嘴,“我的小姑奶奶,这事儿你自己清楚就行了,非得说出来,当心隔墙有耳!”
柳黛浑不在意,“我在此处,谁敢听我的壁脚?”
“那倒是,你多厉害啊……”闻人羽深以为然。
柳黛一把推开他,径直往外走,闻人羽赶忙追上去,“柳姑娘往哪去?”
她一回头,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这不是等你带路么?”
交代月白影等上三日,三日后倘若她未能出现,可就地分赃,各自散去。
她倒是洒脱,吓得月白影连表忠心,发誓要在此处等一辈子。
柳黛挥挥手,说了句“用不着”,便提溜着闻人羽往北去。
夏初草木疯长,万物皆绿。
晋王正找个借口,在城外别庄赏花、钓鱼、观鸟。
柳黛进门时,晋王正坐在湖边钓鱼。
她身上还穿着苗人衣裳,上衫下裙,靛蓝布子,银饰点缀,日光下闪闪如白日落雪。
晋王淡淡瞥她一眼,仍旧盯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湖面,“原来你是苗家姑娘。”
乍一看,眼前王侯贵族全没个王侯贵族的气派,他眉目疏淡,举止从容,身上一件朱青色罩袍,缀黛色镶边,冠子也不戴,发髻上只留一根檀木簪子,浑身上下再无饰品,清静得倒像个青灯古佛的老僧。
在毫无戒备的晋王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位着飞鱼服,却配唐刀的锦衣卫,此人中等身量,细长眼,两撇小胡子各有方向,细听去气息平稳,藏于无声,多吧是个个中高手。
如此看来,晋王私下约见,也并非完全不设防备。
再反观跪在小桥下的闻人羽,正紧张兮兮给她使眼色,想叫她低头下跪,她还真想劝一劝他,不必如此,她虽然蛮横,但也不至于随处发疯。
柳黛答晋王,“我本不是苗人,如此装扮,也只图他们衣裳好看,贪个新鲜。”
晋王根本不听她浑说,只捡要紧的拿来敲打,“前几日本王在朝堂上见过柳丛蕴,柳大人身子硬朗,精神矍铄,倒不像是中年失女的模样。”
柳黛道:“什么柳大人?原来中原朝廷还有与我同姓之人,指不定还真能攀上亲戚呢。”
“哼!你这胡说八道的功夫跟谁学的?柳丛蕴吗?”
柳黛一扬下颌,颇为得意地答道:“我这都是天赋使然,用不着学。”
晋王大约是从没遇过她这般胡搅蛮缠的主,拿出不办法来,便懒得与她争辩。他把鱼竿搁在石靠上,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浮灰,转身往凉亭里走。
入座之后,饮一口茶,还不忘招呼柳黛。
“日头毒得很,你一个小姑娘可得仔细伤着脸皮。”这一语双关,听得柳黛也吃了瘪,快步跳到凉亭底下,从从容容坐到晋王对面。
晋王一面喝茶,一面徐徐说道:“听闻你功夫十分厉害,旁人入不的禁地,你能入,旁人杀不了的人,你能杀。”
柳黛听完,歪着脑袋,笑盈盈地问:“旁人是谁?苏长青吗?”
她问得直白,晋王也不觉冒犯,抬手向外一指,指向跪在桥下的闻人羽。
柳黛道:“不过是个跑腿的。”
晋王却忽然说:“你想要什么?”
柳黛直直望着他,并不答话。
晋王继续,“你杀了许多人,做了许多事,总有一求,除却杀人。”
柳黛笑道:“我就是想杀人呀,除了这个,再无所求。”
“想杀何人?且看本王能不能帮得上姑娘。”
“帮我?”
“不错。”晋王放下茶盏,微微颔首。暖风吹得他眯起眼,远远望向广袤的湖面,“姑娘大可以放心,江湖上的事情,本王半点兴趣都没有。”
“是呀,江湖太远,眼下你只想要喻莲的命。恨他把持朝政,挤兑得你这个皇帝的亲侄儿,特特接入皇城的王爷,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岌岌可危。”她说得太直,仿佛把言语捏成一把利刃,直直往人心头上扎,只可惜晋王少年模样,却偏偏能稳如泰山,喜兴不显于色,任她如何挑衅,他自是一派泰然,半点不改。
“柳姑娘。”晋王淡淡道,“听闻你对‘季家刀’,执念颇深。本王斗胆一猜,你与我,或许有共同要解决的人。”
“闻人这跑腿的,倒是长了一双好眼,观察入微。”柳黛往后看一眼,想着要不要当下就去取了闻人羽的脑袋。
晋王道:“永康十六年,蒙古大军兵临城下,成祖爷御驾亲征,被蒙人掳回语斡尔朵,此后成、季两家临危受命,退敌于容城。长庆元年,成祖胞弟继位,便是今上。而成祖爷便长年受困于语斡尔朵,信中曰日夜悲泣,不得永安。朝中重臣多次提出要北上迎回成祖爷,直到长庆六年,今上遣豪侠出关,计划从蒙古人手中偷回成祖爷一家……后来……这后头的故事想必姑娘这十几年来已经听过无数遍,本王便不再多言,只不过,这报仇之路,道阻且长,姑娘何必事事亲力亲为,找个帮手,也未尝不可。”
柳黛虽极力隐忍,但到底涉世太浅,不若她眼前这万年的妖精,不透声色。她被戳中心事,眼神凌厉,拳头握紧,已使答案昭然若揭。
“柳姑娘,本王将郑云涛的人头送与你。”晋王看向她,目光柔和,语调温柔,仿佛是一善心又慈悲的长者,正想尽办法拯救她困窘的命运。
然则他又说:“本王要一个一击即中,一去不回之人,姑娘能否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