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蔚总跟他说这些不要了,都扔了,可他就是恋旧,他不想扔。
段嘉亦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不被搭理也丝毫不生气,脸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这次回去就不怕当拖累了?
纪安扬盯着他,忽然冷冰冰地问:你真的爱我妈妈吗?
段嘉亦笑容一敛。
属于情场浪子的虚浮陡然逝去,这刻他不过是一个被妻子抛弃的男人。
纪安扬抬起下巴:我小时候她跟我说,你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所以她不爱你了。她叫我,能离你多远就有多远。
说完他也不管段嘉亦什么心情,提起包往外走。
他刚到走廊上,听到段嘉如的声音,应该是在三楼楼梯口打电话。
纪安扬皱起眉。
这便宜姑姑心意想捧杀他,坏到了骨子里。
他提着箱子继续下楼,忽然听到段嘉如说:什么周琅重伤?
不过只言片语,再没听清楚别的。
他脚步慢了下来。
犹豫几秒后,又往回走。
正巧遇见段嘉亦出来,神情残余着些许怅然:你怎么还没走,需要我送吗?
我改变主意了。
嗯?
纪安扬想了想,才硬憋出一个理由:我妈说如果以后你找到我,你的财产是我的,我要心安理得地拿你的钱。
是她能说出来的话,段嘉亦笑了下,他爱的女人永远潇洒自在,随便你。
纪安扬提着箱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没敢打电话给舅舅,只给堂弟发了条信息。
他不敢跟舅舅说,更不知道怎么跟纪绣年说。
只是等到晚上,他也没能再偷听到段嘉如打电话。
他在楼梯口走来走去,又到楼下厨房走了圈,心思恍惚地从冰箱里拿了杯果汁。
段嘉亦刚从外面回来,嗤笑声:你在找什么呢?
果然,他其实并没有完全相信他下午说的理由。
纪安扬抿了下唇:我没找什么。
找什么也可以说啊,你是我儿子,要星星我都给你摘,不是吗?
你说真的?
真的啊,不然我怕死了下去你妈妈也会恨我不见我。
明明还是开玩笑的语气,纪安扬却听出一点感伤,他犹豫着问:我下午听到你堂妹的电话,她说周琅哦她是我同桌的姐姐,说她好像重伤了。
段嘉亦点头:这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段氏持了周氏5%的股份吗?如果周琅真出了点什么事情,她现在没准想着怎么折腾使坏呢。
纪安扬没想到他会答得这么干脆。
段嘉亦也笑了下,依旧是那种万事不在心头的笑:你怎么这么意外?以为我会帮她?错了,我可没兴趣。倒是你啊,小小年纪留心这些事,是为了谁啊?
纪安扬愣了下:我不知道,我没想那么多
他也分不清是为了之前对周琅撒谎的愧疚,还是因为周响是他最好的朋友
傻孩子。
段嘉亦笑着站起来,他穿着蓝衬衫,笑起来时桃花眼上扬,你慢慢想吧。
纪安扬心里震。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或许他也不会是个很坏的父亲。
第二天一早,段嘉亦送他去学校。
在他下车前忽然问:是不是讨厌段嘉如,也讨厌段家?
纪安扬点头。
巧了,段嘉亦停下车子,我也样,所以你想做什么,毁掉段家我都不会拦你。
那你会帮我吗?
段嘉亦笑弯了眼睛:多跟我说几件你妈妈的事情,我不是不可以帮你。
很快,车开走了。
纪安扬站在原地,愣愣的。
他就这么愣了天。
见到周响依旧笑的没心没肺,怀疑不过是不是自己幻听了,还是没跟周响说。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他犹豫着放学后去哪。
是回江家老宅,还是去段家。
他还在发呆,班主任找了过来:纪安扬,你家人说家里有事,来接你回去了。
嗯舅、舅舅
江蔚对老师道了声谢,转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纪安扬:好小子,你长本事了啊,还敢偷跑回去?
纪安扬:舅舅我
江蔚把提起他衣服:别跟我解释,你个鬼小子,心思太重,我说不过你,你回家再慢慢交代。
纪安扬被他提着领子带回家。
开门就看见纪绣年坐在沙发上,脊背挺直,神色冷肃。
妈
昨晚去段家了?
嗯。
为什么不打招呼就回去了?
我跟阿澜说了。
打电话给你,你为什么不接?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纪安扬犹豫着,没开口。
纪绣年看向江蔚:大哥,拿藤条来。
江蔚怔:啊?
他也没想到纪绣年真正动怒起来了,他还以为再跑就打断这熊孩子的腿是恐吓呢他愣归愣,还是把藤条拿了过来,这是家里的传统了,不听话的孩子必须要抽。
纪安扬睁大了眼睛。
从小到大纪绣年别说打他了,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纪绣年接过藤条,神色依旧平和,右手高高扬起,在少年错愕的目光中,那根藤条直接有力地落到了他的后背上。
纪安扬闷哼一声,不小心没站稳,噗通声往地上跪。
纪绣年淡淡看他眼:起来。
纪安扬咬着唇,他犟起来不肯说句软话,硬邦邦地问:您为什么打我?
我不能打你吗?
纪安扬低下头,跪着不肯起来,笑容里满是自嘲:养我这么多年,当然可以。
纪绣年点头:好,你要跪着那就跪好了。
说完她抬起手,手腕素白纤细,下手却干净利落,学跳舞的人对身体有很好的掌控力,下手轻重把握得很好,下又下。
江蔚看得着急了,想劝又不敢劝。
连打了六七下后,纪绣年停下动作,静湖般的眼眸里不见波澜: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纪安扬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哪里来的火气。
明明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错,可是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如火山堆积,爆发。
直以来,他都被焦虑、自责和负重感压迫着,他从小没有父亲,母亲早逝,再加上自己是个身体不好的药罐子,在周响之前他甚至没有真正的朋友。
他被纪长宏说影响纪家的家庭关系,是个十足的负累。于是他选择回到段家,可是他不开心,他恨死那个虚伪的家了。
他开始口不择言:你当然要生气,养只宠物跑了你都得生气!
这话实在是不像话,听得江蔚都上前把拍他肩膀:说得什么浑话!快跟你妈道歉!
大哥,你让开。
纪绣年倒是没有生气的样子,平静地看着他,抬手又抽了下去:我以前当然不用打你,可是你现在心歪了。
纪安扬低下头,还在嘴硬:对啊,段家多有钱,我读什么书,我回去继承家产好啦!
你不想踏踏实实努力,只想一步登天?
对啊,不行吗,我是段家的儿子啊!
纪绣年不说话,又抬起手抽了两下,看到他疼得冷汗直冒,忍着不转头,眼眸里雾气积蓄,目光却依旧坚定:你是宠物?我没养过你这么不听话的宠物。你现在跟我姓纪,你现在是我的儿子。我不松口,你哪里都不许去。
最后一下子,纪安扬衬衫烂了,背上是一条条红印。
纪绣年眼睛已经红了,皱着眉头,却还是没停下动作:听到没有?
少年泪流满面。
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因为因为她说的那些话。
江蔚注意到纪绣年说话气息不稳,把扶住她:怎么了,快坐快坐,是不是心跳又加快了?
纪绣年摇头:没事缓缓就好了。
纪安扬忽然慌了,从地上爬起来:妈您怎么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您别生气
纪绣年红着眼睛看着他,泪光闪烁,说话断续:你永远是我的儿子,我我只是希望你走正道,堂堂正正做、人。
要不然她怎么对他的母亲交代呢。
纪安扬低头抹了把眼泪。
这顿打,好像终于把他所有的拧巴都抻开打散了。
他低下头认错:我错了。首先,我不该不说一声就回段家;其次,昨晚我不该不接你们的电话也不回短信。最后我刚刚不该说那些话,对不起
江蔚忍不住笑了下:这孩子不是你生的,但是也太像你了,说话的口吻。
纪绣年情绪渐渐平静,心跳也缓下来:安扬,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别总想着乱跑了好吗?
少年哽了下:我小时候,您很讨厌我,有时候天也不跟我说几句话。
江蔚拍了拍他发顶:你妈妈那时候遇到一些事情情绪很不好。原谅她好吗?
抱歉纪绣年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我当时有些浑浑噩噩,忽视了你。但我从没有讨厌你,相反的,我很谢谢你。
我、我还直生病,总给您添麻烦
可我点也不觉得麻烦。你给我的生活带来很多改变。
她亲眼见到母亲的悲剧。父亲嫌母亲麻烦,嫌她拖累,所有的感情在日常的琐碎里磨成了细节,仿佛生病是可耻的。
于是她也害怕别人的看法,也害怕被自己的爱人抛弃,不敢想象自己以后也会生病的可能性所以她从未跟周琅说过她的家族病史,这让她至今仍觉得自己当年愧对于她。
后来她带纪安扬去医院,辗转治疗。
面对别人的眼光和看法,终于觉得释怀。
她才明白,生病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所以纪安扬从未拖累她。
反而让她能更勇敢,也更平静地面对命运的馈赠。
而且如果那时不是有责任和压力,她大概也不知道要怎么继续生活下去。
纪安扬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终于在她温和坚定的目光中,用力点头:我知道了
江蔚将纪安扬拉起来,看他后背上的红痕:走,回房间把衣服脱了,舅舅给你抹药。
纪绣年:我来吧。
不行!
不行
两个人一起拒绝了她的要求。
江蔚按住她肩膀:你好好坐着,喝点水,休息一会。
他在部队里待过很多年,上药包扎很有套,很快就清理干净。
纪安扬没穿毛衣,直接套了个空心的羽绒服下楼,他却跟没事人一样,说一点也不疼。
不仅不疼,反而很畅快。
这么折腾,天都黑了。
江蔚叹了口气:好了,两位祖宗,你们坐在这里,我去做饭。
纪安扬低着头,坐在沙发上,还是不太敢跟纪绣年说话。
纪绣年问他:要不要吃街角那家的烤鸭?
可以吗?
我去买。
那我也起
纪绣年跟江蔚说了声,才带着纪安扬走出家门。
正好经过小学的门口。
纪安扬刚到这边,就在这里读了两年。
路边学生多,蒸的小笼包刚好出炉。
纪绣年在包里找了找零钱:走吧。
做什么?
纪绣年指了指马路对面:去给我儿子买他喜欢的包子。
她把零钱给老板,买了两个冬笋包子,递给他。
纪安扬不吭声,咬了口。
太烫了。
眼泪也跟着包子的热气起冒了出来。
他偷偷抹了下眼睛,三口两口就把热包子塞下去,忽然对纪绣年说:我有事想问
嗯,问。
您跟阿响的姐姐
纪绣年看着他,低低叹了口气。
纪安扬忽然想起来,小时候他问她为什么不结婚,她也是这样,叹了口气,说她的心上人结婚了,所以他不用担心自己是拖累。
纪安扬卡了下,忽然想通了:她是是您
纪绣年轻轻点头:是。
哦纪安扬感到莫名的尴尬,可是想起昨天听到的只言片语,想了想还是开口,我听到段什么,我爸的堂妹打电话,说阿响的姐姐好像出了点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长长的一章,感谢上章投喂的营养液~
以及上章评论问徐放是谁的,是我19年的完结文 温柔沦陷的副cp,徐放*温言深,分开二十年的那种,比这本节奏快,更酸爽,不想看那本全文的,可以只看第12/39/77/79/85/97/98/105章+几个番外这些章节。
说起来,也就是写那对副cp才开的这本预收,我就是喜欢这一类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