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比如,在北地的军队攻破皇城的时候,子衿公子不知所踪,也不知是去了哪里,总之是没有跟着南下的,还好紫砂他们跟着来了。
卫箕打心里希望老爷夫人少爷们都留在梅花庐,毕竟这里是他们住了十几年的地方等人都安排下来,卫箕才擦了汗去厨房烧水,他心里幸福,没想到历经多年还能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
次日,寡月唤来众人,似乎是有要事相商。
顾九随着寡月坐在堂前,众人早就到了,脸上神情各异。
“甯远。”
甯远没有想到最先被点名的会是他。
寡月将手边的一盒文房四宝递给甯远,末了只道了一句:“认真读书,大雍不会废科举,将来一定要参加,一定要报效朝廷。
这是我对你的期望。”
甯远跪地接下,只觉得手中之物无比沉重,这是老爷极其喜欢的一套文房四宝。
“是,老爷。”甯远厉声答道,想起许多年前初见老爷的那幕,心里对命运升起一股感激。
“卫箕,卫簿,小易。”
寡月同他三人说了很久,交代了许多的事情……等众人从正堂里头出来,屋外阳光大好,新的土地,新的希望,新的人生。
·卫大叔包子铺在华胥楼对街开店了。以前的包子铺大多都是路边摊,没有想到,这包子铺占了足足一个楼,人们觉得新奇,都过去瞧。
还真是两文钱一个包子,这小本小利的生意,如何能在轩城这寸土寸金之地租得起一座楼?
可是这包子铺子真真有趣极了,什么样的包子都有,光是头一天的品种就弄出了二十几样。
那包子皮又嫩又软又白,瞧着让人爱不释手,一口气吃十几个都吃的下,还听说这包子铺与九酒坊许是一个主,客人们吃包子觉得不够还可以点了菜和酒,坐在桌前听着包子铺的说书先生说书。
什么说书先生,是小易扮的!
小易将他过去的经历的事,全写成了话本,三天说一次书,总是满座的宾客,在轩城一下子出了名。
他都讲些什么呢?
初时的时候,他不过是讲他过去经历的,西凉一仗他是随着原来的主子夜风去的,什么桐镇,什么青图草原皮肉为生的女子,什么班尔拉的女子比中原的男人还长得壮实,或者西凉人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不懂汉语,他说的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之中,那些人大口的吃着包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还说起以前夜帝,阴家的旧事,还有废太子的一些往事……他也说过以往的四大家族,还有那神秘莫测的子衿公子,其实不过是个徒有其名,需有其表的人物,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傲娇货”……他将那些宫闱秘辛说得头头是道,甚至你可以随口问他哪个官员有几个小老婆……后来过了两年,卫大叔包子铺里,单独的设了一处,叫“易大伯话本楼”。
过后的两年多里,小易的说书听得人更多了,而且他这里的话本卖得也尤其的好。
人来人往,听着他讲述着西域的故事,从祁连山到鸣沙山,从凉州到敦煌,从骆驼一直讲到活狮子……“你们不知道,那些玩活狮子的卖艺人,将那狮子饿上个三五日后,再让他们表演生吞活羊,没见过真狮子吧?告诉你们那真狮子可大了,张开嘴巴能塞进去一只野鹿……”他说的眉飞色舞,底下人聚精会神的听着。
“见过蛇跳舞没有?那游行的艺人们只要一吹他们的笛子,那漂亮的蛇就会从瓮里钻出来,扭动着腰肢,就同个姑娘似的……“还有冰城,冰城可不是冰天雪地吗?
你们可知那里的男子一头银色头发,绝美的不似凡人!”
“知道歌弋吗?歌弋就是银发妖瞳,眼睛都是银色的,可是怪异着呢!传说他的母亲就是冰城女子,美丽的如同天上的仙女,去漠北的人都想去木塔城见歌弋。可不是任何人都能见得着的,我家……两个小朋友,就受过歌弋的盛情款待,歌弋还让我家小主摸过他的银色的头发……你们知道歌弋多少岁了吗?十三岁不到,一个十三岁不到的毛孩儿占据着漠北的大片土地,传言他是雄鹰之子,是神圣的存在,大漠各部都指望他一统呢!”
“罢了,不说歌弋了……说说敦煌吧,很多的商旅打那处走过,鸣沙山处留下无数中原人的足迹,他们从中原带去了上好的工艺品,在那里贩卖着,当然是极高的价格,可那些西域的贵族们喜欢,他们爱不释手,求而不得,所以你们不怕跑路的,不怕风沙的,去做胡人的生意吧……”
卫箕和几个伙计给人打包包子,朝小易那处盈盈一望,回想起两年前。
四月,风和日丽的清晨,那一日,老爷带着夫人少爷们踏上了旅程,带着高邺,萧肃几人,去了他们今生想都不曾想过的地方小易也是几日前收到了主子们和高邺他们的来信,厚厚的一摞,难为送信的商人真的带到了。
他请人好好住了几日,那商人才南下去了岭南。
他心里惦记着两个小少爷,两年多了,到今年十月少爷们都要四岁了,一定很闹腾……想到这里卫箕不禁扬起唇角,他倒是想被少爷们闹腾一番。
“卫大叔,你的包子我就是喜欢吃,我姐也喜欢吃。”一个少年接过卫箕递来的包子,腼腆的笑道,末了,从怀中摸出一物递给卫箕道,“我姐要我给你的。”
说着他往卫箕手中一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卫箕回过神来才望向手中那物,是一个做工精致的腰带。
南雍女子送男子腰带……不言而喻了……卫箕不置可否,将那腰带递给一旁一个伙计,“拿去,爷赏你了。”
那伙计又不是傻子,白了卫箕一眼,无语望天,“爷,您还是自个儿留着,这是送你的,又不是送我的。”
“……”卫箕脸上有些挂不住,末了,将那腰带往一旁的柜台上一搁,没再管了,继续招呼客人。
·六月,江南的天气是炎热的。
建康城的皇宫在两年间已修缮扩建的极好了。
华清池的一池白莲开的正好。
转眼间帝王已十七岁了,到了岁末,便十八了。
华清池里一叶扁舟之上,两人对桌而坐,一人玄色衣袍,是少年的帝王;一人暗红衣衫,是右相於思贤。
两年前北祁频频来犯,誓要将江南也夷为平地,只是那豪壮嚣张的气焰,终是在两年间减退了。
南雍如今逐渐强大,已逐渐恢复了与北祁相抗衡的实力,燕曜生了忌惮之心,不敢贸然前来。
扁舟在一白莲处停下,卿沂偏头一望,有些心事掠上心头。
他游离的目,望了眼湖面,又对上於思贤敦厚的眸子。
他知道,关于两年多前的事,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安陵王的……末了,一声鸥鹭啼鸣,他落下手中一子,淡淡开口:“朕宁愿一直错下去,若是他们知道朕的用心,便也不会走了,他们不应该被朕圈禁在这里,他们的世界是海阔天空,若是需要一个人受苦,便由朕一个人来承受吧……”
他话音将落,於思贤手中一子砸在了棋盘上,脑中一嗡,圣上的话,证实了他当年的想法。
只是,何苦,如此……於思贤猛然回过神来,看着大乱了的棋局,他拱手道:“臣失态了……”
卿沂淡淡扬手,末了,他转头望向一池的白莲,似乎又有一桩心事上了眉梢。
今年过了,萧晗家的长女就要进宫了吧·於思贤再回府的时候,又听人说有人来送了一批东西来。
他一听快步朝库房走去,又是满车的珠宝和书籍。
如此,已是两年间第三次了。
他一直知道“靳弦”是谁,除了阴寡月还会是谁?
这两年阴寡月将他赚来的银两全部充盈了国库,助大雍国富民强……大雍能快速的壮大,能有与北祁抗衡的实力,得力于阴寡月的金银相助。
“老爷,这还是秘密送入国库,不让圣上发现吗?”
对于随侍的话,於思贤紧抿着唇,末了只道:“这事情圣上估计早就知道了。”
他将单据递给随侍,又道:“还是照旧吧。”
於思贤从库房里头出来,他很想念那位故友,也不知道他如今过得怎么样了,小九还有那两哥俩儿还好吗?
此刻,月光之下,他的长子领着他的幺子朝这处走来。
他长子已然八九岁了,如今已送往国子学里学习去了。而他的幺子将近三岁,跟在哥哥后头就同一个小萝卜头似的。
可这幺子了不得,他於家书香世家,而这幺子这么小就喜欢动刀动剑的,那几日叶羽将军来了,还夸他根骨好。
那日叶羽将他的幺子从地上抱起来,搂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幺子可不乐意了,皱着眉头不说话。
叶羽疑惑了一下,於思贤当即愣在当场,摸了摸鼻子,幺子的名字,咳咳……於思贤抱过满脸不乐意的幺子,答道:
“他唤美人,於美人……咳咳……”
接着就听到好多人捂着嘴笑出声来。
叶羽愣了半天,面上疑惑更深了些儿…说起於思贤幺子的名字,倒是能算是个故事。
话说当年於思贤与他夫人班仕杰一心想生个女儿,连着生了两个都是儿子,在怀小幺的时候,来了个道士说一定是个女儿,他两夫妻心里那叫一个欢喜啊,给了打发钱,还赶着连名字都取好了,还祭祖相告,连族谱都入了!
女孩嘛,一定要叫美人,於美人,多好听啊!
哪里晓得,一落地,是个儿子。
名字取了,还告知了祖上,入了族谱,哪里还能更改的呢?
便只能认了於美人这个名字了。
他倒是不在意,而且欢喜这名字,可是小幺儿怎么看,怎么都不是乐意的样子。“美人啊,等你再大一两岁,爹爹再让你去习武好不好?”於思贤搂着美人笑道。
美人皱着眉头,也不理会他爹爹,偏过头去。
於思贤摸了摸鼻子,罢了,小家伙为他名字的事情常常同他生气,不过他倒是不在意了。
无论怎样美人这个名字是定下了,到时候他若是要改也是不行了的,顶多他再给他取个霸气外露的字号便是。
·北地,长安。
如今已是宁安三年六月了,一晃眼燕曜即位两年半了。
他在位期间,励精图治,虽说无江南经济支撑,北地粮草不足,却在他的治理之下北方这千疮百孔之地,经济逐渐发展起来。
北祁重骑闻名天下,军事实力让南雍忌惮。燕曜博学多才,雄才伟略,又岂是庸碌之人,他培养一批一批的有志之士,将北祁发展壮大!
燕曜的野心绝不在北方这区区几洲,江南大片的国土,他作为一个野心家,怎能不眼红?
如今北地的粮食都是托了关系,他手下的官员,在一些江南的商人之间暗度陈仓得来的……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一想到这里,他觉得烦躁,不可能永远这样持续下去,北祁需要粮草,若是年年月月行此偷鸡摸狗之举,他自己都觉得窝囊。
可是北方种不出水稻,中原的粮食都倚仗着两湖蜀地和江南,所以他不只一次的攻打淮南,夺得寸土都令他高兴好久……燕地的麦子种得极好,可是面食终究是太单一了,他有半数的鲜卑血统,面食还吃得习惯,可那些贵族们却只食水稻。
“圣上。”身形修长的侍卫站在殿前,“瑞王……求见。”
瑞王,圣上一母同胞的胞弟,怀仁神圣尊(燕曜之父的尊封)最小的幺子燕景。
圣上入长安后,一直因长安之事同圣上闹不愉快,有臣子私下里猜测过这两亲兄弟的事情。
最可靠的说法是瑞王曾经为雍朝丞相所救,哪知后来圣上起义,入长安称帝。
所以这便是症结所在,瑞王恩人被自己兄长被逼南下,最后又被南雍皇帝给废黜了,而后去了轩城,再之后下落不明……两兄弟因此事一直闹着小别扭,表面上兄友弟恭,私下里头竟是无话可说。甚至瑞王一晃好些日子也不赖宫中走动,什么国宴盛会都是避开。
那今日是怎么了?瑞王怎么突然要来见皇上了?
燕曜愣了片刻,竟是生出一股子手足无措,似乎是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朝那侍卫道:“让他……进来。”
一袭蓝衣的瑞王从殿门前走来,周身还带着殿外明媚的阳光。殿前燥热感减少了些儿,燕景额头的汗水也没有再往下落了。
“臣,叩见圣上……”
听到久违的声音,燕曜止不住的轻颤了一下,终于肯来见他了吗?
他轻扬唇角,心中有些欣慰,他不止一次的说过,这是历史的必然,可年幼的燕景不懂……那时的燕景不过一个刚离开市井半大的孩子,他过去几年在乎的是自己能否吃得饱穿得暖,哪里又有功夫去管什么家国大义?
什么历史必然……只是两年的成长,他也跟着谢先生学了两年,这两年里,他的确懂了……兄长没有错,阴丞相也没有错……先生说,儒家将辩证的思维用于多处,没有极端的对与错,这是儒家看待事情的出发点。
他起初不懂,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博览群书之后,也终于开始明白。
君子不长恨,他是他的兄长,他如何要恨他?
他今生已失去了恩人,还要失去兄长,做那不忠不义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