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几乎像是倾倒在车窗上,窗外的都市霓虹都被模糊成柔软的光圈,乐知时望着窗外,手却覆在宋煜微凉的手背上。
司机在车上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和他们聊天,说他们是不是来广州玩,乐知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司机说话,一侧脸,瞥见宋煜大衣的肩膀处洇开深色的水渍。
热心的本地司机告诉他们哪里的烧鹅好吃,哪里骗游客,还夸他们订的酒店很不错。
等到乐知时下车,看到一百多层的金融中心大厦,跟着他上电梯去到高层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才知道司机为什么说很不错。
“为什么订这么贵的酒店?”乐知时提着自己的箱子往台阶上走,但只上了两级,就被宋煜接过去,“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到外地怎么都不订酒店?”
“我是觉得来了再找也来得及的。”乐知时原本想落地之后去吃当地很有名的餐厅,然后再考虑入住的事,没想到计划全部被打乱。
宋煜没有继续说话,他推着两人的行李到前台。
午夜的酒店大堂几乎没有其他客人,宋煜拿出他和乐知时的证件让值班的女前台办理,乐知时则坐在行李箱上,抬手先是观察了一下大衣上沾到的小水珠,然后又抬头四处打量,伸手碰了碰前台的一株碧绿的小盆栽。
没过一会儿,旋转门又打开,进来了两个男人,好像都喝了点酒,歪歪扭扭地挨着进来。乐知时坐在行李上转了转,面向他们,觉得他们很像是因为有静电而吸住的纸屑,摇摇晃晃,但是分不开。
不知道为什么,宋煜订的房间在系统里一下子查询不出来,前台说稍等一下,起身去叫经理,另一个男前台则为新来的两位客人办理入住。
乐知时就这么仰头看着他们俩,发现他们戴着同款的耳钉和项链,衣服款式也很相似,垂着的手臂亲密地贴着,手背磨蹭,好不容易牵到了一起,又很快分开。
“有大床房吗?”其中一个歪倒在另一个的肩上,酒精令他说话有些含糊,“要有窗的。”
“有,稍等。”男前台收取了证件,很快为他们办理了手续,把房卡双手交接过去。
帮宋煜他们处理问题的女前台也回来,向他们道歉,“不好意思,系统刚刚出了问题,我们可以为你们免费升级成带阳台的双人商务套间,有两间卧室。”
宋煜的手放在大理石台面上,冷淡地拒绝,“不用,之前的就可以。”
“好的。”
身旁的那对年轻男人半搂着,跌跌撞撞往电梯走,乐知时就像是只被吸引了目光的小动物,坐在行李箱上跟着他们的方向转,望着他们。
帮这一对办理手续的男前台笑得颇有深意,对自己的女同事暗示刚刚那对的关系,“啧啧,大床房。”
女前台此刻帮宋煜办理的也是大床房,有些尴尬地抬头,和他对上视线,然后非常抱歉地用手肘拐了拐自己的同事,把房卡递给宋煜,“这是房卡,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行李我们会为您送上去。”
乐知时有些迷茫,视线在几人之间切换,见宋煜眼神冷淡,于是也懵懂地站起来。
“贵酒店的入住条件上有写两名男性不能入住大床房这一规定吗?”宋煜接过房卡,看向男前台,对方的脸色变了变,一时语塞。
女前台又道了歉,“不好意思,可能有点小误会,他说的不是您。”
“不是误会。”宋煜面无表情,衣冠楚楚,看起来既体面又不近人情,但说出来的话令两位工作人员都愣在原地。
“我们和他们是一样的关系。”
一直上了电梯,乐知时都没有说话,宋煜从玻璃的反光看他,心里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凶了?”
“啊?”乐知时仿佛从别的思绪中抽身,眼神迷茫看向宋煜,“你说什么?”
宋煜朝他走了一步,靠很近,“你在发什么呆?”
乐知时这时候才朝他伸出手,像一个不小心做了错事对着大人承认的小孩,摊开的手掌里躺着一片叶子。
“我以为是假的,不小心揪下来了。”他双手捧着那片柔软的叶子,很小声对宋煜说。
宋煜忍不住笑了出来,笑乐知时这么神思恍惚的原因,也笑自己多心。
“你不要笑我了。”乐知时问他,“你觉得这个盆栽贵吗?应该不是很贵吧。”
电梯门发出很轻的一声“叮”,缓缓向两侧打开。
宋煜似笑非笑地走出去,故意逗他,“好像很名贵,用你的存款去还债吧。”
乐知时跟在他后头,语气很委屈,“不行,那是我存了好久的,去年压岁钱我一分钱都没有花……”
沿着走廊到尽头,宋煜用房卡刷开门,脱了大衣外套挂在门口的架子上。
就在乐知时踏入房门的时候,整个套间的灯一瞬间全点亮,主色调是米色和焦糖,被暖黄的灯光一照,呈现出一种温馨温暖的色调。
房间很宽敞,大概有七十多平米,卧室里那张看起来很蓬松柔软的大床后面是一整面玻璃落地窗。蒙了层透明雨水,窗外的珠江夜景和广州塔朦胧而璀璨,每一滴水都泛着迷幻的微光。
“好漂亮。”乐知时脱下大衣,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在温暖的套房里转了转,发现浴室里有一个超大的浴缸,而且也是落地窗,“我一个人肯定不会住这种级别的酒店。”
宋煜朝他走去,靠在宽大浴室的洗手台,两腿放松,用不带嘲讽的语气说了一句很嘲讽的话,“你的存款可以住五天。”
看到乐知时转头、惊讶地睁大眼睛的样子,宋煜觉得很可爱,朝他伸了伸手臂,“过来。”
“太贵了。”乐知时念念叨叨但很听话地从浴缸边走过去,站在宋煜的两腿之间,很乖巧地低着头,牵起宋煜的手,“不需要住这么好的,以前我们去旅游,住的那种家庭套房也很好。”
“你说的是和我爸妈一起的那种?”宋煜微微仰着脸,嘴角勾起,把他拉得更近些,一抬头就可以吻到乐知时的距离,“现在他们可不在。”
明明也不是多暧昧的话,但从宋煜口中说出来,乐知时就有些脸热,他隐隐地感觉宋煜比白天的时候表现得亲密了许多。
“是不在……”他忽然想到什么,眨了眨眼,“这是我们第一次两个人单独住酒店。”
听完乐知时的话,宋煜点了下头,“是。”
所以要住最好的。
乐知时摘下宋煜鼻梁上的眼镜,搁在黑色大理石洗手台面,然后两手搭上他的脖颈,十分亲昵地把头贴靠在宋煜的额头上,“你订了几天,明天我来付可以吗?”
宋煜的手按在乐知时的后腰,鼻尖蹭了蹭乐知时的,从他身上嗅到一种水果糖的甜蜜气味。
“不要随便挪用留给我的遗产。”
乐知时被他一本正经的笑话逗笑了,很短促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都给你行了吧,就这么一点。”说完,他又垂了垂眼,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本来也是存来给你买礼物的。”
宋煜不太理解,问他为什么要买礼物。
“你要过生日了啊。”乐知时觉得他简直是个没有生活情趣的学术机器,连自己的生日都忘得一干二净,“十一月一号。”说完他就突然有点后悔,“我是不是应该不告诉你比较好,这样就会有惊喜。”
“无所谓。”宋煜握着他的腰侧,对生日惊喜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只是低着头说,“我们也可以提前过。”
“你好喜欢提前过。”
我是喜欢和你单独过。宋煜没说出来这句话,又听见乐知时说,“我前几天看星星,看到蝎子尾巴了。”
他很确定地告诉他,“应该没有看错,我还拍下来连成线了,就是天蝎座。”
“蒋宇凡说天蝎座的人都很冷酷无情,但我觉得你不是。”乐知时为此还专门花了一个小时在网上检索,“我后来查了一下,天蝎座的性格描述都很……”
听他说话有些卡壳,宋煜抬眼看他,“很什么?”
“神秘、腹黑、支配欲强、占有欲也很强,很有责任感,精力充沛,善妒、还有……”乐知时眼睛往上看了看,忽然想起来,对上宋煜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最后一个,“……性感。”
他感觉一只手沿着衬衣下摆进去,贴上皮肤。乐知时觉得痒,稍微躲了躲,但被宋煜掐住了腰。
“你觉得准吗”宋煜低声问他。
乐知时被他摩挲的动作弄得有些后背发麻,像是起了层电,脸颊也烫起来,“挺准的……”
宋煜若无其事地询问:“哪一点最准?”
“都很准。”乐知时感觉自己的身体起了层微妙的化学反应,但自己完全被宋煜圈在里面,无处可逃。
他被宋煜的金属表带冰到,躲了一下,轻声说:“你的手表好凉。”
听到他的话,宋煜抽出了自己的手,依旧是那副靠坐的姿态,抬起手腕,流畅地解开表带。
很细小的一阵金属声过后,那只圈住手腕的旧手表流水一样滑下,搭在他的指间,就像一件被剥下、被搭在椅子上的衬衫。
不知为何,乐知时的心跳忽然间变得很快。他试图将视线从宋煜的手上转移开,让自己稍稍冷静一些。
“遗产可以预支吗?”他沉黑的瞳孔盯着乐知时,抬手将表放入乐知时衬衣前襟的口袋之中。
“嗯?”乐知时有些茫然,以为宋煜说的是他的生日礼物存款,“当然可以,都是你的。”
“别答应得这么快,我说的是你没说出来的部分。”
宋煜说完,单手解开自己衬衫最上方的那颗扣子。
“乐知时,我知道你对灾难有恐惧,但发生意外是小概率事件,你没那么容易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不要总是考虑自己的骨灰该怎么转交。”
乐知时愣了愣。
他怎么知道的……
“与其想那些,倒不如多考虑考虑现在的自己。”
乐知时并不理解他所说的话,茫然地反问,“现在?为什么?”
“因为你的爱人善妒、占有欲强,支配欲很重,而且精力旺盛,需要一个鲜活的伴侣。”
宋煜抬手,捏住乐知时的下巴,靠的很近很近,要吻又不吻下去,距离微妙。
乐知时的心都快跳出来,指尖酥酥麻麻。宋煜的手触碰过的皮肤很烫,毛孔战栗。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想只留下一捧无用的灰土。他要把自己的温度、流淌的血液和每一寸皮肤都给宋煜。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最爱的人就在眼前,他不想要任何的悲情收尾。
鼻尖相触,乐知时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只差一点,他在等宋煜吻他。
但宋煜没有,他抬眼,对上乐知时的瞳孔。
“你说,刚刚那对情侣,现在在做什么?”
第77章 大雨侵袭
宋煜从很小就喜欢逗引乐知时, 因为他单纯、乖顺、对他毫无保留。
无论要求乐知时做什么,他都会非常开心地去做,甚至觉得能够为宋煜做事是无比幸福的。当宋煜发现这一点之后, 有意地克制自己的索取欲,哪怕他真的很渴望这么做。
他时常担心乐知时会用这么单纯的心对待任何人。一旦想到这样的可能, 宋煜就感到烦闷, 甚至痛苦。
乐知时生了一张令人愿意亲近和保护的漂亮脸孔,使你引起暧昧遐思, 却又不齿于这样的行径。在年少暗恋的时候,宋煜时常对乐知时展现出来的、对兄长的依恋感到焦虑,如果无法占有,他宁愿乐知时永远不要对自己笑,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活得如同两个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留他一条体面的生路。
他甚至会在失眠的夜晚阴暗地告诉自己,乐知时其实就是一个用天真表象伪装出来的陷阱, 他展现出来的依赖、讨好和温暖根本没有针对性,每一个遇到他的人都得到可以被崇拜、被爱的幻觉。大家前赴后继地跳进去, 和他一样囿于其中。
一面疯狂地想要占有, 另一面又不断地说服自己放他自由,这么多年, 宋煜的情感永远割裂。
而这些乐知时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乐知时几乎是用气声回答宋煜的提问, 他不确定自己这样的表现是因说谎而心虚,还是因为紧张。
他干净得像张白纸, 宋煜的任何一点小动作都能将温度触发到他的燃点,一点就着。
听到他的发问,乐知时无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对亲密的情侣, 想到他们可能会发生的事,但老实说,他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样貌,所有那些意乱情迷的、热烈的想象,在脑海里都是宋煜和他的身影。
他们的距离过分密切,鼻尖相抵,宋煜身上干净好闻的气味蛊惑着乐知时向他靠近,仿佛一种百发百中的诱引。他的呼吸声不可抑止地变重,等不到宋煜的吻,忍不住自己贴上他,试图去亲吻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