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晏道君眸色一凝,寒光凛然。
杜远一脚踏入小院,正好看到了他冰冻的眼神,不由一栗。看来有人要倒霉了,不知是谁那么胆大包天,竟敢得罪了这位大神。青晏道君名声虽不显赫,但杜远知道,这一位是连掌门也无法掌控的。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尽量让自己笑得憨厚老实:“道君大人深夜到访,可是来接夙师叔?”
“非也。”青晏道君动作不改,拨弄着夙云汐鬓侧的发丝回道,“暂且便让她留在此处吧,与过去一般待她便是。”夙云汐如今对他有所误会,贸然将她带回凌华峰怕是不妥,倒不如叫她在此处冷静几日,待他回来再作打算。莫尘的魂灯虽灭,却残余一丝星火,他心存侥幸,准备亲自到那出事之地探个究竟,兴许能为自己徒儿寻得一线生机,但在此之前,他须得先将夙云汐安置妥当。
杜远微愣,一时想不明白青晏道君此举背后的用意:一个元婴道君为了一个练气后辈深夜到此,定是极为挂念这位后辈,却又不将她接回去,留她在此处受尽非议与折磨,这是为何?
杜远素来识时务,自然不敢多问,只点头应是便退了出去。夙云汐又不是第一日到低阶灵兽院,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待她。保其性命即可,其它则任其独自应付,与那三十年间一样。
夜露微凉,月色算不得清朗,安静的小院中树影婆娑,树影间还夹着一双人影,微风至,树影动,而人不动。
青晏道君伴了夙云汐许久,直到黎明将至。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倾身而下,双唇贴上她光洁的额头,落下浅浅一吻,随之而落下的还有一团微绿的灵光,无声无息地钻入了他的额中。
“也罢,往后我再尽心些便是,有我从旁引导,想必你将来会少走许多歪路。”
黎明之前,夜色浓重,凉风微拂着树叶,树下之人依旧醉得不省人事,深陷于醉梦中的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正在走的是一条被他人铺好的路,为她拔除了所有的大路障,填平了所有危及生命的陷阱,却又细心地为她留下一些荆棘与坎坷,叫她不至于因太过平顺滑倒摔跤。
“师妹,师妹,你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这大半夜的睡在外头,真是的,别把修仙者的身体不当身体啊!”
夙云汐在梦中看到了莫尘,与往昔一般,一见着她便喋喋不休,梦中的她没有说话,只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唉,师妹,你这无端端的哭什么呀,乖,师兄这不是还好好的么?所以你也要好好的,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修炼,总之什么都得好好的,变得更强大,绝不能再让那些杂碎给欺负了去。”
“师妹啊,就算是为了叫师兄安心,你也得好好的。”
……
夙云汐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天色已经泛白,低阶灵兽院中仍很安静,想是周围的弟子们尚未开始干活。她抹了一把脸上未干的泪痕,彻底清醒过来。
这两日她仿佛陷入了某种虚妄,总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害人不浅,又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一般,失去了主心骨,失去了天与地,因而她消沉,她借酒浇愁。然而如今却与三十多年前不一样。她不再是当年那个丹田尽碎修为低下的夙云汐,她修复了丹田,她重新突破了筑基,只要她努力,她将来还可以结丹,还可以成婴。
君子报仇,十年为晚,她又何必因一时处于下风而失魂落魄,长他人志气?青逸真人陨落前要她好好活着,莫尘也嘱她好好照顾自己叫他安心,她又怎能拂了他们的好意,自暴自弃而放任那些害了他们的人逍遥自在?
梦中的莫尘说得对,她必须好好的,变得强大,绝不再让那些杂碎欺负,不能再让她师父与她师兄失望!至于青晏师叔……脑中忽然浮现当日他那清冷漠然的面容,心中不由涌出一股晦涩黯然,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忘掉那个人。
如今最重要的是修炼,努力提高修为。
想通之后,她即刻便盘膝而坐,准备运转体内的灵力,只是她显然忘了,这小院虽不是人来人往,却也是大门闯开可随意出入的,绝非一个修炼的好地方。
“唔,一大清早就修炼,道修这么勤奋么?”一道疑惑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
夙云汐蓦地一惊,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正蹲在大石的另一边,托着下巴看她,妖孽般的面容上端着一抹疑惑与审视,仿佛在努力地确认着什么。
集市上碰到的那个黑斗篷怪人!夙云汐记忆力不差,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人为何会在这里?夙云汐不禁疑惑,仔细打量着他。
只见他身着青梧门练气弟子的统一灰白道袍,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以一支翠玉簪子固定,整个装束简单朴素,在青梧门中随处可见,然而到了他身上便无端多了一种味道,仿佛这般简单的装束也掩盖不了他的魅惑与绝代风华。
再一看他的修为,练气二层,倒不似上一回在集市中那般完全看不透了,只是仍旧透露着些许怪异。
“唔……这么勤奋修炼,是想变强么?”见她不回话,那人又问,端详着她的目光越发认真,然后似乎发现宝物似的,在看到她眼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泪痕后惊呼了一声,恍然大悟,“你哭过呀,一定是被人欺负了,难怪会想变强。要知道,只有强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只有强者才能不受他人威胁,不被别人欺负。唔……你为何不说话?我昨日才来的,就住在隔壁,但是我总觉得你很面熟,咱们以前见过么?”
“不曾,师弟若无事,便请回吧。”夙云汐不愿理会他,淡然应对一句后便进入了一旁的小屋,小屋的主人是她,外围有结界,旁人硬闯不得。此人身上处处透露着诡异,混入青梧门怕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只要不打扰到她,她也就犯不着多管闲事。
紫炎魔君仍蹲在大石上,一手托着下巴,看着夙云汐离开的背影直到小屋那扇木门砰地一声合上。
“哎,如此冷淡,真不可爱!”他眉头微微皱着,扁起的唇角彰显着他的不悦。
“但是,还是觉得很面熟啊,究竟在哪儿见过呢?”他冥思苦想,却始终不得答案。当然,这位紫炎魔君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一个面盲。
夙云汐进入小屋后,顾阳从一个角落中走了出来,为难且担忧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紫炎魔君见是他,扬起了一抹绚烂之笑:“我?当然是被那渴望成为强者的气息吸引而来这里的,你知道,我最是无法对那些渴望变强的孩子坐视不理。”
顾阳想起了几年前在碧灵秘境中遇上紫炎魔君的情形,瞥一眼那小屋,猜想这位魔君怕是又看上夙云汐了。夙云汐能得紫炎魔君指点变强自是好的,只是修魔与修道终究是不同的。
他寻思片刻,说道:“魔君大人乃为寻人而来,若因一个不相干之人而节外生枝,坏了大事,怕是得不偿失。”
紫炎魔君仰起头想了想,回道:“也对,我该把注意力放在寻人之上。”
他点了点头,这才从大石上跳了下来缓步离去,一边走一边还拉扯着身上的道袍:“唉,这道袍穿着还真是不自在,就没有紫红色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我是摆脱不了深夜更新的魔咒了。嗷嗷
睡觉,评论我等有空一次过回了啊~
☆、第54章 嫁祸陷害
夙云汐将自己关在低阶灵兽院的小屋后便一头扎进了修炼之中,日以继夜,不眠不休,但是即便如此,修为也不见增长,境界也不见突破。
此刻,她正盘膝坐于床榻上,努力吸收着周围的灵气,意图将其转化为自己的灵力,可惜假丹田到底不比真丹田,若无高阶的阵基作为基础,吸收再多的灵气亦无用,那般强而为之,反倒有害无益。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夙云汐忍不住中断修炼轻咳一阵,一口鲜血自唇角流出。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么。”她拭擦着唇角的血迹,自言自语。
没有四灵,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只是想寻到四灵谈何容易,莘家与顾家的人如今都紧紧地盯着她,就等着她走出山门好乘机下手,可若不走出山门,那她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四灵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认为自己得想个万全之策避开莘家与顾家的眼线潜下山去。
夙云汐拧着眉头冥思苦想,奈何万全之策来之不易,她再三思索,仍旧未有所得。小胖墩木灵坐在她对面,心不在焉地啃着肉干,目光时不时看向夙云汐,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总是鼓不起勇气。
“主人为何不寻求他人帮助呢?那个叫顾阳的修士,还有藏书阁的那位长老,他们都与你相识,想来不会拒绝你的。”它终于还是禁不住开口道。
夙云汐摇了摇头:“性命攸关,怎能轻易叫他人涉险,况且我与那二人不过见过几面,相识却不相熟。” 藏书阁那位长老便罢了,不过若是无关紧要的事,她倒是可以用几坛子灵酒去跟他换几分交情,可这等与修仙世家对抗之事,还是不宜牵涉外人。顾阳亦然,她虽对他有恩,却也不喜携恩图报。
“那灵植园那些奇葩呢?还有你师叔呢?”小胖墩不愿放弃,略为焦急地追问。
一听到师叔这词,夙云汐的神色便有些不愉。
“那些奇葩们……它们倒是有心相帮,只是帮不得。”事实上不久前那些奇葩才通过千耳金玲向她传过话,可惜灵植离不得药田,它们即便是想帮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至于青晏道君,夙云汐根本不想提及,奇葩们说她前脚才离开,他后脚便下山去了。
“那等冷心冷情之人,还提他作甚!”她冷哼道。
见夙云汐面色不佳,小胖墩只好也闭口不言,窝在一角乖乖地啃肉干,目光仍旧时不时地瞄向她,许久之后才再次微微张开了口:“其实……”
“其实什么?”夙云汐疑惑地问道。
小胖墩含着肉干迟疑了一阵,最后要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其实……肉干也蛮好吃的。”
夙云汐莫名地瞥了它一眼,并未多言。
青晏道君以为将夙云汐安置在低阶灵兽院中便妥当,夙云汐也以为自己不出山门,那些人便暂时奈何不了她,只是料不到,他们都错估了那些人厚颜无耻的程度。
清早,沉睡了一夜的低阶灵兽院才刚刚苏醒,练气弟子们陆陆续续地踏出了屋门,开始了一天的活计与修炼。他们大都以为这日应该也与前两日一般平淡无奇,不料这门中最偏僻的小院竟来了几位内门精英。
低阶灵兽院中的弟子修为普遍不高,平素连普通的内门弟子也鲜少能遇上,这回竟在自己所处的院子里看到这么多内门精英,不由稀奇,却不敢贸然打扰,是以纷纷让开了路。
五个筑基修士抵达低阶灵兽院后也不跟主管执事打声招呼便径直走向了夙云汐所在的小院。
“外门凌秀峰弟子夙云汐,涉嫌残害同门,速速就擒,随我等到刑堂受审!”为首的筑基修士御剑立于半空,俯视着院中的小屋,声如洪钟。
仍在屋中思索计策的夙云汐蓦然一惊,神识往屋外一探,发现自己已然被包围,走投无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夙云汐本无罪,却奈何不了他们给她捏造罪名,如此一来,即便她不下山,他们也能取她性命,并且与悄无声息的暗杀不同,此举不仅名正言顺,还能叫她身败名裂。
夙云汐自是不愿轻易就擒,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若反抗激烈,只怕会落人口实,叫旁人以为她做贼心虚。她推开木门,缓缓步入众人的视线当中,面容沉着冷静,不见丝毫惊慌。
“涉嫌残害同门?残害了那一位同门?证据何在?这般无凭无据便要弟子就擒,弟子不服。”她慢条斯理地说道。
“证据?哼!”为首的筑基弟子冷冷一笑,一拍储物袋,取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晶石并以灵力驱动之,“此乃影像石,就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等奸邪之徒是何等心狠手辣!”
影像石在灵力的驱动下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继而放射出一个半透的光幕,光幕一阵晃动后,画面渐渐清晰,几个身穿灰白道袍的青梧门外门弟子正在狼狈地奔逃着,而他们身后,一个同样身穿灰白道袍的女修对他们狂追不舍。
“你……你竟敢残杀同门,若叫门中的长老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啊……”跑得最慢的一个女修不慎跌倒,还未来得及爬起,便叫那追杀之人追上。那人冷冷一笑,翻手之间便放出一道冰锥术,尖锐的冰锥刺透了女修的身体,鲜血流了一地。
跑在前面的几个练气弟子见同伴摔倒本来还想拉她一把,见此情状哪里还敢多留?慌慌张张地继续往前跑,怎料没几步,那追杀者便以瞬移术赶了上来,拦截了他们的去路。
“可恶……大家一起上,跟她拼了!”带头的练气弟子一声急喝,率领余下之人冲上去作最后的挣扎,只可惜最后也不得逃脱,仅片刻之后便尽数葬身于冰锥术之下。
追杀者看着那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唇角再次勾起的冷笑,手轻轻一挥,一道火球术落下,将那些尸体全数燃作了灰烬。
光幕渐渐变淡,直到影像石褪尽了斑斓的色彩,重新变回一颗晶莹剔透的晶石落回那位筑基弟子的手中,周围的旁观者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之所以震惊,是因为那影像中所示之人,他们并不陌生。那几个被追杀最后死于非命的弟子平素在低阶灵兽院中大摇大摆,气焰嚣张,认得的人自然不少,而那个追杀者,此时正站在这个院子之中。
“难怪这几日都看不到那几位师兄师姐,原来已经遭遇杀害陨落了。”人群中有人惊呼道。
众人不由想起了数日前发生在此院中闹剧,夙云汐从内门回到低阶灵兽院,神情郁郁,看起来失魂落魄,那几位弟子见状便仗着人多势众,意图欺辱于她,最后若非杜远出面喝止,只怕便要动起手来了。夙云汐当时看着不动声色,谁会料到她一转身便动了杀机?
凭一己之力,诛杀数位修为看起来比她还高的修士,夙云汐,这个备受唾弃之人竟有这等实力且如斯心狠手辣,真叫人难以置信。
一时间,一旁的围观者看向夙云汐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诧异的同时,又多了许多恐惧,也有些个消息灵通的,想起了过往听到的传言,扭头与同伴窃窃私语。
“我曾听说这人以练气之境参加了几年前的碧灵秘境试炼且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本来当是个笑话,如今想来,倒不是没有可能。”
“碧灵秘境试炼?天啊,那不是筑基师叔才参加的试炼么?这人当真如此可怕?”
夙云汐看着旁观者们的反应,隐隐觉得不安,但面上仍保持着从容淡定,不叫他人看出分毫。
那位筑基弟子的目的很明显,在大庭广众之下播放那段影像,无非是让更多人确信她就是杀人凶手。影像中那几个被杀的练气弟子在与她结怨后无故失踪,且有一段清晰完整的行凶影像,动机与证据都充足,她这回算是百口莫辩,水洗难清。
想不到那些人竟如此狠心,连自己人都能狠下毒手。方才那旁观的弟子中有人言已经几日不曾见那几个弟子,但若真的只是不见,他们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给她捏造罪名,想必是那几个弟子的魂灯已灭,死无对证,他们才有恃无恐,大张旗鼓地来捉拿她。
“夙云汐,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狡辩?速速就擒吧!”那位筑基弟子观时机已至,收起了影像石,冷声喝道,而他身旁另外几位筑基弟子也摆好了架势,随时准备动手。
当真是祸不单行!夙云汐目光一凛,亦调动起浑身的灵力。
敌人有备而来,她若真的乖乖就擒,只怕便正中了他们的诡计,左右如今她罪名加身,也不在意再添一条,先逃出去,兴许还能寻到破解之法。
“哼!单凭一段真假难断的影像便想诬陷我?当真可笑至极!”她冷笑道,说罢便向着几个筑基弟子中修为最低那人的方向一跃而起。
“待罪之身竟然还敢反抗,休怪我等手下不留情!”
为首的筑基弟子一声令下,几个筑基弟子便联手攻向夙云汐,招式狠辣,每一招朝着要害之处而去,仿佛是要将她就地正法。
夙云汐却不恋战,以逃为主,偶尔寻着一些缝隙旁敲侧击,以绊住这几人。
几个筑基弟子胜在人多,夙云汐胜在避闪的功夫不错,因而一时间双方相持不下,对战许久也不见结果,而低阶灵兽院中那些旁观的弟子,早在他们开始打斗之时便散得干净,只有几个胆子大的仍张望着。
以一对五终究是勉强了些,对战拖得越久对夙云汐越是不利,因此渐渐地便见她额头冒出了汗水,动作也慢了些,可那几个筑基弟子的防守却仍旧严密,难以突破。
如此下去怕是难以脱身,不如放手一搏,她暗暗想道,便自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把雷光藤的种子,寻了一个时机洒了出去,继而消耗大半的灵力将其催发。
雷藤疯狂生长,五个筑基修士一时不察,便都叫缠上了,藤上的雷能电得几人七荤八素。也不知是否这回的种子特别好,藤上的雷电似乎比往常涨数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