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在御林军出去打听寻人的时候,黎池拿桓茗的佩刀作锄头,刨开了一窝红薯来看看。
是正宗的红皮红薯,因为没有得到精心照料,一窝三四个红薯,个头都不怎么大,甚至不及今年收获的土豆个头大。
这红薯还是老品种,不似后世那样经过品种改良的,不过到底是红薯,以后稍微用心些种植,产量应也不会低到哪里去的。
时间过去约莫三刻钟后,出去打听寻人的几个御林军,带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农回来了。
待老农和御林军一行人走近后,才发现他们后面还不远不近地坠着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看着像是老农家中的儿孙亲人。
想一想也不奇怪,威风赫赫的佩刀御林军,上门寻人问话,末了还将人‘拘押‘走了,家里人自然不放心地跟在后面。
黎池向来是逢人先带三分笑,此刻见御林军将老农带来之后,就笑着迎上前去,“老人家,劳烦您跑这一趟了。”
御林军去打听寻人时,出口询问的是,谁在港口的那块荒地里种了东西?再配合着御林军的威风气势,自然就误以为是犯了事,老农一路上都惶恐不安得很。
如今见官老爷一副温和带笑模样,言行间又有礼,看着不像是要问罪于他,老农心中的惶恐消减些许,“黎大人安好!不劳烦,不劳烦的!”
黎池对人一贯是体贴有礼,见老农神态拘谨且惶恐,脸上笑容就更加温和了,言语间就唠起家常话来。“老人家,可吃午饭了?家中日子可还过得?”
相貌好看的人,天生就给人多一份亲近和好感,此刻笑颜温和的黎池,就似能让人见之忘忧一般!
老农见了,心中的惶恐不安就又消减些许,然后也就不怕了。“我们一家人睡得早,午饭和晚饭就并做了一顿,傍晚时候一起吃。”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农人早出晚归,不存在回家早、睡得早,所以两顿饭才并做一顿饭吃。就如黎家早些时候一般,因为家贫只能一日两餐。
“家中日子过得比往年好,是越过越好了!两三年前,还时不时有一两个海贼摸上岸来,如今这一两年来,入江打渔时还能遇见在江上巡逻的兵船,海贼也寻不着机会上岸抢掠了。今年夏天时,田里农活不太忙了,家中的几个儿子和孙子,还去了番禺港做力夫,挣了些银钱贴补家用。这都多亏圣人陛下英明,还有毕将军和黎大人体恤为民啊!”
俗话说人老成精,此话不假。听听这老农的奉承话,虽远不及舌灿莲花的水平,但朴实无华也彰显真诚,听着又是另一种感觉的舒服。
黎池听过的漂亮话不少,并不沉迷百姓的歌功颂德。不过能从百姓口中,得到毕锋武练军效果的反馈,得知商贸司带动了珠江口沿岸发展、改善了百姓民生,他心里也感觉到欣慰和满足。
“日子过得好就好。”眼见老农神态放松许多,黎池也就不再闲话家常,直接进入主题。“今日派了御林军出去,主要是想找到在这块地里种红薯的人家,如今找到了,想问一问您种红薯多久了?可只种了这一块地的,其他地方可还种了?”
“地里的那是叫红薯吗?说来也是因缘巧合,那还是三年前……”之后,老农絮絮叨叨地,讲述了这仅有的一块红薯地的来历。
那是三年前,老农一次打渔归来时,发现出来迎自己回家的孙子,正蹲在岸边,捧了一个‘野果子‘在啃着。
等老农看清孙子手里啃着的‘野果子‘时,才发现不是他认识野果子中的任何一种!询问过孙子后,跟着他来到找‘野果子‘的地方,才发现那里还被扔了一堆。
有的烂了,有的生了芽,估摸着是洋商们不要了,扔在这里的。
老农不明白,洋商们为何不直接扔在海里,而是扔在了岸上。不过或许是搬运到岸上后,才发现坏了、烂了,于是就随手扔了。
当时,老农劈手就夺了孙子手中的‘野果子‘扔掉,并且训了孙子几句,让他以后不要乱吃东西,然后就牵着孙子回家去了。
等第二年夏天时,老农又偶然发现,自家孙子又在啃那样的‘野果子‘。老农又欲夺了孙子手中的‘野果子‘扔掉,结果孙子哭闹着不依!
老农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孙子想必还吃了不少这样的‘野果子‘,如今孙子看着没事,想必那‘野果子‘应该是无毒的。于是就跟着孙子来到这块地里,发现去年被扔了一堆‘野果子‘的地方,竟长出了一地绿汪汪的藤蔓……
老农顺着一根藤蔓找着了根,用手刨出来了几个‘野果子‘,擦去泥土后啃了一口,结果竟然很好吃,又脆又甜还多汁!
于是之后两年,老农都会在这块地里留种一些,权当是给孙子的零嘴了。
“……第一年的时候,这‘野果子‘、这红薯个头要大上许多,之后个头就一年不如一年大了。想来或许就跟种稻子是一个道理,地力耗尽了,又没清理杂草,没精心照料它,它就越长越小了。”
老农絮絮叨叨地讲述着时,一行人已经移到那块红薯地里,黎池撩了袍角蹲下身,一边听一边拔除杂草。
老农口中的孙子,是一个黑瘦的十来岁小孩,他看爷爷与官老爷有说有笑的,似乎不像要被抓去牢里的样子……
然后小孩又看见官老爷,在他的‘野果子‘地里蹲下,还对‘野果子’动手了!小孩终于从他父母身边离开,探头探脑地凑上前来,“官老爷,你要挖走我的果子吗?”
“春子!喊大人,黎大人!”老农拍了孙子一下,低声训导。
“老人家,无妨无妨。”小孩儿黑瘦黑瘦的,就显得一双眼格外机灵,看着也还算讨喜。于是黎池起了兴致,想逗一逗他,“春子,本大人要将你的果子挖走,你允许吗?”
此时老农的儿子和儿媳们,见老父亲和儿子/侄子都上前与官老爷说话了,不像是要问罪的样子,于是也凑上前来,御林军们也没有阻拦。
春子的爹娘听到黎池的问话,赶紧回答到:“大人您喜欢,您尽管全部挖走!”这块地里种的‘野果子‘,不过是儿子的一点零嘴罢了,既然官老爷想要,就全部挖走好了!
春子还是个小孩子,不明白大人世界里的诸多计量,听懂黎池的问话后,心中感觉非常不舍得。接着又听到他爹娘满口答应,直让‘全部挖走‘!立时就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了……
黎池看着这小孩,就想起京城家里的一对儿女,快两年没见了,也不知长成什么样,还认不认得他这个爹……
“我哥逗你玩的!他肯定不会将你的零嘴全部挖走的。”一旁跟随的黎溏,眼见他哥都要把人家小孩子逗哭了,连忙帮着收拾烂摊子,安慰小孩子。
逗小孩儿好玩是好玩,就是容易逗哭。
黎池也赶紧跟着安慰,“哈哈,本官是逗春子的,不会将你的‘果子‘都挖走,你尽管放心。你爷爷给你种的‘果子’,是洋商传进来的,名叫红薯。本官还知道红薯的各种吃法,春子你可想知道?”
春子‘吸溜‘一下鼻子,终于没哭出来,点点头回答:“想知道。”
“想知道啊……”黎池语气稍微停顿,卖了会儿关子,得了春子的点头再次确认后,才继续说:
“春子,那你看这样可好?我不挖走你这地里的红薯,我教给你们正确的种植方法,告诉你们红薯的各种吃法,然后一年给你二十两银子,让你继续种植。等来年收获之后,我再按照一斤三文钱的价格收购,你可愿意?”
黎池这话虽是对着春子说,但其实是说给他爷爷和爹娘叔伯听的。
番禺的一家农户,为京城来的黎大人种了一茬一亩地的土豆,就得了三十两银子的酬劳。末了因为种得好,又还额外得了十两银子的赏!可是赚大发了!
这事虽发生在珠江对面的番禺,却也传到了莲花县这边来的。
如今听黎大人的意思,是让他们种这‘野果子‘,不,种这红薯?!
二十两银子的保底是有了的,之后收获了,还以三文钱一斤收购!这……这是轮到他们家碰上好事了啊!
老农是见过第一茬红薯的个头大小的。在心中估算一番,若是他精心种植,应该能赶上那时候的个头大小,收挖时想来不会少……
这样的话,种一茬赚得的银子,或许不比那家种土豆的少!甚至还要更多!
官老爷既是对自家孙子说的,于是老农就拍拍春子,示意他答应:“春子,能为大人做事,是再荣幸不过得了,赶紧答应。”
春子想到自己人幼力气小,种地可能还不太行,“可是我还小,还不会种地啊?”
春子的爹娘也出言催促,“春子,赶紧答应下来啊!你不会种地嘛,爷爷、爹娘和叔伯婶婶会啊,我们会帮你种的!”
在黎池的笑眼注视下,春子小大人般,似是为了生活、不得不负重前行,咬咬牙答应了,“好!官老爷,我答应你了,我愿意继续种‘野果子‘……种红薯!”
黎池向春子伸出手,“好,那我们击掌为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黑瘦的春子,试探着伸出一只黑瘦的手,与黎池白皙修长的手,‘啪‘的一声拍在一起。
“好,击掌为誓!我绝不耍赖!”
……
之后,黎池将红薯的留种、育苗、秧苗扦插、施肥、掐顶……等等种植技术,都仔细说给了老农他们听。
当然,黎池也没忘记将红薯的炕、蒸、炸等各种吃法,都告诉给春子。
等老农们表示已经记住,定会精心种植照料之后,黎池就从随侍的小厮黄芪那里,取了二十两银子提前付给了他们。
第172章
就如同小麦有春小麦和冬小麦一般,红薯的种植亦会根据地域和气候的差异,而有春薯、夏薯和秋冬薯之分。
北方种春薯,中南部种夏薯,沿海南方种秋冬薯。
羊城属于回归线以南的沿海南方,属于秋冬薯区。因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常年温热多雨,理论上四季皆可种植红薯。但因要与其他作物轮种,应以秋、冬薯为主。
如今农历九十月份,正是种植冬薯的时候,到明年夏天时就能收获了。
黎池仔细地指导过了老农一家如何种植红薯,回去商贸司几天之后,又乘船去了一趟莲花港,确定了他们已经在育薯秧。
之后闲来无事时,隔上个十天半月,黎池和桓茗他们就会坐船渡江,去莲花港老农家的地里看一看,确保红薯的种植在正常进行。
……
又是一年春节至,已经贞文二十六年了,黎池一行人,依旧未能回京。
元日正月初一,是属国朝臣朝拜的大朝会之日。公务在外或任职在外的官员,因来不及回京或无法走开,就应聚于当地衙门、官署,向京城的方向叩拜。
正月初一这天,黎池带着桓茗和一众御林军,并未去布政使衙门,而是就在商贸司官署前的广场上,向北方京城的方向行了礼。
商贸司的海贸旺季是在夏季,那时自然是人声熙攘、客似云来,春秋两季也还有一些来得早、走得迟的商队,但冬季真的确确实实是淡季。
吃喝一条街上的商家,在进入腊月之后,就陆续地关了门,早早地回家过年去了。围绕着商贸司,百姓商人自发开设的客栈、饭馆、酒楼这些,也不例外,甚至还要关得更早些。
因此,偌大一个商贸司,甚至是偌大一个番禺港,竟只剩下黎池他们,以及守卫的兵士。
天地间仿佛空空荡荡的,冷冷清清的……甚至都不见一缕烟火气,更别说热热闹闹的年节氛围了。
若是哪个思绪纤细的多愁诗人,或许当下就要赋诗一首,抒发一番思乡之情!
然而黎池在节日方面,思绪粗得就如那麻绳一般,并没有可抒发感慨的。
不过,在在遥拜京城之后,回到官署宿舍了,黎池想起自己离京前说的话,为自己不能守诺感到有些惭愧。
贞文二十四年三月初一离京之前,黎池与家中妻子徐素说的,是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一两年就能回京。
如今已经是贞文二十六年,再过两个月,他离京就已满两年了。以如今情况来看,定然是不能在三月份就回到京城的。
……
事实也确是如此,三月份中旬时,来接任黎池的官员,这才到达番禺港。
黎池这个‘南海商贸司代监督‘,与桓茗一起带着御林军,将接任的‘南海商贸司监督‘,客气地迎下船。然后又客气地迎回了商贸司,周到地安排了接任监督,及其随侍人员的住宿问题。
这一路上,两方人马谈笑甚欢。
接任监督姓任,名钟,四十岁出头年纪。任钟的名字,音同‘忠‘,倒是符合他的身份——前内务府副总管之一,是贞文帝的人。海贸司这样赚钱的地方,理该掌握在皇帝手中。
而且,这和个任钟,与‘西域商贸司代监督‘裘严正——同时又是国子监祭酒以及赵俭的岳父,有着弯弯折折的亲戚关系。
那种攀亲戚时,花费一点口水也能够攀上,一表三千里的远亲关系。不过都在京城里,想来也是有往来的。
知道任钟与裘严正的亲戚关系时,黎池管中窥豹,也大概能揣测到一些朝中形势了。
任钟是贞文帝的人,又算半个赵俭的人,于黎池来说,就完全是自己人了。
然而,有些事,即使是同阵营的自己人,也是不能妥协的。
黎池亲自将任钟一行人带到宿舍,又给他们指了洗漱、如厕的沐浴室和洗手间,临走前说到:
“本官深知在水上航行个把月的辛苦,脚一着地,就仿佛整个人都是晃晃悠悠的!现在虽才是正午时分,但任大人你无需顾忌,赶紧去沐浴室洗漱一番,本官这就吩咐火头军做饭,等任大人洗漱完了,就简单吃上一些,再好好睡上一觉!”
任钟想到黎池亲自去码头迎接他,这一路上又很客气有礼,与他素来的温雅君子的名头,真是再符合不过了!
“今日实在是劳烦黎大人了!”任钟是从京城来的,深知黎池虽在外两年,圣宠却是分毫未减。对待黎池时,除开缘于官阶的上级、职位上的前辈的恭敬之外,还有基于圣宠的额外讨好。
“不劳烦,不劳烦。”
“以后交接公务时,也要劳烦黎大人了。烦请黎大人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