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柏轻蔑地一笑:“电影工业电影工业,这样造出来的都是商品,哪是艺术品?”
沈戈想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冷淡了。
果然,老柏下一句就开始针对他:“拍拍好莱坞也就算了,那个《无色天2》你可千万别掺和了,那种什么警匪片,全靠快速剪辑,把王序给你的灵气全磨没了。”
沈戈不敢骗他,这会儿说不拍,转脸电影一上映可就真得罪他了。可是也不能顺着他呀!
稍一犹豫就迎来讥讽:“你这年纪轻轻的,着什么急?当代于连啊?”
蒋老板不知道于连是谁,却也知道不是好话,忙给沈戈使个眼神,怕他给人甩脸。
沈戈看到他这眼神了,却依然肃了脸色,像跟老柏抬杠似的:“于连追名逐利,可他图的不是权和财,他追求的是背后更深刻的东西。”
老柏眉毛一挑,看他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反正肯定不是不高兴:“现在的年轻人也读世界名著?”
沈戈还绷着脸,“现在的年轻人也上语文课。”
老柏天天被人逢迎,软的吃多了没准就更爱吃硬的。沈戈见识过冯姒的脾气,要是老柏欣赏那种风格的,没准他也能剑走偏锋。
老柏呵呵一笑,和他开起玩笑:“那你有没有一个后悔离开的初恋?”
沈戈的神情霎时委顿下去,藏了伤感。凌笳乐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唾弃他了,用这种手段逢迎别人。可他又不全是演的,他一直后悔,要是当时没有离开剧组,是不是就……
老柏收了笑,“哎呦”了一声,有些过意不去地:“还真有啊。”
沈戈诚恳地看向他,“柏爷,有个关于入戏的事想请教您。姒姒姐和我说,入戏的人要等出戏,快的半个月,慢的要几个月……”
他的这场格外有针对性的表演越发冒险,他问老柏:“但是我老是担心有的人入戏太深,即使他觉得自己出戏了,但是那个角色的影子已经印在他的性格里。”
老柏沉着脸静了一会儿,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沈戈心里陡然一松,赌对了。娱乐八卦也不是全无用途,老柏与冯姒的分分合合被他看出些名堂来了。
“表演嘛,先挖掘演员的第一自我,再找第二自我。理论上说第一自我是自己的,第二自我是角色的,演完还能还回去,可实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事不分大小,对人都有影响,有人摔个跤都能性格大变呢,更何况入戏。你经历过什么,就没法当做没有经历过。”他有些厌烦地总结了一句:“所以说演员这个行当讨厌得很。”
有更知情的,劝他:“我看是你太较真,四丫头喜欢拍戏,你非得逼她拍戏和你选一个,怎么跟那种,什么妈和老婆一起掉水里……”
“去你的!”老柏笑着踹他,“那能一样吗?你是没跟演员过过日子,不懂。她入戏的时候,拍的那些跟别的男的的爱情戏,你觉得是真的是假的?她拍完戏以后带着角色的性格回来了,看你那眼神和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你觉得是真的是假的?你连这个人现在是真的假的都分不清,你怎么跟她过日子?”
他从别人那里找不到认同,便问沈戈:“你说呢?感情的事不较真行吗?”
沈戈没有顺着他的话附和,他说:“柏爷您是知道对方心里有您,才较这个真,要是不知道对方到底怎么想的,您就不较这个真了。”
老柏略一错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伸长胳膊在沈戈肩上热情地拍了拍,“你是说的凌笳乐吧?”
沈戈本来跟着他一起笑,一听见那名字,脸上瞬时僵住了。
老柏对他颇有几分同病相怜,“也就你能理解我。凌笳乐啊,这个演员我真挺欣赏的,说句公道话,这部戏里他演得比你好,他是完全投入进去了。” 他颇为同情地在沈戈肩上又拍了两下,“等有时间了,给你看看王序后面拍的江路。他知道张松走了以后,那神态,简直了,没法形容……听他们说你是为了拍《无色天》先离了组?这么一说还真是个于连啊!”
沈戈完全不能动弹了,甚至疑心老柏把他刚才那点儿心机都看穿了,故意用刀尖戳他心肺。
旁人问:“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老柏嗤他:“跟你说你也听不懂。”他拿起酒,亲自给沈戈斟了一杯。
他们这些人都和高度数的白酒,连蒋老板都有些应付不来。沈戈端起酒杯,恭敬地在老柏杯沿下方碰了碰,一饮而尽,白酒滚过食道,从喉咙辣进心口。
酒局散得不算晚,但喝得实在是多。蒋老板喝高了,路都走不好了,得要沈戈架着,可嘴里依然兴奋,直嚷嚷:“去大门,直接去大门,我有人接!”又兴奋地拍沈戈:“可真有你的!”沈戈真把老柏给笼络住了,他们中城算是又多了一棵大树。
他扶着蒋老板去了酒店大门,心想这要是让记者拍到了,又有的写了。
幸好这酒店门口管理得好,没闲杂人,接蒋老板的人就在门廊上等着,是宋城,戴着个大耳机,骑着辆大摩托。
宋城从他手里把蒋老板接过去,沈戈想同他寒暄,被回以冷脸,不过还是说了声“谢谢”,倒是挺有礼貌。
沈戈不明就里,也谈不上生气。自打看见“江路”,他的情绪就已经满了,老柏也好,宋城也好,谁都没法让他生气了。
宋城给蒋老板戴上头盔,让他抬着下巴给他扣卡扣时,沈戈又开始想凌笳乐了。
宋城给蒋老板戴好头盔,让他坐好,又问了两句,确定他还没醉到连坐都坐不稳的程度,自己便也跨上车。
临出发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对沈戈说了一句:“凌笳乐这人挺好的。”
沈戈愕然。
宋城带着蒋老板绝尘而去,在城市里骑摩托总是比私家车显得更酷一些。
沈戈目送着他们灵活地闪进夜晚的车流,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想起自己曾经骑着电动车带着凌笳乐,也曾经骑着二八大杠带着凌笳乐。
这样一掂量,更觉得他们在戏里待得太久了。在剧组的时候不觉得,每一天都很真,可是一旦出来了,再回头看,每一天都像梦一样,混乱,美好。
应该问一下宋城摩托车驾照怎么考。摩托车比电动车好,可以光明正大地带人。
沈戈意识到自己也喝多了,但还是拿出手机来,想搜一搜摩托车驾照的事。
他就是在这时看到手机上的来电的,还在闪着,来电人:乐乐。
酒精让他迟钝,瞪了半晌才想起来得接通。
“喂!”还是晚了一步,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
他心急如焚,眼眶都泛红了,立刻打回去。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通了,“喂?……”迟疑的,试探的,低哑的声音。
沈戈眼里一热,竟是真的濡湿了,他双手捧着电话,轻轻地:“喂?”
第115章 不冲动就后悔
打电话时,凌笳乐那边还是白天,或者说傍晚。他晚饭一般比别人早,如果是平时,这个时间他已经吃完饭了,但此时他腹中空空,并且身心俱疲。
他又天真了,以为这个节目组给的行程比较自由,能比以往的综艺轻松点儿。可他没料到和不怎么熟的人一起旅游这么难受。
他已经很克制了,管着自己的手,不摸头发,不整理衣服,不习惯性地从玻璃窗之类的反射镜面检查自己的形象,不让镜头拍到自己敷面膜抹手霜;也管着自己的嘴,不发问,不抱怨,不参与站队讨论,更不企图和其他嘉宾交朋友。他就想着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安生生把最后这个节目应付完,他就可以了无牵挂地结束自己的艺人身份了。
可是节目组为什么非得请他呢?不就是看中他的话题性嘛,随便瞟别人一眼,或者撩自己头发一下,都能成个热搜。现在修身养性的佛系综艺那么多,总得有一两个反其道而行,来满足些恶趣味。尤其是节目刚开始,六个人都还放不开,总得有人当那个话题的靶子。
凌笳乐已经见识过王序把悲剧剪成喜剧的本领,所以先导片播出后,他看到节目组把白的剪成黑的,把没的剪成有的,竟也没有特别吃惊了。
他一开始有点儿怀疑是徐峰故意整他,想让他见识一下没有公司护着的艺人,尤其是他这种麻烦不断的艺人,在圈里将寸步难行。可后来又觉得可能就是节目组可单纯觉得他这个人没常识、没生活技能,娇气又矫情,就按照这个人设给他做的后期,反正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如此一想就说得通了,肯定还是他自己的问题。只是可惜了田老师他们,从没掺和过这种事的老艺术家,专门为了他蹚这种浑水。也辜负了那些到现在都对他不离不弃的粉丝。他似乎是命中注定的,注定要不停地让别人失望。
这个节目和别的旅游类节目不太一样,不是一口气录制完的。他们九月份在东南亚录了四天,然后各回各家。那五天的素材被制作成三期,先放出来探探风向,根据观众的反应来进行后面的拍摄。
这一次是第二次录制,来的欧洲,今早在德国的法兰克福落地后任务就开始了,让他们六个人自己想办法去卢森堡。不到三百公里的距离让他们耗了八个小时。
连节目组也惊讶了,没想到他们一上来就把第一天给折腾没了,但这一路上积攒出来的素材又实在精彩,可比事先制定好的流程有意思多了,节目组就没有阻拦,放任他们自由发挥。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六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尤其是凌笳乐。其他人在来欧洲的飞机上或多或少都睡着了,只有他,因为有摄像机跟拍,他一点没睡。从德国到卢森堡的路上也是,其他人在车上都累得睡过去,只有他醒着,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发呆。
他有些低落,也有些心慌,出来录节目他不会带着那顶帽子,这一次旅行恐怕又将和上一次东南亚之旅一样,不管多累,还是要整宿整宿地失眠了。只是上次去东南亚只待了四天,这次却要待一个星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熬得住。
抵达卢森堡后,六个人又累又烦,各种坏脾气都无心遮掩了。节目组要的就是这种“真情流露”,临到吃饭还要戏耍他们,弄了两个差距甚大的度假公寓, 让他们自行分配。
经过这一天的同行,六人自动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凌笳乐和两个女演员站成一队,另一队的主心骨是个打戏出身的男星,姓范,在《无色天》里出过镜,范先生是硬汉类型的,很看不上凌笳乐这样的男明星。
两个公寓差距太大,一个看起来比高档酒店还好,一个看起来就像青年旅社,更关键的是,一个已经准备好了大餐等着他们,另一个连冰箱都是空的。
几个嘉宾都已经饿坏了,生理本能战胜一切,把气氛搞得剑拔弩张的。凌笳乐倒不怕吃不好,他随便吃点什么都行,他现在只希望能有个地方可以坐一坐,独自清静一下。
编导迅速做了几张问题卡,让两队依次作答,最后比分零比零,几个嘉宾都快疯了,嫌他出的问题太难。
“那这样,你们每队有一次场外求助的机会……”编导笑眯眯地刺激他们已然脆弱的神经。
六个人拿着自己的手机翻看着通讯录,十分珍惜这仅有一次的机会,想找到自己的朋友圈里最博学多识的那个人。
“沈戈?你有沈戈的电话?”和凌笳乐同一拨的年轻女孩儿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看着他的手机屏幕惊叫道。
凌笳乐立刻把屏幕一划,将沈戈的名字藏起来了。这女孩儿有点像陈嫣,功利心太强,所有的示好都让他犯怵。
“那是谁啊?”和他们站在一起的另一个女演员问道。她是冯姒的朋友,十多年前就把大陆的影后桂冠攒齐了,近些年已经息影,偶尔参加点儿综艺,玩儿一样的。凌笳乐老觉得她对自己还算客气,是因为知道点儿什么。
“璇姐,沈戈啊!是个学霸!他肯定能答对!笳笳和他拍过电影呢,关系很好吧?”
璇姐也来了精神,对凌笳乐说:“嗯是吗?那赶紧打给他。”
凌笳乐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推脱,“他很忙吧……”
对面的硬汉明星范先生,身体肌肉含量高,基础代谢便也高,比另外几人更不抗饿,闻言欣喜道:“我也有沈戈电话!”说着就已经在通讯录里找起来。
“别让他们抢了啊!”璇姐从凌笳乐手里夺过手机,却是愣了一下。
凌笳乐的通讯录实在太一目了然了,往下一划就到了底,沈戈的名字排在“师哥”前面,在倒数第二位。带着精美美甲的指头立刻点了上去。
“哎那个……叫什么来着?这人是我们的了啊!”璇姐向编导示意,并将已经拨出电话的手机递还到凌笳乐手里,叮嘱道:“千万让他好好回答。必须得吃饭了,我可不想再自己出去找吃的,走不动了,一步都走不动了……”
凌笳乐捏着手机,放到自己耳边,用大脑挨个指挥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眉头放松,嘴唇放松,手指放松……
“嘟——嘟——”
他现在很擅长计算时差,好莱坞那边是上午,他应该在拍戏,拍戏的时候就不能接电话,所以是安全的。
“嘟——嘟——”
他默数着,本想着等到第五声再挂断才会显得比较正常,可是响到第四声时他就忍不住了,飞快地摁掉电话,将模拟好的失落表情安到脸上,对几人说:“可能在忙吧。”
年轻女孩儿比他更失望,“是哦,听说他在好莱坞拍戏——啊!笳笳!你电话响了!”
为什么啊?
是他打过来的吗?
“快接快接!”
“赶紧接呀!”
凌笳乐将手机拿到耳边,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捂住话筒,就像江路第一次给张松打电话时那样——“喂?……”
电话那一头轻轻地、久违的温柔:“喂?”
又喊:“乐乐……”
凌笳乐感觉自己的嘴唇在发抖,忙用力抿了下唇,抿得苍白无血色,对着手机飞快地说道:“我在录节目!”
电话那边安静下来。
凌笳乐的跟拍导演在一旁提醒道:“最好开一下免提。”
凌笳乐满心羞耻,半闭着眼睛对着电话说:“节目,需要请人回答问题,你要是忙的话——”
“没关系,我有时间。”像是有延迟似的,电话那头静了一瞬才传来答复。声音是爽利的,和刚才那两声轻轻柔柔的低语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