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就瞒着我一个人,我在你们心里到底是什么!”她有些难以接受,她知道大家都是在保护她,可是,她并不需要这样的保护啊。
叶老爷子满脸难过,喃喃叫了她一声,“阿渝……”
“不要叫我!”叶佳妤的脸孔变得狰狞起来,她觉得心里有无尽的愤怒一拥而上,把她绑架了起来。
“阿渝!”叶锐渊见老爷子神色变得有些伤心,忍不住喝了一声,“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叶佳妤积攒了一天的情绪终于他的这句话中彻底崩溃,她把那封信从口袋里拿出来,摊开来在半空中挥了挥,“你们为了我好,就瞒着我他其实是去了香港,他为了我好,就让我以后每年去给他上坟!”
“这都是……哪门子的为我好啊?”叶佳妤哭得蹲到了地上,她觉得自己已经喘不上气来了。
叶锐渊和叶庭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静静地看着她。
“……那现在,你想怎么样呢,阿渝?”叶老爷子叹了口气,声音幽幽的,又变得苍老了许多。
叶佳妤蹲在地上,仰起头看着他们,“我要去找他。”
香港很大,她也不知道他会在哪里,可是香港也很小,只要他在那里,她相信自己一定能见到他的。
他还活着,她就把他带回来,从此不必提去给他上坟的事,即便是死了,她也要把他带回来,这座城才是他该在的地方。
“不行!”叶锐渊一口回绝了她,斩钉截铁,“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你去香港,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家里,不用回延和居了。”
“阿渊,你不能……”也许是觉得他态度太严厉了,叶庭生试图阻止他,却被他摇摇头打断了。
叶佳妤站了起来,定定的看着叶锐渊,“好啊,大哥,那你最好……能二十四小时都守着我。”
第98章
夏季的风又潮又黏, 叶佳妤把头抵在墙上,怔怔的看着外面并不蓝的天空。
这个城市的空气并不很好,即便是在天气这么好的日子里, 也看不到最干净的蓝天。
也不知道香港的天,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又或者会有另外的风情。
卧室门被打开, 她回过头去,看见父亲皱着眉头一步步走近。
“……爸爸。”她望着叶庭生, 嘴角倔强的抿着。
她已经同叶锐渊僵持了两天, 在这两天里, 她眼看着家里的保镖多了起来, 监控**随处都在,就算她从楼上的死角跳下去,也出不去大门。
这种事但凡发生在另一个人那里, 她或许就会冷静的劝对方先等等了, 甚至劝对方放弃都是可能的,她一直就不是能迎难而上的那种人。
可是现在那个人是沈砚行, 他一定已经在受苦,想到他的身体似乎并不很好,也不知能不能抗住打, 叶佳妤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
她总要试着去努力一下的。
叶庭生看着女儿既倔强又哀求的目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阿渝, 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顿了顿, 他又继续道:“这件事我已经告诉了你妈妈,她出差去了,一时没法来看你,不过……她希望我们能尊重你的意见。”
听到母亲是这样的说法,叶佳妤心头一暖,妈妈终究还是最懂她的那个人。
“所以呢,我可以……”叶佳妤抿了抿唇,眼里希冀的光芒一盛。
叶庭生觉得那目光刺得他心里难受,他定定的望着女儿,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只是片刻的沉默,却让叶佳妤觉得灰心极了,她目光一黯,眼里的希冀就慢慢的散开了。
“阿渝,你总要等我说服你大哥……”叶庭生又揉了揉她的头,叹着气道。
叶佳妤一愣,随即眼泪就掉了下来,原来长久的坚持,是真的可以改变某些看起来已成定局的事的。
叶庭生劝了她两句,然后就离开了她的卧室,站在门外走廊上往楼下的客厅看。
他不能直接就让叶佳妤去香港,是因为这是叶锐渊的吩咐,就算是长辈,也不能随意的改弦更张,叶氏上下那么多眼睛,他不能让叶锐渊的威信受到任何质疑。
更何况,他虽然同意叶佳妤去香港,却并不是让她去送死的,总要有些安排才能够安心。
叶锐渊对此完全不同意,“舅舅,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阿渝去了又能如何,万一被他们抓到,用来威胁沈砚行怎么办?”
他的目光凝重,可是叶庭生却完全不受干扰,“可是她不去,她会一直愧疚,不管沈二回不回得来,她此后一生都可能生活在没有尽力去救他的阴影里。”
“我们已经在努力了!”叶锐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紧盯着舅舅。
叶庭生也站了起来,和他隔着一臂的距离对峙着,“我们是我们,阿渝是阿渝。”
“这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为她好!”叶锐渊声音变大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并不被理解。
他不明白一直都很通情达理的舅舅为什么此时变得这么难说话,为什么要将他们和叶佳妤割裂开来呢?
她是他的妹妹,难道他会害她么?
叶庭生望着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她好,但是阿渊,你要知道,你以后会有妻子儿女,不可能再将她日日放在心头,阿渊,没有雄鹰是在羽翼下成长起来的。”
他看着叶锐渊的目光柔和了下来,“阿渊,你就放手让她去好不好?”
叶锐渊不说话,思及刚才副手告诉他没有沈砚行消息的话,他的面色变得很难看,盛满了对自己无法把控局面的恼怒,又有无法说服妹妹的深深挫败。
还有更多的,是终于意识到,妹妹已经彻底长大,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要做的事,不可能再向以前那样对他全心依赖,他终于要某种程度上失去她了。
有这种认知,还是上次听说母亲再婚时才有,他的世界里东西不多,每一样他都珍惜,可是每一样都可能失去。
他赤着脚,站在午后的客厅里,突然流出了眼泪来。
“大哥……”叶佳妤从楼上冲下来,踮着脚去拥抱他,“你别哭,我不去了,不去了……”
从父亲开始与大哥争执,她就在楼上看着,将大哥所有的挣扎都悉数看清,她突然觉得自己是自私的。
为了去找沈砚行,她在家同他们闹,逼他们放自己出去,完全不考虑如果自己也没了,家里人要怎么办。
人这一生,有着各种身份标签,总是这样左右为难,好似从来就没有双全法,能佛主和爱人两不辜负。
叶锐渊回过神来,哑着嗓子摇头道:“不,阿渝,舅舅说得对,你应该去外面经历一下风雨了。”
“……什么意思?”叶佳妤拽着大哥的胳膊,有些疑惑。
叶锐渊抬手把她鬓角的碎发理了理,“等我和舅舅安排一下,你就去香港罢,去把他带回来。”
叶佳妤惊讶的瞪大了眼,“……真的、让我去?”
叶锐渊笑笑,心里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妹妹的目光沉了又沉。
他用尽一切办法和心思,都没法把她拦在这道门里,既然如此,那就不拦了罢,但愿她一切都平安。
就在叶锐渊联系人手的时候,远在香港被看押起来的沈砚行,第一次对来给他送饭的马仔服了软,“我要见顾先生,见过了他我就配合你们。”
马仔应了声好,然后出去打了个电话,没多久,顾伯璋就在那个沈砚行认得的络腮胡男人的陪同下进来了。
“听说你要见我?”顾伯璋蹲了下来,和他目光对视着。
沈砚行点点头,“……是。”
“为什么?”顾伯璋抬了抬眉,露出一些意外来,“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
“顾叔叔,我想问问您……”沈砚行的声音低落了下来,“您是和那些坏人在一起了么?”
顾伯璋看着他,忽然有些恍惚,仿佛时间一下就倒退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个时候他还在故乡,没有大富大贵,每天都在烦恼工作,可是他家庭美满幸福,妻子很贤惠,儿子很懂事。
儿子有几个小伙伴,他们很要好,天天都在一起,他还教他们要团结友爱,希望他们长大之后做个有出息的好人。
然而岁月如此残酷,后来他们都长大了,也都成了有出息的孩子,唯有他的儿子,先成了一滩扶不起的血泥,又成了一抔早就枯竭了的黄土。
顾伯璋的眼里似有泪水渗出,“是啊,阿行,叔叔和坏人在一起了,叔叔也变成一个坏人了。”
沈砚行把脸垫在膝盖上,望着他的眼里有深深浅浅的不解,“为什么呢?”
“因为……”顾伯璋看了他一眼,又站起身来,原本软下去的语气陡然变得凶狠,“因为我恨你们!你们都长大了,凭什么我的荥禹就要去死?”
“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可能被抓走,不被抓走,就不会被伤害,就不会得抑郁症,更不会自杀!他不自杀,他的妈妈就不会跟着去死!”顾伯璋的声音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激动。
整个地下室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仿佛来自于多年前的质问,穿越了时空,直抵沈砚行面前。
他听到顾伯璋不停歇的道:“而你们呢,有心理治疗师,有权有势,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来从打击里恢复,可是我的荥禹呢!你们除了能给他扫墓,还能做什么!”
“藏了《郊野图》的人是你们沈家!为什么死的是我的荥禹!”顾伯璋的质问一句接一句,“阿行,你还记得荥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么?”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甚至近似于呢喃。
可是沈砚行却觉得,最后这句话,犹如千钧之重。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顾荥禹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他眉目清秀,更加像他母亲,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总是顶着一个西瓜头,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男孩子。
如果他长大了,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受欢迎的那种男生,他会出人头地,生儿育女,他的孩子会叫他做砚行叔叔。
这是午夜梦回时梦见的场景,如今乍然想起,沈砚行觉得眼底像被针刺一样痛。
他颤抖着声音问顾伯璋:“顾叔叔,如果他们知道你和荥禹的关系,他们……”
“这世界上早就没有顾伯璋这个人了。”顾伯璋转过头来,摸着手上的戒指,这个地下室外面都是他的人。
再说了,就算他和沈砚行的对话传出去了,又有什么可怕的,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所有的新账老账,都到了要清算的时候。
沈砚行一时沉默,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和难过,当年教育过他要做个好人的长辈,突然就站在了对立面。
可是活在这世上的人从来就没有非黑即白,又有谁会是彻底的好人呢?
顾伯璋见他不说话,想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转头就要离开这里,他觉得这间地下室的空气真是沉闷,闷得都要发霉了。
只是才刚走到楼梯口,他又停了下来,“我听说,你的女朋友是叶氏的千金?”
“……是。”沈砚行低低应了一声,他们早就知道了,他没必要否认。
顾伯璋听了之后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仿佛有一丝轻快,“……好。”
地下室的门关了,为数不多的光线又退了出去,沈砚行抬起头,在黑暗里睁着眼,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居然觉得顾伯璋最后那个“好”里有些赞许。
夕阳渐渐弥漫了天际,白天就快要过去了,可是叶家里依旧有人在忙碌。
刘标和方莫正在给几个手下分派工作,这次他们将要和叶佳妤一起去香港,“……你们都回去跟家里说说,要是不同意,就不去,毕竟危险。”
“没事,我家里人都知道了,叶总对我们那么好,我们也不能光拿钱不干事儿啊。”其中一个手下笑着应道。
刘标点点头,又走到了叶锐渊身边,就听他对电话那头道:“……把未来一个月的工作给我排出来,我明天要看,还有,明天通知高层开会。”
这是对陈特助说的,刘标听了却在心里猛的打了个突,转眼有些诧异的看着叶锐渊。
客厅的另一头,叶庭生在打电话,用的是他们听不大明白的方言,“华哥,好耐唔见,近排生意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