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个身影脚下生风地推开了“香奢里”的大门,他身上沾着早间的水气,头顶翘着的小卷毛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
值班的梅妍看到来者,马上快步朝他走来,挡住对方冲向邝游房间的脚步。
“顾老师、顾老师,您急匆匆的是要干嘛去?”梅妍脸上堆笑,软声道。
“我找邝总。”
“邝总昨天晚上应酬到好晚,这会儿还没起呢。要不您先跟我到餐厅吃点东西,等他一会儿?”
一提起吃东西,顾岛的肚子瞬间就配合地“咕噜”了一声,他皱眉打了下自己的肚子,使劲儿摇摇头:“不吃了不吃了,我找他有急事儿!”
顾岛说完,一把拉开了梅妍挡在他面前的手,迈腿就朝尽头的套房狂奔而去。
梅妍是个心里透气儿的人,从邝游日常对这位小编剧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两人怕是关系匪浅。见对方一溜烟儿就蹿没了影,她思考片刻后决定不再进一步阻拦了。
她转身走进洗手间,补了补脸上的粉,画好口红,一身轻松地拎着包回去补眠了。
……
且说邝游昨儿晚上为了开“香奢里”连锁店的问题陪着几个外地来的投资方喝了个昏天黑地,夜里又犯胃病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他只觉得自己刚没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邝游睁开眼,只感到头疼的要爆炸。心说是哪个没眼色的大清早扰人清梦,梅研居然还没拦着。
“阿游游!阿游游!你醒醒啊!你不要睡啊!”
嘶……邝游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这知道的清楚对方是在叫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暴毙在屋里了。
“听见了听见了,别嚷嚷了。”邝游黑着脸翻身下床,起身走到玄关一把拉开门,将外面的人拖进了屋里。
“大清早的,你喊什么?”
顾岛看着面前身着睡袍,露出大半个胸膛的邝游瞪大了眼睛:“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睡得着啊?”
邝游觉得有些好笑,回身走向桌前的咖啡机,不慌不忙地研磨起咖啡。
“要么?”邝游头也不回地问。
“啊……要。多放点糖和奶,谢谢。”
“我这儿没糖也没奶,想喝甜的不如去买罐高乐高。”
顾岛点点头嘀咕道:“唔,我的确挺爱喝高乐高的……不对!你不要转移话题!”他冲到邝游面前一把抢过了对方手里的咖啡杯:“识哥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邝游当然知道。非但知道,他心里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顾岛:“你笑什么?”
“啊,没什么。”邝游挑挑眉看向顾岛,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我知道啊,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顾岛烦躁地抓了抓小卷毛:“你也是资方呀,电影项目已经停滞了,人员驻扎在这儿,每天是眼睁睁的在花钱!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慌?”
邝游觉得有些好笑,从倒扣着的咖啡杯里又挑选出一只来,盛了新磨好的咖啡后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搅拌着。
半晌,他才轻笑着开口:“我慌什么?真黄了也是沈识亏的大。你当我没劝过他么?我早就跟他说让他别冒这么大风险的。结果人家沈总只想着一家独大,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眼里。结果你看,这叫什么来着……”邝游咂咂嘴:“能形容他的难听话真是多到我都不知道该用哪个了。”
话及此处,邝游忍不住发出了声得意的笑。
顾岛完全理解不了邝游此时怎么会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在他看来,邝游和沈识分明应该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才对。
看着眼前的小编剧一副迷糊中带着怒意的表情,邝游突然很想去戳戳对方鼓起的腮帮子。他也的确这么做了,指尖触碰到对方脸颊上的一刻,顾岛像个受了惊的松鼠似得一下子弹开:“你干嘛?!”
“不干嘛。”邝游轻啜了口咖啡,耸耸肩:“走,跟我吃早饭去。”
“我吃你大爷啊!”
邝游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顾岛:“哟呵,还会骂人了?跟沈识学的吧。”
“阿游游,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个讲义气、热心肠的人!没想到危难关头你居然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不是跟我说你很喜欢这个故事么?你不是要帮我实现梦想的么?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所有人的努力白费?!”顾岛越说越气,脸憋得通红地咬牙道:“还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欸欸,够了啊。你这说的都什么玩意儿?”邝游有些听不下去了,拽着顾岛把他按到自己边上坐下来:“我说我真不管了么?我砸进去的钱不是钱啊?”
“那你刚刚……”
“还不许人发两句牢骚了?欸,我说你这衣服怎么湿漉漉的?”
顾岛挠挠头:“早上来得急,忘带伞了。”
邝游闻言,起身走向衣柜,从自己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排衬衣里随手挑了件出来,扔给了顾岛:“换上。”
“不用了,我身体好的很!你还是快想想办法吧。”顾岛看也不看那件衬衣,瞪着眼直勾勾盯着邝游。
“别误会啊,我可不是怕你着凉,是怕你把我这屋里给弄脏了。”邝游将衣服又往顾岛面前递了递:“换上,听话。”
顾岛见自己拗不过,只能将他原先的那身先脱了,把邝游的衬衣套在了身上。
“太大了……”顾岛皱眉一颗颗系着纽扣。
邝游看向眼前的顾岛,衣服还确实是有些大。顾岛比自己矮,身板儿也单薄,衬衣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袖口还长出了一截。
“咳,你将就着穿吧,事儿还挺多。”邝游咳嗽了声,转身打开屋门:“走,到餐厅边吃边说。你不饿,我饿。”
背过身的邝游此时脸上发烫。不得不说,身着自己衬衫的顾岛居然他妈的……有点儿性感?邝游狠狠咬了下舌尖,性感?!
……
香奢里的餐厅里,邝游从蒸笼里夹了个刚蒸好的鲜虾饺放进顾岛的盘子里,冲他扬扬下巴:“吃啊。”
顾岛吞了口唾沫,继续一动不动地盯着邝游:“你想到解决办法了么?”
“先吃饭。”
“你不说,我没胃口。”顾岛说完这句,肚子便又不争气地叫唤了声。
“爱吃不吃,威胁谁呢。”邝游懒得跟他废话,自顾自地喝着碗里的生滚鱼片粥,还故意发出满足而享受的感叹。
顾岛说他不吃,还就真很有骨气的不动筷子了。邝游被他的大眼睛盯得一阵烦躁,头也不抬的不耐烦道:“行了,有办法。大不了我把钱垫上呗!”
“可你手上有那么多现钱么?!”
邝游:“之前在周转,最近刚回了笔款下来。”
顾岛眨巴了眨巴眼睛:“我以为你没识哥有钱。”
邝游刚喝进去的粥差点一口喷了出来:“什么叫我没他有钱?!那是他当初非要充大!”
“太好了!阿游游你真棒!”顾岛边说边伸出拇指给邝游比了个赞,随后抓起手机就要给沈识打电话:“我现在就告诉识哥这件事!”
邝游眼疾手快地一把夺过顾岛的手机:“不慌。”
“为什么?”
邝游慢慢搅拌着手里的汤匙,沉声道:“时机未到呢。”
顾岛皱眉:“什么时机?时间不等人啊!”
邝游看向顾岛,弯弯唇角:“我跟沈识之间还有些私下的事没说明白。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你会解决,就绝不会袖手旁观。不过你得明白,我这次全然是看在剧本是你写的份儿上。放别人,我一准儿现在就撤资了。”
顾岛不知道邝游跟沈识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但听他跟自己保证了,也就稍稍放下些心。毕竟甭管是看谁的面子吧,眼下电影能够拍出来才是最关键的。
“能让我好好吃饭了不?”
顾岛弯起眼笑了下:“能,我陪你一起吃吧。我还想要那个虾饺。”
……
喝完了家中能喝的最后一瓶酒,沈识撑着墙站起身来。他踉跄地走向床头柜,将南风留下的那枚戒指放入口袋,紧紧攥在手心。而后给房门上了锁,一步步朝着他与邝游事先约好的茶楼走去。
不得不说,在邝游见到沈识第一眼时,多少还是有些吃惊的。记忆中,沈识虽不喜西装革履,但出门在外多少也还是讲究个排场。而此时的他目光空洞,胡子拉碴,颧骨深深凹陷,显得原本就深的眼窝更加内陷。
“哟,不仔细看还以为哪儿来了个要饭的。”邝游放下手里的茶盏,冲沈识扬扬下巴:“门儿关上,瞅你这德行别再吓着其他客人。你是不做生意了,人家茶楼还做呢。”
沈识没理他,回头拉上了包厢的门。继而走进屋来看向邝游,半天后才哑声道:“给根儿烟吧。”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邝游求烟抽。
邝游笑笑,从烟匣里取出支烟扔给沈识。沈识捡过烟叼在嘴里,从桌上取过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哎哟,这什么味儿啊?”邝游故意捂着鼻子嫌弃道:“一身的酒气,你家南风也不管管?”
提及这个名字,沈识原本已经趋于麻木的心脏又狠命抽了下。
他皱皱眉:“先说正事儿吧。”
邝游冷冷一笑:“识哥,你搞清楚些。是你先主动联系的我,要说也该你先开口啊。”
沈识点点头:“是,有事儿求你。”
听沈识对自己用了“求”这个字眼儿,邝游心里一阵暗爽。
邝游挑眉道:“你求。”
沈识又狠命吸了口烟,抿紧嘴唇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多的我就不说了,想必你也很清楚。这次找你,是想求你追加投资,让电影能继续拍下去。至于主控权的问题,就按你之前的意思办。”
邝游闻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沈识啊沈识,老天爷可算是收拾到你头上来了。怎么,现在不得意了?不好为人师了?不自以为是了?”
沈识闭着眼,任由邝游嘲讽。
“早知如此,当初乖乖儿按我说的做不就没事儿了么。”邝游眼见沈识手里的香烟只剩下小半截,又丢了根给他:“你说说你,怎么穷的连包烟都买不起了。”
沈识接过,再次点燃。
邝游得意道:“怎么,现在知道求我了。那天我找你的时候你干嘛呢?给脸不要……欸,你说到底是咱俩谁不要脸呢?”
沈识揣进衣服口袋的拳狠狠收紧,被掌心的戒指硌地生疼。
“邝总相信自己的眼光,当初也明确说看中了这个项目。”沈识抬头看向邝游,沙哑着嗓子:“眼下放着这样的机会,就看你要不要把握了。”
“不管我把不把握,你今天既然来找我就是打定主意要继续将电影拍下去对吧。毕竟,这是咱们沈总目前唯一的翻身机会。”
“你错了。”沈识苦笑了下:“现如今我真不为自己,只想给大家一个交待。”
邝游当即一阵邪火:“姓沈的,你知不知道我最他妈讨厌你这副说辞。瞧你现在的样子,还装他妈什么圣人?”
沈识丝毫不理会邝游的恶语相向,淡然道:“我的态度已经放这儿了,邝总接不接盘,拿个意见出来吧……当然,您若还为了过去那些事儿不分轻重主次,就全当我看错人了。”
“沈识,求人多少得有个求人的态度,别他妈还跟个爷似的……”邝游吐了口烟:“如果今天我不接盘,你还能立马就找到别的下家么?”
看到沈识夹烟的手微微一顿,邝游心下更有了底气。
他慢条斯理地将沏好的茶倒入茶盏,轻啜了一口徐徐开口:“我可以接盘,并且能立刻拿出这笔钱让剧组尽快运转起来。毕竟我也不忍心真看着识哥你连最终翻盘的机会也没了。不过吧……”邝游话锋一转,加重语气:“在这之前,有些账还得跟你细算一下。”
沈识:“你说。”
邝游将茶盏往桌上一放,目光狠戾:“当初识哥在‘迎客来’打了我一拳,你应该还没忘吧?……我刚也说了,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态度。这样,你让我十倍奉还,如此咱们前尘旧怨就一笔勾销。如何?”
沈识舔了下干裂的唇角,点点头:“就这么办。”
看着沈识眼中滑过的一丝屈辱,邝游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昔日那一拳犹如千斤顶般无时无刻不在邝游的胸口拼命施压,每每想起都让他感到屈辱万分。而今老天爷开眼,总算能让他狠狠出了这口恶气。
“要打就麻利点儿,剧组老小还等着。”沈识将外套脱了,随手扔在一边。
“不慌,我还没说游戏规则呢。”邝游将手里夹着的烟在烟灰缸里捻灭,看向沈识的目光里带着刀子。
“干打太没意思。不如这样,我每打一拳,你都给我道个歉,说句‘邝爷我错了’。如此我心里的气儿也能消得快些,钱也就好快点儿到账。”
看着嚣张的笑意在邝游脸上一点点跟着放大,沈识深吸了口气,睁着酸胀的眼望向天花板,久久不语。
邝游倒也不急,悠然自得地一口口品着杯中的热茶,只觉得每一口都是说不出的畅快。
末了,只见沈识抽完了最后一口烟。
他徐徐吐出烟雾,继而将烟头使劲儿拧灭在了窗台上。
沈识转头看向邝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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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岛老师,你看看你家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