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立仁来的时候葛宝茹正好醒了, 她看见他时有些不好意思, 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来。
“我听嘉文说你病了”,刑立仁道。他没有看葛宝茹,只到处扫了一遍, 病房里有两张床, 另外一张床是空的, 他瞥见墙边坐了个妇女,一直盯着他看。
他咳了一声,道:“这里倒是挺清静。”
葛宝茹笑道:“怎么, 你也想来住住?”
他们俩一碰面就没有说过好话,刑立仁没有理她,他拉过椅子坐下来, 看着葛宝茹,酝酿着想说什么。
葛宝茹抢先开口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到这时候还要听你的屁话可就太惨了。”
她笑一笑, 问他说:“你是不是觉得这是我的报应。”
刑立仁看着她,神情并不见悲伤。
葛宝茹道:“我最近老想起过去, 要是我们俩没分开,现在不知道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看着刑立仁,“我想不出来, 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可能我俩一开始都是瞎了眼,千挑万选找了个最不般配的人。”
刑立仁对她皱眉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葛宝茹叹口气,“你觉得没意思,我觉得是大事,不然我死了还要背着错,阎王爷审我的时候,我还说不清。”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刑立仁道:“但凡当年你愿意帮我洗个碗,愿意帮我做次饭,愿意帮我买次菜,愿意半夜起来哄一下孩子,我也不会去找别人。”
刑立仁干笑了一声,“原来全是我的错。”
葛宝茹点点头,“当然是你的错,你不了解女人,女人是只要有一点好处就能过下去,骗下去,你连一点好处都没给我,我这些要求难吗?刑立仁,你现在想想,我后来变成那样子,到底是因为谁?”
刑立仁见她又些激动,不欲跟她吵,便道:“好了,怪我,你躺着休息下吧。”
他说着站起来,脚已经迈了出去,葛宝茹瞟他一眼,冷嘲道:“说了你痛处你就走,和过去一模一样。”
刑立仁看她一眼,“我下次再来看你。”
他转身就走,葛宝茹在后头道:“下次来看我的牌位!”
魏岚下午来的时候,听阿姨说上午有人来了,她说:“好像是小刑的爸爸。”
魏岚看出来,阿姨简直快好奇死了,要不是魏岚明显不喜欢,她就要拉着她好好聊聊了。
魏岚没有接话,她让阿姨歇一歇,下去吃个饭,她来陪葛宝茹。
阿姨走后,魏岚刚坐了一会儿,邢嘉文就来了,魏岚想了想,还是跟他说了声。
“你爸爸上午好像来了”,她道。
邢嘉文“嗯”了一声就没有其他的表示,他问:“阿姨呢?”
魏岚道:“我让她下去吃个饭再来。”
邢嘉文看她,“你吃了吗?”
魏岚说没有,她一下班就过来,去哪儿吃饭。
邢嘉文走到一边坐下,魏岚看着病床上的葛宝茹,她正沉沉睡着。
邢嘉文的眼神转到魏岚身上,她半侧着脸,头发低低地在脑后扎成一团,脖子上还飘着几根长长的碎发,他抿紧唇,看着她渐渐出神。
魏岚察觉到了邢嘉文的目光,她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强忍着,不想回头。
她不想看他,或者可以说,她有些害怕看他。
魏岚想到了那晚邢嘉文的神情,他说起葛宝茹时的语气,她当时的确是被他吓到了。
葛宝茹是他心里的一道阴影,过去她试图去探听,他不愿意告诉她,可当她已经不在意时,他却又自己说出口了。
魏岚心情复杂,她一面觉得邢嘉文可怜,一方面又觉得他可恨,她确定自己对他的感情的确已经耗尽了,他这样自揭伤疤也没有激起她的爱怜,只是让她警惕起来,在邢嘉文看来,她做了和葛宝茹一样的事,他现在心里肯定也在恨她,估计比恨葛宝茹更甚,可他面上却很平静,魏岚不知道他要怎么报复自己,她深知自己绝对不是邢嘉文的对手,她也不想和他再纠缠。
这段婚姻对魏岚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她现在只想着怎么尽快摆脱它。
一阵铃声突然响起来,魏岚本能地转过头去,不意外对上了邢嘉文的眼神。
他拿出手机,对她示意了一下,站起来走了出去。
魏岚看着病房的门关上,终于放松了些。
邢嘉文来到走廊上,接了电话,是邢立仁打来的。
“我上午来医院了”,邢立仁语气疲惫,“医生怎么跟你说的?”
邢嘉文其实已经跟他说了一遍,邢立仁不知道是不记得了还是怎么回事,邢嘉文没有说什么,又把医生的话和他复述了一遍。
“简而言之,就是治不了,现在就看她自己能熬多久了,是不是?”邢立仁听完道。
邢嘉文说是。
电话按头沉默了半晌,邢嘉文也不催。
邢立仁悠悠地叹口气,“你妈有没有说她要葬在哪儿。”
邢嘉文道:“她要我把她洒进河里喂鱼。”
邢立仁喝道:“胡闹!”
邢嘉文没有做声,邢立仁骂得不是他。
“我那边···”邢立仁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在下什么决心,“我那边有一块地,一早就准备好了,到时候你把她放到那里。”
邢嘉文道:“可以把她送到她老家去。”
邢立仁道:“当年因为离婚那事,她父母兄弟都跟她闹翻了,她估计也不愿意回去。”他声音提高了些,“就听我的,别折腾了。”
邢嘉文问:“你和王阿姨商量了吗?”
邢立仁道:“这事儿不用和她商量,她说了,她到时候是要抬回老家山上的。”
“生时不同衾,死后总算同穴,这算是我对她的一点补偿吧”,邢立仁叹道。
邢嘉文其实想问他,既然他知道葛宝茹连回家都不愿意,又怎么可能愿意躺在他身边。
说到底,这只是他对自己的补偿,对葛宝茹的报复。
邢嘉文挂了电话,正要进去,魏岚突然慌慌张张地冲出来了,他看着她的表情,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还有一些,但我觉得留在下章更好,小刑爸妈这对也挺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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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葛宝茹这回是真的昏过去了。
医生给她上了监测仪, 呼吸机,房间里嘀嘀的电子音高高低低地响着。
葛宝茹昏迷了一个星期, 在第八天的凌晨四点左右, 停了心跳。
当时只有护工在, 她发现之后, 立刻去叫了医生,又给邢嘉文打了电话。
魏岚半夜被邢嘉文被叫起来,在来的路上一直觉得像在做梦, 等到了医院见到了葛宝茹的遗体的时候, 她才彻底醒过来, 邢嘉文走过去把白布单子掀起来看了看,魏岚没有看,葛宝茹算是她成年懂事后亲历的第一次死亡, 她的害怕大过悲伤,她怕得甚至想躲到病房外去,她只敢看着邢嘉文站在病床前的背影, 庆幸他把葛宝茹挡住了大半。
阿姨过来安慰她,说:“你婆婆命好,睡着走的, 没受什么苦,她也是心疼你们, 免得你们也遭罪。”
魏岚恍恍惚惚地听着,想起回忆葛宝茹最后一次和她说话时的情景,想到这样平常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这才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邢嘉文听到抽噎,回过头看过来,他一滴眼泪都没流,他走过来握了下魏岚的手,很用力地握了握,像是想通过这一握把他的情绪都传递给魏岚,魏岚泪眼朦胧,看他自然也是朦胧。
邢嘉文没有空哭,后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人死才能万事空,活人还有活罪要受。
魏岚什么都不懂,邢嘉文告诉她要做什么她就照着做,有的风俗礼仪他俩都不太懂,魏岚就去问自己父母。
李晓燕感叹,“所以说人要生孩子,不然死了之后谁愿意这么替你忙前忙后?”
李晓燕说这番话的时候邢嘉文就在旁边,他没有什么反应,表情既不反感,也不见松动,魏岚也不做声,她现在是不打算和邢嘉文生孩子了。
把葛宝茹的葬礼忙完之后,邢嘉文请了假,说要在家休息几天,他最近实在是累坏了。
魏岚终于等到时机,前段时间因为葛宝茹的病,邢嘉文神经紧张,她也不想在这个关头再去烦他,所以便一直没有开口,现在事情也算都告了一段落,她可以和他谈一谈关于他们俩的事了,邢嘉文却似乎在逃避,每次她一起头,他就把话题岔开了,魏岚很无措,她本以为他早有准备。
邢嘉文表现得像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好像葛宝茹的死是某种标示,他把他们之间的矛盾和裂痕也安葬了。
魏岚没有觉得安慰,反而感觉诡异,她试图提醒邢嘉文,他们之间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邢嘉文却完全不理,他们的屋子里站了一头大象,他选择视而不见,他希望用这种糊弄的态度,把一切都蒙混过去,魏岚看出来,他认为这就是宽容,她再一次确定,自己和邢嘉文之间的确再无可能,或许,一开始她就错了,她爱上的人并不是真正的他。
魏岚忍无可忍,邢嘉文这样自欺欺人让她厌烦,她跑回了父母家,她骗李晓燕说邢嘉文在外面出差,所以她要回来住一段时间,她又打电话给邢嘉文,她没有隐瞒自己的行踪,只是请他如果他父母打电话给他,请他不要说漏。邢嘉文不问她为什么要回家,也不问她为什么要对父母撒谎,只问她什么时候回来,魏岚告诉他,等他愿意和她谈一谈的时候,她就回来。
邢嘉文立刻挂了电话。
魏岚照常上班,她心情好了些,每日不用再面对邢嘉文,令她的精神大大地放松了,她想想也觉得唏嘘,过去她恨不得和他日夜相对,现在却连他的脸都不愿意看见。
邢嘉文曾经讽刺她,她口口声声的爱,她看得无比珍贵的爱,最后由她自己证明,不过是她的一场自我感动。
她的爱没有她说的那么伟大。
魏岚现在承认邢嘉文说的对,她把爱看得太高了,她把爱人捧到了一个需要她仰望供奉的神龛上,她虽然声称不要回报,但内心又期望他的回报,她心里一直坚信她如此奉献,总会得到一点回报,但是邢嘉文把她的话当真,他真就一点儿回报都不给,她付出的越多,他就越吝啬地对她,这是他们共同缔造的扭曲。
魏岚想,他们现在都被绷断的皮筋弹痛了手,她决定放弃,而邢嘉文却揉着手,还要去捡地上的皮筋。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关系。
魏岚坐在房间内,看着自己的手出神,手机突然响起来,她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神色一变,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起来。
接通后,魏岚没有开口,那头的人也不说话,他们在若有似无的电流声里分辨着对方的呼吸。
“我要走了。”过了半天,于雅博终于开口。
魏岚“嗯”了一声。
于雅博道:“以后大概不可能再见面了。”
魏岚没有说话,她想到自己那次呕吐,她心脏都差点吐出来。
于雅博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他说:“我不爱龙君柔,她也不爱我,我们是各取所需,她需要一个男人难帮她掩盖秘密,堵住家里长辈的嘴,她报复心很重,她拿你威胁我,我不得不跟她走,你等···”
魏岚打断他的话,问道:“刚才你说你和她是各取所需,那你需要她帮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