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兵器的音鸣,在空旷中荡出铮铮之声,那声音渐行渐近,直至蔓延脚底。
“轰”!破土而出!四溅的泥土将众人的视线混淆,与此同时,有几条人影飞速穿越侍卫直逼季微明身旁!
“小心!”阮肃一声吼,前方忽现人影将他围住,阮棠绫眼疾手快一脚踢起阮大壮身边的枪,在人影离季微明一尺之距时,一枪贯穿!
“豁喇”!这一枪来势汹汹,却依旧被对方躲了开去,只刺到不致命之处,捅出些许血花,洒在干涸的泥土之上。
“保护世子!”季东一声令下,自己却犹豫了几步。保护季微明乃是他分内之事,但,他亦看出所来之人个个高手,阮肃无论武艺多么高强,想要以一敌十却困难重重。
他们将自己陷入了死局。
季微明此刻发现,其实临江不过是故布疑阵,对方不知道他们究竟会从那条道上走,所以布置了两方路线,倘若他们之前就选择镇君山,那么正好落入陷阱,倘若他们过临江,季微明第一时间就会发现临江有埋伏,于是转道镇君山。
“季东,保护季微明!”阮肃在季东迟疑的片刻朝着他吼道:“不用管我!”与此同时,秦拂玉突然飞速上前执剑冲入了敌方的包围圈!
“小玉,回去!”阮肃顿时着急了:“去季微明那里!”
秦拂玉却不听,始终徘徊于阮肃左右。
而此时,阮棠绫亦有冲过去帮她老爹的趋势,季微明自顾不暇,着急道:“季东,保护棠棠!”
季东左右谁都要保护,阮棠绫已经冲出了一步,枪杆扫过对方两人,带着戾煞的疾风,丢下一句:“季微明,你自己小心!”
老爹,她不想季微明出事,也不想老爹出事。
季东速速跟上阮棠绫,阮棠绫一枪挑开阮肃身后偷袭之人,阮肃霎时一回头:“丫头,不用管我!保护季微明!”
阮棠绫这下子可急了,咬了咬唇道:“季东,你过去!”
来来回回被支使了许多次的季东仰天长叹:“我又相信爱情了……”
埋伏在这里的杀手相互看了一眼,总觉得对方这么随意的应对十分伤害他们的尊严……
可惜,埋伏的高手太多,只有季微明等人知道,想要冲出去困难重重。
“丫头,听老爹的话,快点回去,小玉,跟我丫头一起过去,我撑得住!”阮肃的枪杆子在他手上霍霍生风,如同蛟蛇出窟腾龙闹海,锐利的枪口划过杀手的身体,将一束红缨染得如天边的夕阳妖冶夺目。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
很好,酣畅淋漓,血和汗交杂在一起,除了土腥味和血腥味,似乎鼻息已嗅不到其他。眼中只有两个人:自己人、敌人。阮肃这十六年来第一次打得如此尽兴,无须隐藏什么,无须忌讳什么,就好似在黑沙漠,和柳重天并肩作战。
而现在与他并肩的,是季东,曾经的敌人,如今的战友。
这拨人是冲着季微明来的,顶尖高手之流注意力始终在季微明身上,季微明身边有十余护卫,可敌人亦多。
阮棠绫咬了咬嘴唇,看见阮肃凝固的表情中越发的戾气,退了几步,回头看了看季微明。
“冲!”季微明想着她点头示意,而后在一干护卫的保护下杀出一条血路!
“走!”阮肃手中的枪不停止,冲在了阮棠绫和秦拂玉的身前,紧跟季微明之后。季东断后,一行人就这么奋不顾身地杀了出去!
此时的镇君山,唯有脚步声和喘息声,连风都是寂静的,两拨人行进在山腰如同行走在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季微明努力地绕开敌人的追捕,而杀手们拼命想要杀了季微明完成任务。
“棠棠,上来!”前方,季微明纵身越过小土丘,低头望去,追兵离他们并不远。即使阮棠绫的武功完全在这群护卫之上,季微明仍心有余悸。他可以看到流血和杀戮,却不愿意看到喜欢的人受伤。
“我没事,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你小心些就好。”阮棠绫紧跟着阮肃,她只想看到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安全。
季微明朝着季东点了点头,断后的季东始终不离阮棠绫左右,以至于追兵追上来,最危险的兴许是他。
十余护卫自觉地绕到季东身后,季东是整个护卫队的核心,除了季微明和阮棠绫,他便是重心。
“小心身后!”
话音刚落,身后有飞镖带着疾风重上季东的背部,已经没有时间逃离!
最后的护卫向前猛地一扑!
“哧”!
飞镖直入背心,季东猛然转身:“阿天!”
可是已经晚了。
没有分别的时间,没有伤心的余地,没有道别的机会,只要有片刻的停留,便意味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季东愤愤握拳,却又无可奈何。
队伍里的气氛凝滞的诡异,季微明看了一眼阿天的尸体,沉声道:“走!”
季东叹了口气,吩咐道:“大家自己小心。”此刻纵然心中翻江倒海,也无法将情绪表现,阮棠绫没说话,秀气的眉头蹙拢,紧握着手中的枪,略着急地看着季微明。
杀手已到,他们没有时间!
不知何时已下起了小雪,细细的雪花落在飞奔人群的肩上,雪絮纷纷扬扬,烙了一排脚印,又不知不觉将踪迹清扫。
季东看着前方的路,突然开口道:“世子,我有个办法。”
沉默了许久的季微明猛然间像是被踩到了雷点:“闭嘴!”
阮棠绫等人同时一怔,不知季微明为何突然怒意狂起,赶忙问道:“怎么了?”
此时不是内讧的时候,阮棠绫知道,季微明从来不和季东重声讲话,又怎可能在此刻对他发火,能让季微明生气的只有一个,便是,有人奋不顾身以自己的性命来护他。
许是因为刚才阿天为了保护季东的那一挡,季东想到了办法,季微明也想到了季东所想的办法。
每一个人的牺牲都有自己的价值,血不会白流,他会永远住在这个风雪天所见之人的心中!
“世子,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们从京城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你平安回到西怀!”季东激动道:“这一行护卫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我们做好的十足的准备,若你回不去,我们就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季微明看着前方的苍茫远山道:“你们从西怀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使命就是送我回西怀,倘若今天我死在镇君山,无人知晓,只道是途遇山贼,届时西怀无主,权力收归朝廷,我西怀一支便无法延续。可是,今天我若踩在众人的尸体之上回到西怀,西怀的百姓看到的不是一个他们想象中心怀珠玑言有锦绣的人,而是一个甘愿牺牲左膀右臂只为保全自己的自私自利之人。一个连身边的人都不爱的人,谈何爱家国天下?”
“世子!”
阮棠绫默默地看了季微明一眼,他临危不惧,步伐不乱,神清气定,全然抛弃了京城的浪荡模样。此刻方觉,原来那人如山间一席清风,玄天一轮明月,空中一阕春雪,遗世独立,却又于软红十丈之内,将俗世纷争尽收眼底。
季舟做得最正确的抉择,就是派了四大护卫守在季微明身边,如季东这般正直从容的人,教出来的定不会是个纨绔子弟。是以能从京城安全离开,必定也能化险为夷。
阮肃回头目测距离,道:“现在不是你讲仁义道德的时候,你若回不去,一切都是废话!”
季微明垂眸思考了片刻,忽见不远处有一块□□草遮住的矮墙,似乎是个山洞!
“季东,这里的山间形状!”季微明眼前一沉。
“镇君山内部从前有山匪驻扎,整座山脉有数十处洞口,颇为隐秘,只要我们能找到洞口,兴许会有出路!”
“情况不太好!”季微明望着洞口却越发担忧,他们能知道镇君山的地形,对方又怎会不知:“拂玉,去引开追兵!”
“好!”秦拂玉二话没说转头就走,阮肃不安地看了一眼,悄悄跟了过去。
“棠棠,看见下面那处干草没?”季微明拉着阮棠绫微微俯身,那片干草被雪遮掩了一半,阮棠绫对山体结构并不熟悉,唯独看见了那半片不太明显的干草。
“你觉得那里是洞口?”她疑惑,并非不信任季微明,而是紧要关头突然出现的山洞洞口太巧合!
“值得一试。”季微明突然阴测测地笑了笑,阮棠绫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眼,蓦然一笑。
“季东,打火石!”季微明当机立断:“季南,准备霹雳子!”
这一趟出来季微明可是做足了准备,偷偷带了霹雳子,就是以防从山间行走时遇上的各种不便。
若不是,炸也要给他炸出来!
身后,秦拂玉给追兵打了个手势,毕竟是季啸的人,在季啸还没有明确下令丢掉秦拂玉这颗棋子之前,杀手们还不敢违背她的意思。倘若季啸一直不放弃秦拂玉,且季微明成功被拦截在镇君山,届时秦拂玉无论以何种身份回归京城,都会有至高无上的荣耀!
“秦姑娘!”为首的杀手抱拳道:“有何吩咐?”
“离我们五里路!”
“这恐怕……”
“季微明身边都是高手,你以为,凭你们,可以毫发无伤地抓住他?”
“不能。”为首的杀手道:“但我们有埋伏。”说罢看了看远处季微明的方向,突然露出一抹阴笑。
秦拂玉心中一颤,镇君山有埋伏!
正要提醒季微明前方小心,突然间,“轰”的一声,整座山晃了晃,前方溅起了电石火光!
不好!
季微明已经拉过了阮棠绫趴在了地上,就在他们发现的洞口旁边!
阮棠绫的长枪已经不在手上,就在秦拂玉吸引杀手视线的时候,她依照季微明的吩咐将霹雳子挂在了枪头上,在季东点火的一瞬间投掷到了洞口,火在干草的助燃下迅速引爆霹雳子,在巨大的冲力下进入了洞口!
刚才那闷声的爆炸发生在洞中,此刻从洞中传来的血腥味覆盖了整座山头,以为季微明看见洞口会进去躲避,一拨人埋伏在了洞口处,却不料迎来的是霹雳子!
仅身后一拨人,无法将季微明等人一网打尽,可若是在来一波,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是以季微明先解决了一批,才开始正对身后的追兵!
杀手们顿时领悟,纷纷拔刀对向秦拂玉,为首的怒道:“秦拂玉,你竟敢违抗圣旨!”
秦拂玉离季微明有一段路程,阮棠绫一看不好,也不管自己手上有没有武器,在对方拿刀砍向秦拂玉的一刹那,奔跑已经来不及!
秦拂玉的武功不错,可一人之力如何挡得住十多二十几的杀手!
“去救她!”季微明一声令下,季东等人已经赶了过去!
秦拂玉想要撑住这一段路却并不简单,她想要将人往季微明的方向带去,身后的刀剑如雨纷纷,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
“秦拂玉!”刹那间季微明突然想起某年某月某一天,那个身着碧绿色衣服的小姑娘蹲在墙角可怜兮兮地看着过往的行人,被好心路过的季府管家带了回去。
彼时季微明不知她是谁,便问道:“你是谁?”
秦拂玉不答,她只记得爹爹告诉她,出了黑沙漠,就不要告诉别人自己来自黑沙漠。
但是她手上的镯子出卖了她,季微明一眼便知道这个姑娘来自黑沙漠,问道:“想回黑沙漠吗?”
自然是想的,无论家乡多么贫瘠恶劣,那都是心底一块不能触动的柔软,掀起来,埋藏着最深沉的爱恋和思念。
“想回家的话,帮我做一件事。如果成了,十五年之后,我带你回去,把属于你的还给你。可这件事,很艰难。”
一个回家的承诺,她甘愿成为双面间谍,只为多年以后,替季微明打通那条回家的道路。
他欠她一个承诺,便是回家。
这一刻秦拂玉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命运,身后,刀剑如聚,无论多么舍命地跑,却依旧跑不出金戈之下的阴影。黑沙漠似乎离她很久,触手可及,却又,那么遥远。
这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如此委屈,阮棠绫突然想起那天屋顶上,秦拂玉问她:“知道为什么我喜欢穿碧色吗?玉的颜色,还有,黑沙漠里绿洲的颜色。”
她自小便不再黑沙漠长大,哪里有绿洲的印象?阮棠绫一直没舍得告诉她,沙漠里的绿洲,比她裙子的颜色更深些,那不是纯粹的绿地,她想秦拂玉总会看到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当年的相识被岁月洗尽,层层剥落,极尽她的美丽,像是一朵还未盛开便荼糜的花。
仿佛只要跑快一步,便可以了。
刀光剑光,闪了前方人的眼,就在要落到秦拂玉身上的那一刻,一直躲着的阮肃突然冲了出来。
阮棠绫差点失声:“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