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宫宫门解了锁后,宫人们纷纷探头探脑地踱步出来,三五个聚作一堆,议论方才发生的奇景。
有人注意到,太子神情恍惚地从禅心殿中退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黑压压的一众东宫禁军。
太子向来暴戾易怒,随手打骂甚至处死宫人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新奇之事。宫人们对他又惧又怕,见他过来,纷纷躬身后退让出路来,不敢再有半句多嘴。生怕太子一个不高兴,就拿他们做了出气筒。
好在太子此时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那些各怀心思的下人们。
对于皇帝此次的冷漠相待,太子着实有几分意外。这几年,尤其是林氏死后,皇帝已经很久没有对他动过怒了。皇帝终于不再打算来慈父那一套忍让他了吗?
太子神思不属地回到东宫,魏修能魏大人匆匆迎了上来,将太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忧心忡忡地问:“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太子笑着说:“没事儿!魏大人,你来的挺快的嘛!”
莲妃方才让人封了宫门,魏修能却站在这里,恐怕是日食之前便进宫了。
魏修能道:“皇上今日一早出宫巡视,并未早朝。微臣一听说今日恐有异变,便急忙赶来护驾,幸好太子殿下安然无恙!”
太子挑眉道:“魏大人对本太子,倒是忠心耿耿。”
“为太子殿下效忠,是微臣的本分。”魏修能迟疑片刻,道:“只是微臣听说,太子殿下方才带着东宫禁军,去了莲妃娘娘宫中?”
太子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魏修能紧张道:“那可遇着皇上了?”
“遇上了。”这回不及魏修能追问,太子主动告诉他,“父皇还骂了我一顿,责怪本太子带兵刃进禅心殿,把我赶了出来。”
魏修能惊讶地跺了跺脚,沉痛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太子殿下,老臣早就劝过您,千万不要对莲妃娘娘有半点不敬,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您就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吗?”
太子眨眨眼睛,“魏大人你多虑了,本太子当真是去保护莲妃娘娘的,怎么就没人相信我呢?”
魏修能摇头道:“太子实在不该触怒皇上……”
太子无所谓地道:“我倒是挺怀念父皇骂我的日子。我宁可他骂我,也不想他用那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让我觉得恶心。”
“太子!”魏修能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惊慌地看了看四周,好在没人听到太子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您怎么能这么说皇上呢?皇上乃是仁君,去母留子则是我大辽立国国策,您万万不该怨恨皇上呀!”
太子冷哼一声,径自甩袖往东宫走去。魏修能赶忙追到太子身侧,还要再劝,就听太子不耐烦地说:“这些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怨恨父皇,只是觉得他可笑!天天嘴上说着要效仿汉人的法制,等到杀我母妃之时,却又用起了鲜卑人的制度!”
魏修能争辩道:“立太子之时您已经懂事了,应该记得皇上曾经力排众议,想要保住贞皇后!是宗正卿自作主张……”
“得了吧,本太子借宗正卿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擅自杀我母妃。他背后必定有人,至于这个人是谁……呵!”太子冷笑一声,大步迈上台阶,扬声道:“魏大人回去吧,本太子今日累了,改日再听你啰嗦!”
魏修能看着太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面前,转过头来,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另一边禅心殿里,二皇子怯生生地躲在谢瑶身后,时不时透出个小脑袋瞥皇帝一眼。
谢瑶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温柔道:“恒儿乖,别怕,你父皇和你太子哥哥闹着玩儿的。”
皇帝这时方意识到自己方才太冲动了些,竟未顾忌到年幼的二皇子在场。他强自压下怒意,上前对二皇子伸出手道:“恒儿,到父皇这里来。”
二皇子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抬头看向谢瑶。见母亲点了点头,二皇子才磨磨蹭蹭地走到皇帝身边。
皇帝一把抱起元恒,拍了拍他的背压惊,尽量放柔了声音道:“刚才日蚀,恒儿可是怕了?”
二皇子摇摇头,脆声道:“不怕,很有趣!”
“那怎么不到父皇这里来?”
二皇子搂住他的脖子,仰着脖子在皇帝耳边说:“父皇刚才好凶喔……”
皇帝故作轻松道:“哦?是吗?”
他突然把元恒朝上一抛,又稳稳地接住,吓得小家伙尖叫连连,却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皇上!”谢瑶看不下去,嗔怪地道。
“好了,恒儿,你先下去让乳娘喂你用饭,父皇有事情同你母妃说。”驱散走了儿子心中的恐惧后,皇帝适可而止,把二皇子交给乳母,来到谢瑶身边。
他这时才仔细打量谢瑶,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不说,还让她原地转了个圈,检查她是否安然无恙。
谢瑶不耐烦却很甜蜜地说:“皇上别闹了,阿瑶能有什么事儿?”
检查完了,皇帝似是松了口气,却突然板起脸,教训起她来,“是谁在胡闹?朕留下的暗卫,为何让他们退下?一旦太子当真有什么不轨之心,你怎么办?”
谢瑶乖乖听他教训,“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恒儿,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朕!”
皇帝见她不说话,自个儿便心软了,将她拥在怀里,轻叹道:“你别怪朕说话冲,朕是紧张你。”
谢瑶抬眸娇滴滴地望他一眼,道:“皇上可说完了?那阿瑶可要说话了。”
皇帝一愣,道:“你说。”
“皇上留下的那些暗卫,太没用了!”谢瑶悠悠道:“原本说好了,擅闯禅心殿者,格杀勿论。可他们呢?见到来人是太子,立马犹豫不决,踟蹰着不敢动手。这样的废物,阿瑶能指望着他们保护我们母子?我不是说他们应当伤害太子,只是太子若当真想动我,那些暗卫根本就拦不住。”
皇帝面色不豫,沉声道:“你放心,朕回头便给你换一批死士……”
谢瑶拍拍他的肩膀,示意皇帝稍安勿躁,“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太子如今的能力,根本不足以伤害臣妾母子。”
对于太子,谢瑶的感觉其实有些复杂。当年未曾相识,觉得他神秘又暴戾。等他们有了接触,她对太子的第一印象也并不好,当初若不是为了大计,她不会对太子虚以委蛇。可是后来接触多了,她发觉林氏对太子十分冷淡,皇帝对元恂又是心情复杂,太子小小年纪,在一个畸形的环境下长大,倒也有几分可怜。
现在她对太子的感觉更是说不清楚,主要是太子长大了,心思越来越深,连她也有几分摸不透,这个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能是小心提防着,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地提防他。
“不说这个,”谢瑶与皇帝相携坐下,她关切地问,“皇上今日外出巡视,可还顺利?”
皇帝还想再说太子,但见谢瑶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便从善如流地转过了话头,“还算有所收获。你那个堂弟谢瑜,着实不错。先前朕给他一个六品皇子主簿的位子,他婉言谢绝了朕,想求一个实差,哪怕无品阶都不要紧。朕就封他做了七品的司农丞,他做的不错,能够学以致用,也不枉费读了那么多圣贤书。”
“能得皇上如此夸赞,是阿瑜的福气。”谢瑶浅笑道:“只可惜阿瑶的亲弟弟不中用了,不能为皇上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