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成为赵坦坦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轻松,我真的希望这是一段与从前毫无关联的崭新人生。我宁愿自己已经转世轮回,也不愿再回望早已走过的路,然而事与愿违。我识人不清,毁了自己也就罢了。却在重新醒来,以为拥有一段崭新人生后,才发现那不过是我本该位列仙班的师兄,作出极大牺牲之后,得来的结果。从此每一天,每呼吸一口气,我都清楚意识到,能活到如今,都源于师兄的牺牲。因为自己犯下的错,我不但毁了自己,更毁了师兄。”
明知道必然会令师兄再度失望的她,怎么配师兄这样继续无度地为她牺牲下去?
“师兄,如果我是你的一个执念,我希望今后你能抛弃这个执念。你的未来有着更宽广的道路,不要再为不值得你驻足的路边风景而停留。”赵坦坦轻声道,“我知道自己欠你的,岂止这些,但我如今能还你的,大约也只有这一场飞升了。”
随即她闭目再不说话,全心催动神剑,将自己的灵力也通过合璧的神剑传给崔尘。
若非几次与崔尘双剑合璧,她也不会发现合璧之后的神剑,还有传导灵力的神通,不输于佛修的灌顶。难怪有说修炼双剑合璧的人,常常会是道侣。因为唯有彼此关系亲密而毫无保留地相互信任,才能令双剑合璧发挥最大的效用。
这个阵法原本只能令两人同时修为提升,但若只供给一人,则可令其拥有足以飞升上界的灵力。
赵坦坦将体内吸收的灵力,全部通过合璧的双剑,毫无保留地转入崔尘筋脉之中。
早已目眦欲裂却挣扎不得的崔尘,修为片刻功夫便达到下界的,而赵坦坦的修为则随之又下降到结丹期。
漆黑的空中慢慢裂开一道缝,露出乌云背后的金光,那是飞升通道的大门被打开,所发出的来自上界的光芒。
在场的修士们没人能知道阵中发生的事,直到来自天际的金光穿透云层,如通道般直直投向下界,穿透地面的阵法罩在崔尘身上。他们
瞬间明白过来,这里有人要飞升了。
自万年前慕白道尊白日飞升之后,又有一人要飞升了!
而这人,竟又是来自清源剑派!
这一刻,全修真界的修士都不禁屏住呼吸,为那道所有人毕生追求,却终身难得一见的金光而目眩神迷,恨不能以身替代崔尘。
崔尘被金光所摄,身不由己地带着灵宠紫萌,一同慢慢顺着金色通道,在所有人羡慕与崇敬的注视下向上飞升。
他的双眼却通红,爱恨难辨的目光,始终锁定着赵坦坦,直到他最终消失于金光的尽头。
这一次,师兄应该是再也不会下来了。飞升上界之人,因着天道规则,不可能一而再地轻易回到下界,何况还有紫萌看着。
“师兄……”赵坦坦眼中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光华湮灭后,乌云散去,阳光重现,清源山脉却比往常更热闹。在场有不少修士闭目就地打坐,抓紧时间顿悟。但更多人则在为这万年难得的奇观而兴奋。而万里之外还有无以计数的修士,正从各个方向快速地往这边赶来。
已经繁荣了万年的清源剑派,注定还能鼎立于修真界另一个万年。
一片兴盛热闹景象中,唯有赵坦坦仍独自站在原地,维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一动不动。
阵法早已消失,唯余一片曾因布阵而整理出的平地,薛逸含将已经晕过去的苏曼姿交给手下弟子,担心地走上前:“赵道友……”
唤了三声,赵坦坦才终于有了反应,她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笑,那是下了某种决心后,坚定的笑容:“这一次,我要努力……”
我要努力修补自己的道基……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终究能凭着自己的实力上去找你。
第256章 结局2
就在所有人正为万年一见的飞升奇景而目眩神迷,更先后有人因此感悟天道境界有所突破之际,赵坦坦却独自离开了清源剑派。在飞升天象所带来的飘渺天音余韵中,她没有驭剑,只是一步一步地走下山。
走下山时,天色渐晚,空中仍有无数璀璨遁光在空中划过,照亮了赵坦坦脚下的路。那是或近或远的各处修士们,正蜂拥赶往清源剑派。
他们方向一致,唯有她逆流而行。
在清源山脉外围,她遇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只狐狸精。
胡梦容貌本就美,一身红衣衬托下更添艳丽,那本是槐猛最爱的服色。
胡梦飘在半空,本在远远地眺望清源剑派,应当也是被那飞升的天象给吸引过来的,但遇到赵坦坦的时候,脸上却毫无意外之色。
“那边的正道修士太多了,我不敢靠太近,只能这样远远望着。其实,之前你们对付邪修凤葆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悄悄旁观……我总是这样胆小。”胡梦将视线移向赵坦坦,“许多年前,在那所布满阵法机关的皇宫里,因不能用法力而现出原形的我,也只敢假装自己是只猫,远远地蹲在冷宫外望着一只白鹦鹉飞进飞出,辛苦地寻觅食物……后来还望见有人冲破冷宫的禁制,将筋折骨断的白鹦鹉埋进土里,遍体鳞伤的她,身下的血更是汹涌流淌……”
胡梦说到这里,叹了声:“因无子而饱受诟病,又被称作妖女的废后,在有了希望的同时却又连着自己的生命一同失去了。而我始终只敢远远地缩在角落里望着,哪怕知道她曾经帮过我,更曾在我错爱一名凡人,差点被对方剥皮做成围脖时,救过我一命。我却因为害怕那藏在后宫的邪修,只敢远远望着她,看她在树下慢慢失去气息……”
赵坦坦一直往前走着,脚步没有停驻片刻,仿佛没有听到胡梦絮絮如自语般的诉说。胡梦也早已从空中落下,一步步跟在她身后,朝着清源山脉之外走去。
终于,在这沉默中,胡梦忍不住再度开口:“你……不说点什么吗?虽然答应过道尊,但我知道你想起来了。从前你自以为什么都记得,其实那不过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如今你的神魂应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所以我才说了出来。”
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所以才以为都记得。
曾经受损严重的神魂,颠到混乱的记忆,令刚复苏后的她过了十多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惜太过短暂。
山路崎岖,赵坦坦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良久才淡淡道:“你想我说什么?责怪你当初见死不救?可你自身都难保。或者因为你提及的往事而伤怀?但那些都是早已过去很多年的事了。我不知你今日提起这些有何用意,但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不说破比说破更合适。”
正如魔尊总是珍视地抱在怀中的那只紫金葫芦,她永远不想知道那里有着什么。
胡梦咬了咬唇:“我知道你心中还过不了自己那关,你觉得你已经配不上道尊。”
“我……”赵坦坦的脚步终于停顿了下,眉眼低垂,“我从来都配不上他,但是……”
夜风里,她抬起头,看向胡梦,黑白分明的眼中闪着因坚定决心而生的光彩:“但是不管配不配,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他。我只愿将来的我,能比现在的我更优秀,再不需要他为我牺牲他的仙位、修为,或者其他。我不能永远做个只能接受他不断牺牲的废物,我也是个修士啊……”
“倒是你,不用责怪自己只敢袖手旁观,此刻你不就站出来了吗?”说完这些,赵坦坦再度转过身,向着前方走去。
沉默地走了不知多久,身后传来胡梦轻轻的笑声,似松了口气:“是我多想了,这样便好。”
等她再回头时,只见身后林木幽深,胡梦已经消失不知去了何处。
“从前,有个姑娘与师父一同隐居在青竹峰上。”
“有一天,她偷溜下山,遇见了一个被打劫的美男子。”
“后来啊……”
赵坦坦坐在院中,给脚旁的小树苗洒了点水,然后继续眯着眼睛讲故事:“后来,她救下美男子,让他以身相许了。”
“以身相许?不修真了?”旁边十来岁模样的少年,疑惑地问,“师父说过修真者不可擅动情念,怎么有人逛一趟街就能找个以身相许的美男子回来?不怕影响修行?”
赵坦坦收起浇水的壶,走回廊上看了下风炉,随口道:“都百年好合,享人间乐事了,谁还在意修不修真?小心扇,可别过了火候。”
少年不干了,丢下手中扇子:“哪有这么讲故事的!说好一个故事换一盅汤,结果总共才三句话,算什么故事!你就是诓我!”
“别介!别介!摘豆,都煮了一半了,你师父也不曾教你做事半途而废吧?”赵坦坦忙讨好地拉住少年,拉扯间露出少年手腕上戴着的链子,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可不正是当年赵坦坦戴在七皇子手中那串水华链。
当年丹鼎门的施采芪一眼看出七皇子于炉火之上颇有天赋,便兴冲冲从皇宫抱回了丹鼎门,用修真界灵药调养身体,之后便传授采药炼丹之术。至于开口说话,则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却没想到,这娃娃虽然于炉火之上颇有天赋,然而此天赋非彼天赋,比起炼丹炼药,他更擅长烹调熬煮。但凡经过他手的粥汤菜肴,无不令早已辟谷的修士暗暗咽口水。然而,这项天赋比起炼丹师来,差距实在有点大。
幸而娃娃年岁不大,还有掰回来的机会。自此施采芪愈发耐着性子,仔细小心地教导他。
如果没有修士经常偷偷拐他徒弟出门,让其在外开小灶耽误正经修炼的话。
“是啊,小豆子,你师父一没说不许你开小灶,二没说你可以随便丢下做了一半的事不管。你为人弟子,这样做会让你师父没面子的。”打小就爱拐摘豆出来的何云宁,也难得收起七星笛,面露慈爱地劝说道。
随着他们的话出口,其余在廊前檐下喝茶天音宫的岑云鹤,聚在一起闲聊的清源剑派梅彩、卫菁、姜思等诸位修士,也纷纷出安慰劝说童子。
有那偷了自己师父库存的沙橖,还掏出几颗灵液制成的糖豆,塞进少年手中,仿佛对方还是当年的小童子。
少年默默将糖豆藏好,然后思索了下,觉得前辈们的话还是在理的,师父确实教导过做事要有恒心,不可半途而废。
他点点头,有些憋气地重新坐回炉子前:“那也别再喊我摘豆。”
丹鼎门取名的辈分,在施采芪那一辈是用的“采”字,到下一代就轮到“摘”字,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则通常取一味中药名。然而丹鼎门上下门人数千,好听些的中药名在“采”字辈就已经被用得差不多,等轮到施采芪的爱徒时,做师父的翻遍丹药秘籍,最终也只找到个清新脱俗的“豆”字。
于是这曾经的凡界七皇子,从此以“摘豆”二字为名。
赵坦坦觉得这孩子真是挺不容易的。
她回头瞧瞧那长势甚好的小树苗,伸手轻轻抚了下柔嫩的叶片,然后抬头望了眼远处屋檐上,猫一般慵懒蜷着的白狐狸。看它警觉地维持慵懒姿势,在自己的视线里“喵”了声,赵坦坦的眼角抽了抽。
这里是当年与凤葆有过一战的那所凡界小院,因着当时结界架得及时,这附近的小镇并未受到高境界修士们对决的灵压波及,仅这所小院崩毁过。
在崔尘飞升之后,赵坦坦首先便回到了这所小院。她在小院的泥土中寻找了好久,才终于欣喜地捧起一颗小小的树种。
那是一颗槐树的种子。
她相信千百年以后,必定还能有机会重新见到槐猛。
她在院中种下了槐树苗,又将一直藏着的白鹦鹉尸体与碎裂的佛珠,一同埋在了院子角落里。
从此她就住在了这个凡界的小院中,除了养育树种,便是在布下的聚灵阵中潜心修炼。
有雪衣陪着,有槐猛陪着,她不会再感到寂寞了。
只是没想到,过不了多久,清源剑派的梅彩等女便寻了过来,表示需要在凡界游历提升心境。
再后来拐跑了丹鼎门小弟子的天音宫岑何师兄,也路过了此地。再后来,连已经当了掌教的薛逸含,都会偶尔经过一趟。甚至近几日,连胡梦都化回原形,假装自己不是白狐而是只白猫,偷偷溜了过来。
修士到一定境界便拥有移山填海之能,他们几人虽还没有这般神通,但既然来了,在凡界扩建一所院落,还是易如反掌之事。
于是被赵坦坦草草重建的小院,眨眼间便被扩建成了深宅大院,而赵坦坦这安静到毫无人气的日子,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不得不说,虽然有些吵闹,但时时能欣赏岑何二人练习的新曲,日日能吃到摘豆烹制的美食,赵坦坦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
尤其打开院门,外头便是凡界小镇的街道,她还能时常饭后去遛个弯,这日子着实快活似神仙了。
用罢摘豆小少年精心烹制的玉露汤,赵坦坦坐回梅彩身旁,拿起沙橖从其师尊处偷来的梅花酒,仰头一饮而尽,顿觉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周身毛孔全都舒爽地张开来。
这梅花酒藏了数百年,不过饮了几杯,场中几人便都有了微醺之意,各自打坐的打坐,回房歇息的回房歇息。
薛逸含仍坐在檐下,手中托着盏酒杯,望着天际不知有意无意地说道:“今日春光倒是不错……听闻这小镇因着从前有人遇到过神仙,近几年便兴起了一个叫‘轧神仙’的节日。说是在这一天也许会有神仙假扮凡人,混在人群之中济世度人,如果有人刚好轧到,便会交上好运。”
赵坦坦饮得不多,薛逸含说的这节日她也知道,说起来还是源于当年岑、何师兄弟与魔尊交手时,无意中在凡人面前显露了神通,所造成的轰动。从此关于神仙现身之事便被传得神乎其神,其实神仙哪有可能这般空闲,还会假扮凡人去混在凡间的街头,由着无数凡人轧他?
虽这般想着,她在檐下坐了会儿,待酒意稍退,还是站起身朝外走去,一直走出了院子。
这轧神仙的日子,本就选在正值踏春的好时节,外间到处是一些换上鲜亮春裳的少女,三三两两在湖边柳树下走过。路边不少同样出来踏青的男子,纷纷被吸引去了目光。
真是好一番春意隆隆的景象。就算轧不到神仙,出来晃一圈若能顺便寻到一意中人,也是值的。
自从那看着吊儿郎当的二皇子登基之后,至今朝野上下倒是意外地太平,并未如民间所预料的那般出现乱世景象。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他其实是个深藏不露之辈。
赵坦坦一路走来,身上衣衫随着她的走动,慢慢变换着颜色与款式。等走到河畔时,她身上的衣衫已变作与旁人一般的轻薄春裳,身上更有光华一闪而逝,而这一切变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似乎是因为心结的慢慢打开,她始终未能补全的道基,这些年里竟缓慢而真实地有了完善的趋势。她的修为因此哪怕在凡界也进步迅速,在这春意盎然的时刻,她又有了新的突破。
她脚下未停,方走到河畔,便忽地听到附近传来一声声惊叹:“呀!好美的郎君!”
“这世间竟有如此如玉郎君,却不知家中可有妻室?”
“便有妻室也无妨,妾愿执箕帚!”
这民间的女子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彪悍,见到美男子便如此群情汹涌,这么几句话功夫,便争相将对方家中妻妾的名额全都口头占据了?
赵坦坦摇摇头觉得不忍直视,转身正要离开河畔,如往常般去街上茶楼听一段书,耳中蓦然钻入一个极好听又极熟悉的声音:“这位姑娘不想来英雄救美一番吗?”
她猛地回过头去。
姿态秀美的柳条旁,身着各色春裳的少女中间,正站着一名白衣男子,容颜璀璨,眉如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