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是去罗家拜访的日子。
娇娇心事重重的上了马车,同行的除了太太罗氏,自然还有锦娘。昨个儿,魏大少其实已经将当年中表亲不成的事情隐晦的告诉了她,说真的,娇娇完全没往心里去。
罗氏对娇娇不差,起码作为一个婆婆来说,她是完全合格的。而罗家,哪怕曾经想将女儿嫁予魏大少,那也是人之常情,况且那时候她还在平安镇的下河村呢,连吃醋的立场都没有。因此,娇娇并不希望看到罗家倒霉,更何况,她依稀记得,罗家倒霉之后,还带累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她养父冯源所在的商行。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不光是家族生存的法则,更是商场上的残酷规则。
假如换个事儿,这家倒了自然也有别家立起来。可谁让竟会摊上老皇帝驾崩这种事情呢?别看说的是老皇帝,其实当今圣上的年岁并不是很大,估摸着也就年过半百而已,谁能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直接导致未来三年禁止张灯结彩鼓乐齐鸣。
三年啊!
普通的布帛也就罢了,毕竟就算是在国孝期间,老百姓们也得卖布制衣,可专门做锦缎生意的人家却是哭惨了。当然,那些个蚕农、纺纱织布的,也一样感受到了生存不易。
娇娇拿眼偷偷的瞄罗氏。
罗氏早就发现儿媳的不对劲儿了,毕竟娇娇做的也不是很隐蔽。一开始,罗氏没立刻揭穿她,等马车驶出了两条街,外头逐渐喧闹起来了,罗氏才语带无奈的道:“娇娘怎的了?可是鸿哥儿同你说了什么不曾?”
锦娘本来还悄悄的透过车窗缝隙往外头瞧,闻言当下就精神了,忙追问道:“说什么?说什么?难不成我哥把他差点儿娶了表姐的事情告诉了你?”
回答锦娘的是来自于罗氏的脑瓜崩儿。
“母亲……”锦娘委屈死了,等着罗氏那曲起尚未收回去的手指,可怜兮兮的道,“不然我哥还能说什么呢?”
娇娇忙打圆场:“是说了这个,不过这有什么呢?谁家都是仔细斟酌后才应允了亲事的。”
罗氏点头表示同意:“可不是这个理?说起来这还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我若是同意,那也早该开始筹办亲事了,说白了就是觉得不合适。”
说着,罗氏再度打算拿手指去瞧锦娘的额头,却被锦娘灵活的躲了过去。罗氏也懒得去追她,只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往后别再提了,到底你表姐的孩子都办过周岁宴了,再说这事儿本就是你大舅母一厢情愿,原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特地说了这么一番话,罗氏也是担心娇娇多想。这一般人家娶了媳妇,倒是无需顾忌那么多,可谁叫娇娇是冯府千金呢?罗氏可不希望因为这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惹的两家不痛快,所以提前阐明立场是很有必要的。
娇娇:……
没有不痛快。
真的没有。
不过就是议亲而已,魏家挑选儿媳费劲,冯府当初给娇娇择婿时,一样是费尽了周折,这跟感情都扯不上任何关系,纯粹就是比双方条件,甚至于比的还不是本人,而是家庭、乃至家族的条件。
就听罗氏又道:“你们二婶相中了罗家三姑娘,回头你们留意一下,虽说二房迟早要搬离府里,可到底不能娶个太差的回来。”
娇娇在旁边听得一头汗,罗氏还真是个妙人,连娘家侄女诋毁起来都毫不嘴软。
之后等到了罗家,罗氏同她们分开后,锦娘才瞧瞧的告诉娇娇一个事儿。原来,罗家那头也有情况,虽说罗大罗二都是罗氏的嫡亲哥哥,可她跟二哥二嫂感情不睦,至于二嫂养的庶女,更是完全不抱期望。
“母亲的意思大概就是,不惹是生非不掐尖要强就可以了。”锦娘还是很了解她娘的,遂又添了一句,“千万别等将来二房分出去后,跳着脚闹腾不休,甚至跑回娘家嚷嚷。”
娇娇无言以对,半晌才道:“那咱们到时候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就一五一十告诉太太好了。”
“嗯,就让母亲自己去评价,咱们不多嘴。”
锦娘其实也无所谓。
要知道,魏家二房是庶出,早晚都得走,只不过老太太一直护着二房,如今老太太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但凡长房要点儿脸面,就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闹出事端来。还有一点,锦娘她都满十五岁了,哪怕罗氏有意慢慢相看,可再慢又能慢到哪里去?用不了几年,她就得先嫁出去了,才不会在乎一个庶出二叔家的堂嫂如何。
她爹是长子,她哥是长孙,她们家才是正经的长房嫡出,庶出的二房就算再闹,除了徒惹笑话外,别想占丁点儿好处。
锦娘想到的事儿,娇娇也一样想到了。
只这般,姑嫂俩倒是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简单的说,就是尽管其表。
魏二太太原是打着娶个罗氏女进门,将来万一涉及到分家之类的事情,兴许罗氏会看在一个娘家出来的份上,多给些好处。只是她没考虑过一个事儿,罗氏嫁的早,统共也没见过几回这个所谓的娘家侄女。更别说,娘家侄女能同自家亲生儿女比?想多了。
罗家一行,相看媳妇倒是蛮顺利的。
那位罗三姑娘,长得不算特别出挑,不过也算是一枚小家碧玉,言行举止也在正常范围内,唯一值得诟病的,估计也就是那略有些畏缩的性子。
可再仔细一想,罗家也是人口众多的大家族,罗三姑娘不过是二房的人,还是庶出,她生母又不受宠,本人还是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的,养成这样的性子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娇娇看了几眼,又同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心里就有数了。
锦娘表现得更直接,略交谈了两句后,她就唤了表嫂罗家大少奶奶问了起来。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还有看不明白的?虽说罗家大少奶奶是长房的,三姑娘是二房的,可却不妨碍她帮着拿主意。等娇娇她们离开后,罗家大少奶奶更是直接寻了婆母,三两语的说了此事。
“魏家问了三丫头?哦,大概是给二房那哥儿说亲的。”罗家大太太稍一思量就明白了,语气淡淡的说,“挺好的,你二婶应该会答应的。”
不出所料,在几日后,魏家再度来人问时,罗家二太太很干脆的应了下来,一点儿都不记仇。
想也是,没能将嫡女嫁到魏家是挺可惜的,可这又不妨碍庶女嫁过去,横竖嫁的是不起眼的庶出二房,谁在乎呢?
因着两边都是乐意的,不过短短数日工夫,这桩亲事就算是定了下来。当然,所谓的定下来到如今还仅仅是口头约定,真正的三媒六聘全部走完,估摸着最快也得要三个月光景。假如魏家着急点儿,倒是可以在年前娶到媳妇。要不然,就得等来年了。
娇娇心知十月里就会传来国孝的消息,因此倒是笃定短时间内,魏家二少爷是没法娶到媳妇了,如今中秋节近在眼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十月之前完成亲事的,毕竟两边都不是很着急。
中秋佳节那日,魏家众人齐聚一趟,除了吃月饼喝桂花酒外,大厨房还送上了不少肥美的螃蟹。只是螃蟹性寒,罗氏盯着娇娇和锦娘,生怕吃多了亏身子。
从回忆起罗家的败落史,到过了中秋宴,一眨眼就是半个月光景。
可娇娇还是没能想出避祸的法子来。
难点在于两方面。
其一,罗家是在去年就已商量好今年的事宜,商队更是在今年开春就出发前往蜀地了,等于说事情已经成了,想要阻止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其二,国孝也是必然的,哪怕娇娇完全不知道老皇帝具体的死因究竟是病故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可她根本无力改变这个既成事实。
两边一相加,罗家基本上是凉了的。
娇娇依稀记得,她养父冯源所在的那个商行的生意比较杂,南北杂货都做的,自然也不会放过布帛一类。但像这种主要面对普通老百姓的商行,估摸着是不会进太多的锦缎,更别提一贯以高价奢华闻名的蜀锦了。
那个商行兴许还有救,罗家就……
谁知,就在娇娇灰心丧气之时,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了,竟是罗家派往蜀地的商队归来了。
第57章
娇娇有点儿懵。
上辈子,她是先得到了老皇帝驾崩的消息,之后过了好几个月,才听说了府城专做锦缎生意的罗家逐渐式微。至于里头的具体原因,她当时应该听过一些,但很显然她并没有当回事儿,只是单纯的拿来当稀罕事儿听,还是那种听过就算了的。
所以,娇娇真的不清楚罗家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败落的。
可如今才八月中旬,假如这会儿罗家派去蜀地的商队就已经平安归来了,那怎么还会落到那个地步呢?
娇娇:……
脑壳疼。
实在是理不顺这里头的逻辑,娇娇索性主动同罗氏提起了蜀锦的事情。
还真别说,罗氏对蜀锦也挺好奇的,因此笑着道:“娇娘是想瞧瞧蜀锦?说起来,我小时候还见过呢,听说不是最好的,可那模样我至今都还记得。当真是华丽无双,感觉将蜀锦裁开做衣裳都是个造孽的事儿。”
“听说罗家的商队回来了。”
“是啊,已经到府城了,估摸着光是卸货归整都要好几日。等回头,一切都安顿下来了,咱们也置办一些。这蜀锦大概不好做冬衣,不过不要紧,回头制成春装来年穿。再额外留一些,回头给锦娘添妆。”
罗氏的想法跟大多数人都类似,不同的是,她到底是罗氏女,魏家跟罗家还有生意方面的往来,她若是想要一些蜀锦,会比旁人更容易。
娇娇迟疑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毕竟家里少量购入一些蜀锦也不妨事儿。
说白了,一样东西妨不访事得看主人家对它的定义。若是消耗品,本来就没打算换钱的,积攒再多也不怕。可假如是商品,一旦囤货太多又无法在短时间内销售出去,直接会大致资金匮乏,弄个不好就容易出事。
“那敢情好,我也确是想瞧瞧蜀锦长什么样儿。”娇娇道。
……
罗家的商队回到府城时,不过是中秋节后两日,哪怕他们要归整商品,最迟八月底,肯定能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依着娇娇的估算,九月就该对外出售了。
结果,九月到了,罗家那头毫无动静。
等魏家这边的针线房又来给家里各位主子量体裁衣时,娇娇忍不住问了一句,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罗氏告诉她,罗家那边是打算卡着时间出售蜀锦,当然像他们家肯定会预留一些的,但绝大部分却会被往后挪些日子,赶在腊月前售出。
“生意人都这样,娇娘你可能不大习惯?年前什么东西都在涨价,尤其是上好的锦缎,能卖出平日里的好几倍价格。我估摸着,最快十月中旬,最慢十月底,他们就会出货了。府城这边量还少,我听说大头要被送往省城去。”
其实,哪怕是商户人家的女眷,也是极少插手自家生意的。这个事儿,也就是因为涉及到罗氏的娘家,再就是蜀锦嘛,女眷最爱的不过是首饰锦缎,自会多问几句。
至于罗家这种饥饿营销法,在生意人圈子里并不算稀罕,哪怕人家是铁了心要赚钱,外人也没法指责什么,毕竟这桩买卖是罗家下了大血本的,就指望着经此一役,让自家的地位往上翻一番。
商人嘛,比起那些个在灾荒年间故意提高米粮价格的黑心奸商,罗家这个压根就不算什么,毕竟蜀锦本身就是稀罕的奢侈物件,哪怕卖出天价去,也不影响普通人的生活。
富户们等着看稀罕玩意儿,女眷们也在畅想来年开春,自己华丽丽的现身各大宴请场合,至于罗家的主事者则在盘算这一票大买卖能入账多少。
时间过得飞快,先前才九月里呢,眨眼整个九月就飞奔而去了。
感觉新制的秋装都没穿多久,冬衣就该上身了,实在是因为这天气一天冷过一天,袄子氅衣时刻待命着。
待入了十月,娇娇只能望着已经彻底凋零了的园子叹气。
丁嬷嬷早已察觉到了娇娇最近的不对劲儿,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娇娇的食欲有所下降。
食欲下降啊!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至少对于娇娇来说,天大的事情都不如吃,要不然她上辈子也不能胖成后来那样子,毕竟就算夫家有意坑她,也不能硬灌她,说白了不过就是投其所好外加纵容罢了。
在连着观察了几日后,丁嬷嬷终于耐不住性子,询问娇娇可有心事儿。
娇娇当然有心事,可她不能说。
丁嬷嬷眼见娇娇这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脑洞大开,可惜哪怕想象力再怎么丰富,都不可能猜到娇娇的心事,最后她只能说:“少奶奶是不是有了?我盘算着,这两日也该是癸水……”
“嬷嬷你想多了。”娇娇只觉得特别无力,这都十月了,她还是没能想出有效的法子来,所以其实她是无法改变事情的发展吗?
再一想……
也不对哦,她从一个农家娇丫头,变成了豪门世族的千金,再嫁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人家,所以还是可以改变的,就是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见娇娇再度陷入了沉思之中,丁嬷嬷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决定接下来再深入仔细观察一番。
都不用她太仔细,因为不用两日,娇娇的癸水就真的来了。
又几日后,一场寒风席卷了整个府城,仿佛一夜之间,府城从深秋瞬间过渡到了寒冬,原先准备的袄子氅衣立刻就派上了用处。
富贵人家自是万事不愁,毕竟就算今年冬天冷的出乎意料,那也是早有准备的,尤其是木炭之类的,备得格外齐全。可怜的是穷人们,冷不丁的降温了,还是数年来最冷的一年,只能说得亏没下雪,不然日子只会更难捱。
才这般说着,外头就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
从落雪的那一刻起,娇娇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