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几日后,刘母终于捱不住了,尤其这天傍晚,她又接到了帖子,上头说次日上午会再度登门拜访,届时就会带娇娇离开刘家。
实在是没辙儿了,刘母唤了刘大老爷过来,让他亲自前往桑平县那头,将娇娇如今的情况告诉冯源。
“人心都是肉长的,想那冯源也是不知道咱们这里的情况,要是知道娇娇因为想不开不吃不喝,他只怕比咱们都更坐不住。你三弟打小就是个蠢透了的,一定是他哪句话没说对,惹恼了冯源。你去,跟冯源好生掰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务必要将他请回来。”
刘大老爷发自内心的不愿意去。
他不是刘三老爷,说真的,只要一想起自己的亲妹子曾经做下了那档子不知羞耻的事情,还带着肚子里的那块肉嫁给了冯源,他就打心底里发虚。
可面对刘母,他又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来。再一个,他父亲早就没了,作为家中长子,以及现任的家主,刘家遇到了惊天大事,他就必须挺身而出。
不得已,刘大老爷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过他也提出了一个要求。
“既然是请人,不如将态度摆得更正一些。老太太您当然不能亲自前往,但我觉得我一人份量还不够,兴许我们三兄弟一同前往,效果会更好。最起码,也能让冯源感受到我刘家的诚意。”
刘母思忖再三,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
假如她要是能猜到后续会发生什么事儿,她绝对不会同意的。可惜,还是那句话,世上没有后悔药。
就这样,刘家三位老爷齐齐出门,快马加鞭的赶往了桑平县。
彼时,七天的停棺时间也到,虽说如今天气还不算太热,多停棺几日亦是无妨,可冯源却不敢冒险,他只想赶紧让娇娇下葬。
一切准备就绪,鼓乐齐鸣,奏的却是哀乐,配上瑟瑟西风,端的是悲呛凄惨。
冯源依旧走在最前头,后面是本家子侄帮着抬棺,他又一次沉浸在了无限的悲痛之中,结果后头就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是很轻啊,还不如一头猪重呢。”
“兴许三婶子说的没错,里头根本就没有人,就算有人也该是个瘦子,绝对不可能是娇娇。”
“可不是吗?娇娇长得多敦实呢,比我都重呢,咋可能这么轻松就叫我俩抬起来呢?不可能呢!”
“源叔说是啊,他还能骗咱们?可这份量是不对啊,难不成……”
听着背后的这些话,冯源一颗心又高高的提了起来,正准备回头呵斥几句时,就听到某个子侄无比坚定的说:“一定是那刘家心肠歹毒,不让娇娇吃饱。你想啊,娇娇打小多能吃呢,比咱们的食量都要大,还的顿顿吃肉,不吃肉她没劲儿啊!要是刘家一直饿着她,连着饿了她两三个月,那她能不瘦吗?”
“对!你说的太有道理的,一定是刘家没给她饭吃,把她给饿成了皮包骨头,所以咱们才感觉份量不对。”
“娇娇不是病死的,她是被活生生饿死的啊!!”
冯源:……………………
他还能说什么呢?他还是继续装聋作哑吧!
问题是,乡间地头的人们因为平常就习惯了大声嚷嚷,哪怕是所谓的窃窃私语,其实音量真的不算轻。这冯源是听到了,旁边其他送葬的人也都听了个**不离十。
这下可好,又捅了马蜂窝了。
棺材的份量不对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了,只是原先因着三婶儿的一番话,村里人多数都觉得出问题的是棺材里的人,换言之,就是都认为里头要么没人要么不是娇娇。可毕竟冯源这般肯定,他们就算有所怀疑也不敢真的去开棺验尸。但如今……
原来这事儿还能有另一个说法啊!!
再仔细一琢磨,结合前后经过,以及冯源的态度,村里人有志一同的认为,兴许这才是真正的理由。
包括三婶儿也是如此。
这七日来,三婶儿的日子也不好过,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绝望。尤其是年前,她掐着手指头算娇娇回来的日子,又跟猎户买了不少野味囤着,还特地去了一趟县城里,买回来很多稀罕吃食。她想的是,娇娇打小就吃惯了她做的饭菜,冷不丁的有一个多月没吃到,保不准有多惦记呢!结果,娇娇年前根本就没有回来,甚至永远都回不来了。
一想到自家粮仓里堆的那些个稀罕吃食,三婶儿就悲从中来,恨不得以身替之,她甚至每每夜里哭着睡过去,再哭着从梦中醒来,还拽着闺女冯秀的手,泪流满面的喊着娇娇。
冯秀:………………
彼时,送葬人群里也有三婶儿母女俩,看着队伍前头的棺材,三婶儿再度哭得死去活来,眼前俱是娇娇曾经的音容笑貌,要不是冯秀死死的拽着她,她真的能一头撞死在棺材上。
哭着哭着,三婶儿听到了村人的议论,原本哭得气噎声堵的她瞬间就活了。甚至她不光一把甩脱了亲闺女,还插着腰冲那焦邺县方向破口大骂起来。
“我说棺材怎么就那么轻呢?感情娇娇是被饿死的?”
“黑心烂肠的刘家人!简直就是缺了八辈子德!我咒他们不得好死!死后进十八层地狱,下油锅,入畜生道!”
“去他娘的瘪犊子!最好这辈子都别叫老娘碰上刘家人,不然老娘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了,也要叫他们陪葬!乌龟王,八蛋,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迟早会遭报应的!!”
有了三婶儿带头痛骂,其他村人们纷纷紧随其上,他们本来就是乡间地头长大的,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狠戾,各种谩骂都信手拿来。一时间,怒骂声甚至于盖过了哭嚎声。
冯源已经麻木了,仔细想想,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说法,毕竟只要村里人认定了娇娇是被饿死的,那么以后也就不会再去追究棺材份量的问题了。毕竟,娇娇是年前去的刘家,前后都有两三个月了,饿成人干也说的过去。
于是,冯源选择了沉默。
于是,村人们误以为他的沉默就是默认。
于是,整个出殡的队伍里,除了哀乐奏起、哭声遍地外,又多出了另外一种怒骂诅咒声。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给这个寒冷的冬日里,平添了一分诡异的热闹。
就在这个时候!!
送葬队伍刚要出村,前往冯源给爱女选好的风水宝地里。偏生,村头出现了一波陌生人,骑着高头大马,飞快的往村里赶来,并在村口下马,冲着送葬队伍最前头的冯源拱手道:“妹夫!”
妹、妹妹妹夫????????
无数的问号出现在了送葬人群的头上,就连冯源都懵了。
冯源就感觉,自己活了半辈子都没有最近这七八天来得惊心动魄过,就好像把一辈子的懵逼全都集中到了这几天里。眼下,瞧着离自己几步开外的三位大舅哥,他已经不光是懵了,还有种发自心底里涌起的惊慌失措。
关键时刻,冯源脑子里就一个想法,绝对不能让刘家三位老爷将真相说出来。哪怕他不在乎名声,可娇娇需要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刘大老爷准备开口说明来意时,冯源猛的一抬手,怒指前方三人:“就是他们!”
“他们就是刘家的人!娇娇的三个舅舅!!”
“是他们害死了娇娇啊!乡亲们,跟我一起上!给娇娇报仇!!!”
刘家三位老爷显然没料到冯源会这么说,作为主事的刘大老爷赶紧抬手叫停:“等等!我有话要说!”
冯源怕的就是他要说话,只一个健步冲了上去。
其他村民还在心里盘算着,这世上谁人会喊冯源为“妹夫”,刚琢磨出个味儿来,还没等里头的聪明人开口,就听到冯源的这话以及他飞身向前。
一时间,村里人完全忘了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自己在干啥,想也不想的就跟着冯源冲了上去,瞄准刘家三位老爷,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毒打。
“你闭嘴你还想狡辩?”
“说个屁啊!你去地底下跟娇娇说不是更好?”
“原来就是你们这些黑心烂肠的东西害死了娇娇?我打死你们!!!”
“良心呢?你的良心呢?缺啥不能缺德啊!!”
可怜那刘家,虽说是有排面的人家,不可能让三位老爷独自出门,可他们其实也就带了点儿家丁过来,一行人大概有十余个。毕竟是去亲戚家拜访,又不是去砸场子的,刘家肯定不能倾巢而出。
不过,都到了这份上,是不是倾巢而出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单看愤怒到了极点的村民们,别说刘家养的护卫打手了,就算是县太爷派了全部衙役过来,恐怕都不是冯家人的对手。
那可是下河村老冯家啊!!
十里八乡的,谁人不知老冯家最是团结了。这冯家内部吧,其实多少还是有些矛盾纠纷的,毕竟牙齿还能嗑到舌头呢,一个大家族若说没有丁点儿矛盾,那确实不现实。然而,甭管老冯家里头如何,但凡某个人遇到了来自于外界的责难或者欺辱,整个冯家都会瞬间拧成一股绳,保准打得连你亲娘都认不出来。
甚至他们还懂的打游击战,不会一次就把人给打死了,而是分成好几次,每次都打个半死,或者七八分死,回头等好不容易把伤势养了个七七八八,再来一次。
这一次又一次,见一次打一次,谁也不知道哪回出门就看到斜刺眼里冲出来一帮子冯家人,不分青红皂白先拖来就狠揍一顿,不等救场的人来,打完就走,毫不恋战。
真当是疾风骤雨、电闪雷鸣般的一通胖揍,等挨揍的回过神来了,得了,连个影子都找不到了。
你说告官吧,捉贼还得拿脏呢。再说了,就算是官老爷,但凡没出人命,你就不能真把人全都抓到牢房里头。而且冯家人多啊,每次都是分拨出战的,你就是把这一拨人抓进去了,敢保证以后就不被报复?
珍爱生命的第一条准则就是,远离冯家人。
这些事情,周遭的村子庄子镇上都是有所耳闻的,可惜刘家人不知道啊!他们是邻县的人,除了十多年前曾经送嫁后,这是他们平生第二次来到下河村。
上一次,是受人尊敬的新娘子娘家人,这一次,则是有着不共戴天的生死仇人。
莫说刘家三位老爷都是打小养尊处优的人儿,就连紧随他们而来的护卫打手们,面对愤怒到失去理智的冯家人,也彻底失去了战斗力,没多会儿就被摁在地上打成了死狗。
惨啊,真惨啊!
其实这么对比下来,刘家三位老爷还是比较幸运的,因为在面对铺天盖地的拳头时,他们仨不愧是同胞兄弟,齐刷刷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就这样……
晕过去啦!!
真是三个幸运儿。
第23章
刘家这三位老爷,竖着出门横着回来,慌得刘府上下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好在前头几日,下人已经习惯了去找大夫,因此大夫赶来的速度倒是极快,经过一番诊治后,表示主要都是些皮外伤,暂无大碍。
话是这么说的,可眼见仨儿子出门时还好好的,回府却是叫人给抬回来的,还俱是鼻青脸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这叫年是已故的刘母如何能接受?
大夫还在诊治时,她就已经胸闷气短难受得紧了,等得知儿子们暂时无大碍,她一方面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却如同泄气一般的瘫倒了下去。
这下可好,整个刘府上下,母子四人皆倒下了,三位太太得了消息慌忙赶来,却因心不齐,反倒使府上愈发的混乱不堪了。
也难怪会这般乱,要知道刘母虽年事已高,可后宅大权却始终被她捏在手里,即便是大太太,也不过是帮着管家,真正执掌中馈的人一直都是刘母。如今,她倒下了,按说是该大太太顶上,可二太太、三太太平日里也没少帮衬着,眼见府上这般,自是想趁乱抓些权,她俩往常矛盾是不小,这会儿倒是拧成了一股绳。
“老爷们到底是男子,再怎样都没办法插手后宅之事。老太太都这般年岁了,骤然病倒,便是养好了,只怕也不能再辛苦操劳了。若是咱们如今后退了一步,回头这管家权落到了大嫂手里,还有咱们两房生存的余地吗?”
“二嫂说的是,你的三郎和四郎,我的五郎都尚未娶妻,要是老太太掌着中馈,都是她的嫡亲孙儿,自是不必担心娶妻一事。可要是……”
二太太和三太太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很快就放下了曾经的恩怨纠纷,开始团结起来乘机夺权。
刘府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各房都有各房的心思,又因大房娶妻生子都早,大太太的娘家又是最显赫的,撇开刘母,自是属她权利最大。可饶是如此,面对二太太和三太太的联手,她也倍感吃力。
幸运的是,大太太也有帮手,两个儿媳妇必是站在她这边的。不幸的是,她这俩儿媳也并非全无私心。
大少奶奶自认为她才是跟婆婆一伙的,毕竟她的夫君是刘家真正的长房长孙,二少奶奶也因了这事儿提前有了警惕之心,总觉得如今的二房和三房就是将来的她……
刘母并不知晓,她这一倒下,倒是提前引爆了埋藏极深的隐患来。可她确是年岁大了,又自打元宵花灯会那日后,就倍感忧愁,如今见了儿子们被打,顿时一病不起,便是知晓儿媳们乱斗,也有心无力了。
这些个事儿,娇娇全然不知,刘府有心既然有心瞒着她,就敢保证不漏丁点儿消息过去。
只这般,就到了拜帖上的日子。
刘母实在是无法起身,便让大太太代为出面,将娇娇好生捯饬一番,去见贵人。
没有女儿家去前院待客的道理,可同样也没有毫无关系的外男入后宅的道理,这跟冯源还不同,不管怎么说,冯源都是刘府的姑老爷。
大太太最终将见面的地点安排在了正院的暖阁里,也提前支会了其他女眷,省得回头不小心撞见了。又让人往暖阁里多放了两个炭盆,用软轿将娇娇抬过去,自己则亲自陪同在旁。除此之外,她也将大郎和二郎都唤了过来。
这其实仍是于理不合的,可如今刘府这情况,实在是再难想出更合适的法子了。要真的按照礼节走,娇娇身为刘府的表小姐,那是万万不能在刘府见外男的,甚至连已婚的表哥们都要避嫌,更别提是跟刘家毫无关系的人家了。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大太太还在那儿叹气,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礼数。
殊不知,无论刘府摆出什么状态来,在对方眼里,早在十多年前,刘府的脸子就已经丢光了,碎成一片片捡都捡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