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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九云看着,皱了皱眉,待人都死透了,忽而发难:
  “太原公,既是刺客,自然应该送由大理寺廷尉署经审问查出背后主使,再杀不迟,太原公为何如此心急?”
  “小晏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也信了刚才刺客那两句浑话?这么显而易见的挑拨将军听不出来?”有人立刻替晏清河回击,目含挑衅,分明是没将晏九云放在眼里。
  晏九云拧眉愈深,不觉朝后退出两步,按剑说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太原公,我们先进鸣鹤轩看看。”
  晏清河苍白的脸上毫无异样,似乎并不着急,只对晏九云解释说:
  “齐王遇险,我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让刺客伏法,刚才确实是思虑欠周。”
  话音刚落,忽有人出列,指着晏九云鼻子厉声道:
  “小晏将军!好一个倒打一耙,刚才乱叫的那人是不是叫做张五?”
  晏九云一愣,不由得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不待答话,这人已经叫嚣开来,对着身后一干禁军说道:
  “看看,小晏将军分明认得刺客!这个张五,是南梁陆士衡旧部,也便是当初跟着小晏将军打颍川的亲随,慕容大行台的死,就是此人所为,”义正言辞说完,矛头一指,冷笑看着晏九云:
  “小晏将军,你早跟南梁余孽勾结,今日之事,焉能撇清干系?”
  一时间,局势急转直下,晏九云同晏清河的目光一交错,便知着了他的道,原来,趁此机会,他便是连自己也要杀的,一时怒火四起,噌的拔剑:
  “放屁!太原公,你才是好一招借刀杀人!我今日便要替小叔叔先拿下你!”
  他这一动作,立刻引得两下哗变,一边是禁军,一边是晏清河私人部曲扈从,剑拔弩张下,晏清河慢慢笑了:
  “小晏,看来你果真早就心怀不轨,除掉我兄弟二人,你是不是觉得,这天下,就是你的了?”说着,忽疾声厉色道,“听我命令,凡能拿下晏九云,必有重赏!”
  第174章 东柏堂(8)
  他这么振臂一呼,禁军果然骚动不安,按亲疏,自然太原公才是齐王一家血脉,但观这半日,只觉疑云丛生,犹布迷障,一时半刻也难能判断谁是谁非,人心的缺口一开,局势也便在瞬息间风云莫测。
  眼见禁军里蠢蠢欲动,反水在即,人群间忽炸开一声:
  “齐王来了!”
  人群自动分作两边,闪出条道路来,晏九云不由得松下口气,剑柄上,十一月的时令里,满手的津津冷汗。
  晏清河的两只眼睛,先是一惊,随即,黯淡下来:
  上苍不公,自己哪里不如他?他面上也只是变了一瞬,极快的,又变作往昔那个淡漠麻木的神情。
  晏清源一身燕服,被人簇着,闲庭信步似的走了过来,蹙眉一笑:
  “好热闹的场子,我是不是来晚了?”
  唇角是弯的,一双眼睛,却早淬上了毒。
  晏九云同晏清源打了个照面,视线一触,心底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身后本箭在弦上的一干人,此刻,弦松箭断,见晏清源忽然诈尸出现,是又惊又怕,微起骚动,一双双眼,都狗皮膏药似的粘在他身上不动了。
  他们本就是奉命来擒拿刺客,眼下,刺客伏法,齐王复活,一切诡异至极,到底太原公和禁军将军晏九云两人打的什么主意,谁也难能判定,不过,好在齐王现身,一下又有了主心骨,没有也不成了,东柏堂的里里外外,全是晏清源的人马了。
  那罗延挤眉弄眼地对晏九云已经使了无数个眼色,晏九云把唇一抿,顿了顿,上前拱手施礼:
  “太原公勾连南梁余孽,欲要谋害齐王,人,已经被太原公灭口了。”
  晏清源淡淡一瞥骨肉兄弟,平静无波的脸,依旧是过分的苍白。
  “太原公,你有没有要说的?”他问的轻飘飘。
  晏清河忽而微微笑道:
  “我技不如人,阿兄,恭喜你了。”
  晏清源颔首:“好,不失气度,愿赌服输,仍不失为我晏家儿郎。”
  听他这语气,似乎并无怪罪,把个一群人弄得摸不着半点头脑,晏清河的幕僚,见此情状,本还要破釜沉舟和齐王来个鱼死网破,见主人竟轻易缴了械,万分不甘,暗骂一句“竖子,不足与谋”,忽一跃而出,拔剑就朝晏清源逼刺过去!
  亲卫们本凝神听他兄弟两人对话,哪里着想,千钧一发间,猝不及防拦阻不住,那一剑,眼见奔到咽喉,只听“叮”地一声,长剑落地,转眼间,无数支利剑一拥而上,立下将此人戳透了。
  远处,站在高台之上的晏清泽,忽然跳了下来,手里,拿着的,还是当初双堂侍卫给他亲自做的弹弓。
  “阿兄!”晏清泽疾步跑来,两只眼,却看的不是晏清源,而是把下巴一扬,十分倨傲地盯向晏清河了,“太原公,方才死的程信,不就是双堂里为你打扫佛堂的人吗?”
  晏清河眸光一动,回视着晏清泽,半晌,忽冷笑不止:
  “七郎,我那天确实该杀了你的!”
  晏清泽把眉头一锁,哼哼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太原公,一次,你就输不起了!”
  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也敢这样明目张胆嘲弄起他来了,手足情意,半分也无,晏清河看着晏清泽,无声笑了:
  “七郎,你这么聪明,日后,难道不是几个好侄儿的心腹大患?”
  晏清泽一下听出关窍,眉毛一拧,不待说话,被晏清源挥手拦下了:
  “来人,把太原公押下!”
  “太原公养你们,就是为了今日,此恩不报,更待何时!”
  人群里忽哄出一声来,立下,剑光四闪,人形大动,一场混战忽又开打,晏清泽果断上前,将晏清源护住拉开,喊道:
  “阿兄,这不是玉壁,你无须再亲身涉险啦!”
  一道剑光下来,那罗延把两人都隔开了出去,同刘响一干亲卫,团团围在了晏清源周围。
  天壤之隔的一场较量而已,晏清源远远观战,兵甲相撞,血肉四溅,晏家的手足相残,就在眼皮子底下火一样燎原开来,他冷冷注视,在厮杀的身影中找到了太原公,晏清河显然也看见了他,两人目光一撞,很快,被交错的剑光、人影、红艳的光幕掩过殆尽。
  这一战,不过一刻钟而已。
  一地的血肉模糊。
  太原公晏清河是被晏九云亲手斩杀。
  他的二叔叔在被刺中胸口后,似乎还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那些隐忍的、幽暗的、却又蓬勃鲜活的欲念和野心,化作一个绵软尸身,挂在肩头,晏九云身子一抖,太原公晏清河就永远地倒在了地上。
  双目圆睁,不肯阖眼,仿佛依然想再问一问天公为何这样不肯眷顾一二。
  原太原公的部曲,一场激战后,死得七七八八,晏清源下令将丢械求饶的一部收编,并未深究,东柏堂亲卫迅速打来清水,罪人伏诛,一切尘埃落定,地上所残留的唯一凭证,也很快在一遍又一遍的冲刷下,变得淡薄而寡稀。
  这个时候,李元之等人才从鸣鹤轩疾奔而至,望着眼前一幕,又难免一番惊骇,兄弟阋墙,身为外人他们竟无话可说。
  然而,万幸之幸,晏氏最重要的继承者齐王晏清源却是安然无恙的。
  李元之捂着受伤的手臂,走了过来:
  “齐王此举,实在太过冒险。”
  世子的确是摁着他们三个的头颅,往白刃底下架。
  晏清源手一扬,示意他稍候再说,看着一旁默立的晏九云,打量半晌,终于,微微一笑:
  “小晏,看来,我得给你加官了。”
  晏九云却出乎意料的冷淡而平静,把剑一解,捧着还给晏清源:
  “属下多谢齐王美意,不过,我不需要了,属下想回怀朔放牛牧马,不再踏足邺城。”
  “小晏!”那罗延一听急了,狠狠瞪过去一眼,一副你怎么还是不知好歹的死样子。
  这一回,晏九云却执拗得很,不为所动,他回首望了望太原公被拖走的尸首,转过脸来,那张面孔上,除了依稀可辨的一丝少年倔强,此刻,更多的则是要放下一切的无可眷念:
  “母亲和阿媛都不在了,邺城,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以前,我总想着出人头地,让母亲骄傲,让阿媛高兴,如今不必了。”
  那罗延听得恨不能再踹他一脚,暗道崔中尉刚死里逃生,替世子爷受险,他一个大活人,还在跟前,你把崔氏准备往哪儿搁呢?
  这边杀鸡抹脖子的,晏九云一概不理会,在晏清源意味深长的目视下,顿了顿,补充道:
  “小叔叔对我的恩情,我报完了,从此,也就两不相欠了。”
  “放你的臭狗屁!你不打算跟着世子爷去打南梁啦?”那罗延一听他这个态度,急的口不择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张口就骂,忍不住要上前把他摇醒,暗道这好不易脑子不浑了,怎么又开始了?
  晏清源拿眼神喝住了那罗延,一脸波澜不惊,点了点头:
  “好,我不勉强你,不过,有件事,我还需要你帮忙。”
  晏九云揉了揉鼻子,似乎被凉风激到,他摇了摇头:
  “小叔叔,事到如今,谁还能威胁你?我想不出能帮你什么忙。”
  “自然是你力所能及的,眼下,你还不能走。”晏清源坚决地吩咐道,说完,根本不给他再道一二三的机会,而是吩咐那罗延:
  “薛丰洛要厚葬。”
  这个时候,见诸事差不多了,李元之终于等来开口的机会,征询的目光投过来:
  “齐王,百官的名单还议不议?”
  晏清源这才露出个踌躇满志的笑意来,一挥袖,莞尔道:
  “议,怎么不议?”
  他没有回鸣鹤轩,携同三人就在听政殿的前殿中依旧围床而坐,品藻姓名,重定百官人选。仿佛,东柏堂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暮色四合,蔼蔼流云在西山格外寥落的天空上聚散沉潜,幻化出凛冽多姿的光线,晏清源一出来,就迎上了夕阳温柔而清冷的抚摸,融融金光,散在脸庞。
  而风,卷着落叶,在他靴尖反复扑跌,余晖像新上的娇娘,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
  晏清源动也不动,独立西风,目光却有些飘忽,始终定不住一个点,直到风骤然一猛,枝上有乌雀盘桓,他才回神。
  “世子爷,鸣鹤轩都打扫干净了,你……”刘响只拿目光试探了一下。
  “回去,准备晚膳吧。”晏清源轻声说,略显倦意。
  这里,未干的水渍下,似乎还残存着缕缕红痕,极淡,晏清源走过那一处,手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阵,他没有细看,只是在忧郁的晚风里,瞥过去一眼。
  她似乎还在,只消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归菀冲他露出一抹羞涩浅笑,甜甜润润的一把好嗓子,温柔而起,喊他“世子”。
  刘响把那对青玉卧兔已经取了回来,一时间,还拿不定不主意放哪儿,只能揣在怀里,此刻,跟着晏清源亦步亦趋进来,慢慢掏出,迟疑问道:
  “世子爷,这兔子……”
  晏清源抬眸,聚精会神盯了良久,轻吁口气,什么也没说,接过来,一开柜门,映入双目的是那件叠放整齐的衣袍。
  他愣了一瞬,知道是归菀所放,于是,手抚上去,不断摩挲,犹似捕捉着一段支离恍惚的心境。他把卧兔放到角落,等到回头,门口光线里站了个身影。
  “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