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红颜祸水!
可如今呢,陆归菀不还照例跟在身边,那罗延迅速瞥了眼晏清源,其中含义,不言而喻,他在晏清源跟前也从无隐瞒,表情泄露了心思,但此刻,忍住不说,闷着头继续认自己的错。
“小晏那边呢?”晏清源深吸口气,似乎也不想深究,换了话锋。
那罗延一脸的失望:“世子爷,小晏是什么都劝不进去了,属下就差直接告诉他,是顾媛华联络着刺客,害死了慕容行台和刘将军,没办法,他愣是不信,说属下在鬼扯,给顾媛华都死了还要给她泼脏水。”
一听这话,晏清源心里也满是失望,难道他自幼带在身边的少年就这么难成事?面上却没表露什么,一顿,才问他:
“纵火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这一问,晏清泽回邺城后也把这事听了个七七八八,大略知晓,此刻,精神头立刻被吸引了,两只眼睛,都要粘在那罗延脸上了。
“属下惭愧,眉目没寻着,不过,丧事一过,太原公就跑去跟小晏说当日积善寺的事了,含沙射影一番……”他拿不准目前晏清源到底对这个弟弟是什么态度,毕竟,自大相国故去,邺城的大大小小诸事,都是由太原公一手打理,说不器重,那不可能。
他这么犹犹豫豫一停,晏清源明白得很,付之一笑,没让那罗延接着说,反而是饶有兴味地问起一脸专心致志的晏清泽:
“七郎,你来,是打算跟我说什么的呢?”
晏清泽一愣,忙回神,眨巴下眼,明白兄长问的点在哪儿,张嘴就挑最要紧的说了:
“那个人,又回来了,我虽没见着面,但声音我记得,阿兄,他姓程,二哥喊他程将军。”
果然是要害,晏清源虽曾料想过,但真的从七郎口中说出,还是微觉意外,他凝神不语,朝后一倚忖度起来,见此情状,晏清泽不急于说前几天的事,只默默和那罗延一碰目光,很机灵地上前替他揉捏起肩膀。
这段日子,在军中,都是归菀来做,习惯了她那个分寸,晏清源觉得七郎没个轻重也没个章法,乱揉一气,便一挥手,不让他献这个殷勤:
“七郎,还有事吗?”
心有余悸似的,晏清泽把当日的事情一一细说给他听,完了,一抹头上冷汗涔涔,还后怕着呢!晏清源诧异地看了看他,抚慰两句,心中却觉事情远远超出他所想像,原来,他不在邺城的空档里,狐狸不止出洞,简直要啃到咽喉上来了。
他忽短促一笑:“这样也好。”
两人俱是一愣,不知道这样好哪里了,面面相觑,不知怎么接他的话。晏清源撇下不再谈,而是把腰身一挺,起了身,径自走出来,果然见归菀已经在廊下立着了。
这两人跟着出来,一见归菀,那罗延分明不高兴,扎煞着手,面无表情盯着她。
晏清泽却把头一偏,冲归菀粲然一笑,见她无甚反应,一双眼睛只看着晏清源,一开口哽咽了:
“世子,我想去姊姊的墓地看看。”
听得那罗延顿时紧张,眼珠子一转,不由的把晏清源一瞧,听他波澜无惊地竟答应得干脆:
“好,我带你去。”
说完,转头给两人打个眼神,那罗延不得已,亲自去准备,单单把望云骓牵出来,一想到照夜白没了,眼圈倏地一红。
由他带路,一行人往漳河方向去,等到了地方,四下里洪波涌起,秋风瑟瑟,陇间拱起座新坟,正对着南边,归菀眼前一黑,竟不能再挪动步子,往后瑟缩一下,声音在秋风里飘若细丝,仿佛下一刻,就要断了:
“我想回去。”
都临到跟前了,竟要说走,那罗延无名火顿起,暗道你这个女人真会折腾!
晏清源陪她立了片刻,神色依然平静,也不勉强:
“好,你不想看我们就回去。”
“世子爷!”那罗延简直忍无可忍了,多日不见,真是越发惯上天了!这不满摆在台面上,归菀浑不在意,好在,后头马蹄子声一近,几人都不由得回首看了。
晏九云单人单骑过来了,鞭子甩得噼啪作响,他没停,看来是一气驰到此间的。
晏清源眸光微转,忽然果决对着那罗延下了命令:
“带她回去。”
“啊?”那罗延脸上是个还要挣扎的意思,晏清源目光一冷,他没辙了,不敢执拗,把归菀领下去,一个错身,马鞭子从头顶闪电似的落下,挡住的是归菀的去路。
顺着一脉乌金,归菀抬眸,对上晏九云怜悯又凄伤的目光:
“陆姑娘,我一来,你怎么就要走?你难道就没有话要问一问阿媛吗?”
归菀见着他那张棱角已然分明的脸,同寿春城外的初见,大不同了,她噙泪无声摇了摇头,一句要说的也没有,脑袋一垂,就想逃开。
“陆姑娘,你跟着他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说不定哪天,你也就死他手里了。”晏九云忽古里古怪丢下这么一串,一声轻叱,身影快速移去了墓冢。
气的那罗延简直想上去追他一鞭子。
归菀闻言,猛地一咬唇,回头时,无意正对上晏清源的目光,尽管隔了些距离,归菀却觉得那道目光似乎至始至终都定在自己身上一般。他忽然冲她一笑,温文尔雅的,归菀便越过他的目光,朝后掠去,然后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了。
两人这一去,西风漫漫的墓冢间剩的是他叔侄两个。晏九云一扯马缰,翻身下来,目中无人地走到碑前,先是拿手巾擦了又擦,把本就很干净的四圈偶飘来的落叶踢开,又给新加两抔土,注视片刻,才拍了拍手,就要离开。
晏清源很能沉得住气,一言不发,等他策马后退几步,眼皮都没抬一下,果然,晏九云终于冷冷开口说话,却还是施了一礼:
“齐王,我想内子并不想见到你,劳烦齐王移步。”
称呼都变了,晏清源的新爵位,他呵地声笑了,眸光淡淡地瞥了瞥晏九云:
“当日若不是刘丰生拦住了你,死的人是谁?她能算到刘丰生怎么做怎么说?晏九云,你的死活她根本置之不顾,最毒妇人心,这句话你是不是没听过?我不想跟你啰嗦,你要还有点脑子,我劝你,不要跟我作对。”
晏九云似乎对他的说辞,一点也不意外,他罕有的把脸绷的什么表情也无:
“是,普天之下,跟齐王作对的都没好下场。”
“你知道就好,也好自为之。”晏清源毫不客气,语气已经十分重了。
晏九云冷笑一声,把马缰扯得死紧,在原地这么一打转,竟有些居高临下瞧着晏清源的意思:
“多谢齐王提醒,告辞!”
说完,一掉马头,如来时那般,踩着石土不管不顾地疾驰去了。
风一带,似乎把当初那个热情单纯的少年人也给带去了,一去不复还。
晏清源站了有时,面上冷冷清清,到不远处老夫人的坟冢前拜了一拜,知道山下还有侍卫相候,便也不作逗留,下山来了。
彼时归菀被送回东柏堂,那罗延好忍歹忍,一路同她一个字也不说,只是挂着一脸的不情愿。
人一平安带进梅坞,大松口气,进院子时见晏清泽也还在,正托腮伏在石案上,一脸的愁云,拨拉弹弓走着神。
那罗延心里也许多事还没咂摸清楚,上前一问,不想两人皆有此意,嘀嘀咕咕的,凑到一块你一言我一语合计事去了。
梅坞里,秋芙见归菀一露面,看她面色苍白,难看极了,脚步也虚浮打飘,赶紧给她端来热茶,问她饿不饿,忽又自言自语道了句:
“这个时候,只怕蓝将军也没心思给姑娘弄些可口的东西。”
归菀手底一滞,把茶盏放下,声音发紧:“蓝大哥怎么了?”
秋芙四下里一看,压低了声音:“南边传来消息,蓝将军的爹爹和兄长都被人杀害,建康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归菀一怔,那张脸,就更难看了,她扶案起身,颤颤巍巍走出,心中凄惶得避无可避,姊姊死了,陛下死了,蓝大哥的爹爹和兄长大概也和无数黎庶一样,都死在建康的战乱里了,那么,会稽的那些亲友呢?归菀不敢想,浑浑噩噩一转身,走到稍间,匍匐在爹爹的明甲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见她伤心,秋芙自觉多嘴说错了话,无从相劝,把眼睛一抬,看着灰蒙蒙的天,想自己这几载也是两世为人似的,禁不住眼眶子一湿,也要流泪了。
眼泪淌了一会子,秋芙到底怕她哀毁太过伤身,蹑手蹑脚进来,探头一看,归菀就在榻边,人似乎平复许多似有察觉,扭头说:
“秋姊姊,你来,我正有事想问你。”
倒把秋芙弄得愣了一愣,走上前,见归菀示意她坐,便默默坐下了。
归菀眼中泪水已经擦拭干净:“秋姊姊,我想问你,我姊姊和晏府老夫人的事,你有没有听说过?”
“陆姑娘,”秋芙奇道,小心翼翼看她一眼,见她似乎又平静地过分了,便支支吾吾说道,“我正想劝姑娘,别太伤心了,晏府的那件事,无人不知,听说,大将军身边叫那罗延的那个侍卫,带了一众人也没能及时救成,等火扑灭时,已经晚了,我后来仔细想想,大约这就是一个人的命吧,我见你……”
后头絮叨的安抚的话,归菀半句也没听入心,眼前,跃出的是晏九云方才的那个神情:
你也就死他手里了。
她瞳孔猛地一缩,几要把牙齿咬碎,所有血液,都涌到脑门上去了,一攥掌心,忽把秋芙的话截断:
“秋姊姊,你是说,那罗延当日也在场?”
作者有话要说: 古言预收见专栏《摄政王起居注》,有眼缘收一个,没有拉倒。
第168章 东柏堂(2)
秋芙视线在她脸上一扫,倒无异常,把头轻轻点了点,絮絮开解:
“当日听闻火势太烈,没能救成,所以我想劝姑娘看开些,顾姑娘的命数至此,谁也改变不了的。”
归菀魔怔一样听着,呼吸滚烫,一股寒意却蹿透了四肢百骸,她目光缓缓移到爹爹的明甲上,眼睛忽然一眨,清泪走到眼眶子边直打转忍住没让它掉下来。
她不易察觉地透上口气,对秋芙说:
“我知道了,秋姊姊,多谢你宽我的心。”
话说完,别过脸去,默不作声了。秋芙却在这一刹那间还是看见了她眼里滚动着的泪花,惘然又无助。
秋芙心里一动,那个在心里早存了许久的疑问,这个时候忍不住柔声问出来了:
“陆姑娘,事到如今,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归菀正掏出绣帕要去擦拭爹爹的明甲,闻言,也不转身,一双白嫩嫩的手伸了出去:指甲修剪地平整,闪着粉润的光,。
眼珠子久久地一动也不动,手底却一下下擦得极是用心,沉默良久,才把动作一停,转头认真看着秋芙:
“秋姊姊,淮南的战火已经停了,你想不想回家去?”
秋芙一愣,不知该如何措辞,回家?自然是想回的,可那个家中到底变作什么光景,她不太敢多想,神色犹在不定间,归菀的手忽然覆上来了:
“秋姊姊,你走罢,不拘你是想回淮南,或是留在邺城,寻个知冷暖的好人家嫁了,也不要再留在东柏堂了。这个地方,太危险。”
“陆姑娘?”秋芙彻底错愕,两只眼在她那张依然美似天人的脸上想要瞧出什么端倪,这一趟回来,陆姑娘人更沉默,也仿佛又长大了许多,素来娇怯的一双清眸,此刻看着,竟也如深潭般沉静了。
“还有花姊姊,”归菀补道,“你跟她商议商议罢,拿个主意,我去替你们求他。”
见她语气冲淡,却又隐约觉得不安,秋芙张口结舌无言对答,却还是挂心她,眼巴巴看着:“那陆姑娘你呢?”
归菀意向不明地笑了笑,跟着,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细齿,眉眼立刻又鲜活上几分,却把秋芙瞧得只觉无比诡异:
“我?自然是留东柏堂,他待我很好,我不打算走了。”
这件事,倒没耽搁,等日落黄昏晏清源来到梅坞,归菀便把帕子一掖,迎了上去,替他一解披风,在外头掸了两下抱进来,一面搭起,一面就说这事:
“世子,我有件事情想求你。”
从进门到现在,晏清源早把她神情打量了个透,除去微红的眸子,人已经没多少异样了,她不提,他也就不提,便顺其自然接口,一揉她脑袋:
“有事求我?”
归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往暖阁里一坐:“秋姊姊和花姊姊两个,年纪也到了,把人困在这里侍奉我,不大好,世子,你能不能放她们出去?随便她们去哪儿都好。”
这个事说的,未免突然,晏清源笑道:“你几时操起月老的心来了?她们自己跟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