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孩子表现得如此明显,陆老爷子就算想装作不知道,都没办法。
但对于这一切,陆老爷子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无论是与那些当初被留在哈尔滨的兄弟姐妹们比,还是与被他赶出家门多年的依萍母女比,他已经给了王雪琴和她的几个孩子足够富足无忧的生活。
所以就算那几个孩子要怨,也应该怨王雪琴这个心术不正的母亲才对。
都是因为王雪琴做了让他无法忍受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抛下他们,来与依萍母女同住。
陆老爷子从来不认为,他在这件事上有什么错误。
甚至与此相反,那几个孩子在那之后,全部一味护着王雪琴,却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的做法,让他对那几个孩子感到无比失望。
他们甚至不如一直被他放养在外的依萍。
有那么段日子,陆老爷子甚至觉得,这些年来,他真是养了一群小白眼狼。
直到年前那天,陆尓豪破天荒地到访陆老爷子的新居。
上门做客,就算上的是名义上的亲爹的家,陆尓豪也不会空手而来,更何况马上就要过年。
所以这天,陆尓豪给陆老爷子带了颇为丰盛的年货来。
陆老爷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对于陆尓豪如此识相的做法,当然龙心大悦,以为陆尓豪这是终于要和他服软认错,缓和一直处于冰点的父子关系。
却不曾想,陆尓豪那天过去,竟是为了告知他,在年后,他就打算带着慕婉曦和王雪琴一起,迁居到香港去。
陆老爷子当时的第一反应,便是狠狠拍了下桌子,低吼了声:“我不允许!”
陆尓豪却并不与他争辩,只是用那双最近两年越发清冷沉着的眼,静静望着陆老爷子,眼底没有丝毫担忧、惧怕或是烦躁,无波无澜,就像……在望着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陆老爷子在那样的眼神下,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陆尓豪这才继续对陆老爷子道:“之前是您自己一意孤行,非要离开妈和我们,与依萍母女同住。妈当时那么伤心难过,您也没有丝毫犹豫。现在我想带着妈一起去香港,您又有什么理由不同意?难不成,您还想着,哪天在依萍母女这边气儿不顺的时候,再回福煦路那边去?”
说到最后,陆尓豪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几分淡淡的讽意。
一上来就用陆老爷子自己的行为,把陆老爷子将要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陆老爷子当即还真有几分理亏。
但他从来都是霸道惯了的人,一直认为,是他的,就是他的,就算他不要了,那也还是他的。
这条准则,几乎贯穿了他发迹之后的大半个人生,无论对物对人,都是如此。
但现在,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地告诉他,他要带着他妈妈一起离开上海,离开他这个父亲的掌控范围内,陆老爷子当然不会答应。
但,这件事,也确实是因为他先搬出福煦路,才会如此。
所以陆老爷子也无法在这件事上理直气壮地命令陆尓豪不许,只是转而道:“在上海,如果有什么事,爸爸还能照应你们一些。你们有什么非要离开上海的理由?”
“没有非要离开上海的理由,却也没有必须要留在上海的原因。爸,妈虽然脾气不好,这些年里也确实做了许多错事,但她待您和我们这几个孩子的心,却从来都是实打实的。我知道您这一生有过许多女人,妈只是其中之一,但对于我们来说,她却是我们唯一的母亲。”
“那时您要走,我们拦不住,也没法拦,毕竟您是真的不想再和妈妈生活,转而选择了依萍母女。妈在那之后就一直心情郁郁,还因为怕我们担心,每天不得不强颜欢笑。我后来问过医生,他说如果妈再这么下去,身体迟早会垮掉。”
陆老爷子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眼底却有几分怀疑地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几个做儿女的,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这件事?”
很显然,他在怀疑,陆尓豪的这些话,会不会是王雪琴的另一个苦肉计。
陆尓豪垂下眼睛,掩去眼底的讽刺,“难道对您说了,您就会抛下依萍母女,回到妈还有我们的身边?也或者,您难道打算像当年在哈尔滨一样,让妈和佩姨一同侍候您?就是不知道,届时如果有客到访,我们该怎么介绍家里的两位女主人。难不成,真的告诉人家,这两位,一位是您的八姨太,一位是九姨太?!”
陆老爷子闻言,顿时勃然变色。
曾经娶了九房夫人这件事,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件极为骄傲的事情。虽然如今来了上海,现在的风气也的确大多都是一夫一妻制,但还轮不到陆尓豪这个小辈来教训他这个当老子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不过问了你一句话,你就用这么一长串的话来反驳我!你妈平时难道就是这么教你的?!”
陆老爷子的话,让陆尓豪的眉头忍不住抽动了下。
不得不说,陆老爷子的这句话,触到了他的逆鳞。
但他从来都是个冷静惯了的人,更何况今天他来见陆老爷子,本也不是为了和他发生口角。
所以陆尓豪最终还是强忍下了心底的怒意,冷着脸对陆老爷子道:“您既然已经选择了依萍母女,何不放妈妈一条生路?有我和婉曦还有梦萍、尔杰在,自然不会照顾不好妈妈。”
陆老爷子闻言,气极反笑,“就凭你们?如果没有我,你们每个月连饭都吃不上,真要去了香港,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得每天喝西北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成了家,翅膀就硬了,觉得就算离了我们,也能过好日子?!你简直愚不可及!你以为,就凭你在申报一个月二十块的工资,能养得活你妈?别说是她,就连你们小两口自己,能不能养得活都是个未知数!”
“这些事,就不劳您费心。我今天来,只是为了通知您这件事,至于您同不同意,并不能影响这件事的结果。”陆尓豪懒得再跟陆老爷子纠缠。
陆老爷子见此,也清楚陆尓豪是真的下了决心要带王雪琴走,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陆尓豪,“梦萍和尔杰,难道你们也打算一起带走?你们难道就不问问他们的想法?!”
陆尓豪点了点头,“梦萍和尔杰那边,我今天回去之后自然会问他们。如果他们不打算和我还有妈妈一起走,到时候估计还要麻烦爸爸和佩姨,好好照顾他们。”
想到梦萍和尔杰有可能会留下来,来这边与他一起生活,陆老爷子便稍微犹豫了一瞬。
陆尓豪见此,立刻起身道别,让陆老爷子满肚子的话,硬生生憋在了肚子里。
那天之后,没过几天,陆老爷子就收到了梦萍和尔杰,也要随尓豪他们一同去香港的消息。
春节的餐桌上,偌大的新居内,就只有陆依萍母女和陆老爷子三人。
傅文佩性子驯从柔和,并不是会活络气氛的类型。陆依萍在前两年的新年,一直都是同母亲还有李副官度过的,也是热闹得很,现在就剩下她们母女和爸爸三个人,妈妈在爸爸面前还从来都寡言少语,陆依萍就算有心想活络气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更何况,爸爸已经把尓豪和雪姨他们要迁居香港的事情,告诉给了她和妈妈。
陆依萍和傅文佩,对此自然十分震惊。
傅文佩更是在惊讶过后,着急地劝陆老爷子不要和王雪琴还有孩子们置气,甚至提出了大家干脆向从前一样,搬到一起住的提议。
陆依萍心底虽然极为不愿,却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理由反驳妈妈的提议。而且真说起来,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雪姨和尓豪他们会离开爸爸,离开上海,像曾经那些留在哈尔滨的兄弟姐妹一样,在未来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