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慈爱,魏鸾深觉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受尽宠爱的小宝宝~
第140章 坚决
襁褓里一团柔软的小阿姮令曲园暖意融融, 也让永穆帝感慨极多。回到宫廷后, 他在麟德殿里独自静坐,摩挲那枚老旧的镇纸。那是乔氏留给他的东西,自江南带回京城,从东宫到麟德殿,一直伴随左右。
这么些年,永穆帝严令任何人不许轻碰。
镇纸便摆在他手边, 不染纤尘。
二十余年的手摸纸蹭, 镇纸的边缘早已磨得光滑圆润, 也格外显得陈旧。以如同那些久远的时光,在漫长岁月的冲荡下渐渐褪色, 却又觉珍贵无比。手指落在微凉的镇纸, 仿佛仍能触到旧日时光, 江南温软的水畔柳下,她裙裾淡雅,盈盈立于画舫,婉转轻扬。
那时他还年轻,她亦是韶华妙龄。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她走进他的心里, 亦随他走进险恶的东宫。
可惜,他终究没能护住她。
彼时章家坐拥重兵,失地尚未收复,朝堂之上旧臣尚未归心,百姓亦未从战乱之苦里休养过来。他的母亲与妻子肆意行凶, 为朝堂天下计,帝王与东宫却不得不隐忍,甚至,他不得不走进那恶毒妇人的寝居,诞下皇嗣。
如今,压在头顶的阴云终于散去。
永穆帝起身,绕过高大的书架,目光落在那副挂在墙壁的宽大舆图。河山万里,四海太平,雄兵驻守的边境足以拒敌于外,保住那道狭长的行商通道,唯一碍眼的,就只有肃州的定国公。
战事在所难免,纵会艰险,结局亦能窥见。
而昔日作威作福的冷宫废后,也会亲眼看着她曾引以为傲的家族化为烟尘。
算起来,他已有许久没见章氏了。
不妨去看看。
……
冷宫大多闲置,甚至生了荒草。
永穆帝这些年励精图治,于女色上不甚贪恋,加之章氏姑侄跋扈嚣张,后宫里其实并无多少妃嫔。除了淑妃深得圣宠外,其余人多是为朝堂而添,清楚自身的分量,亦畏惧章氏的威仪,各自安守本分,便也极少甬道冷宫。
没成想一朝,关进去的竟是皇后。
想来真是讽刺。
盛夏暑热,哪怕前晌有薄云遮日,地砖仍被晒得发烫,走上去热气腾腾的。宫人擎伞遮荫,永穆帝下了步辇,命把守宫门的侍卫开锁,将随从尽数留在朱漆斑驳的门外,孤身入内。里面殿宇空旷,门窗年久失修,唯有当庭的槐树稍有生机。
站在甬道尽头,他一眼就看到了章氏。
散发素衣,形单影只,坐在正殿门口的荫凉里,正呆愣愣地望着槐树。
风吹过庭院,发丝有些凌乱。
没有成群的侍女伺候起居,没有华服宫装和贵重脂粉装点门面,昔日雍容端贵的皇后威仪消失殆尽,只留下年近五十的枯萎老态。据侍卫说,她初到冷宫时,还会每日用心梳髻,不肯坠了昔日的端方威仪,而今看来,那点高傲的心气终被渐渐磨去。
没有背后的煊赫势力,与寻常罪妇无异。
永穆帝缓步上前,神情淡漠。
章氏原以为是宫人照例来送吃食,也懒得多看,只管出神。等了半晌察觉不对劲,扭头一看,便见阶前立了个男人的身影。暑热天气里,他穿得不算单薄,帝王的常服仍绣有华虫云纹,明黄的丝线在黑底上格外鲜明,而那双眼深如沉渊,冷肃而威仪。
隔了大半年,这是夫妻头回见面。
章氏瞧着他满身威仪,惊愕之余,下意识地挺直脊背,似要端起旧日的威仪。可惜囚困太久意志消磨,终究没能撑起曾经的中宫姿态,便站起身,也不行礼,只侧头冷淡道:“你来做什么?落井下石吗?”
“周令渊走了。”永穆帝沉声。
这样生疏的称呼让章氏微愣,“走了?”
“章孝温不死心,暗里买通侍卫带他出宫。出了宫,他只有死路一条。而这执迷不悟的做派——”永穆帝看向章皇后,再无需虚与委蛇地强装帝后和睦,眼神嫌恶而冷淡,“都是因你而起。”
冷淡而平静的语气,似已做好了失去儿子的准备。
章氏心里却是狠狠一颤。
大半年的囚禁羁押,她即使意志消磨,也还侥幸地抱着半丝希望——图穷匕见,生死相搏,永穆帝恨她入骨,却能留着她性命,定是因忌惮还握有重兵的定国公。先前周骊音来探时,虽然母女龃龉,她却也知道,永穆帝因太后的国丧,并未追究定国公府。
章氏以为他是不敢赶尽杀绝,她母子二人便可静候转机。
可听永穆帝这语气……
她转过头,黯淡无神的双目看向永穆帝,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肃州是边防重地,战事一起,牵动的可是种种内忧外患。你就不怕边境防线敞开,敌国趁虚而入?”这般威胁,与定国公先前里通白兰的行径简直如出一辙。
永穆帝冷嗤,“朕若害怕,就不会放他出宫。”
章氏脸色骤变,“你是故意的?”
明白这般纵容背后的打算,她强撑起的镇定霎时荡然无存。
宫变事败后,他和周令渊算是皇帝用来牵制定国公的棋子,以求朝堂和肃州兵将相安无事。如今永穆帝既有意放周令渊出宫,显然是不惧战事,甚至有了胜算!就像宫变那夜的埋伏一样!
如同溺水之人浮游强撑,却眼睁睁看着漂过来的浮木骤然被人抽走似的,章氏勃然大怒,一把揪住永穆帝的衣袖,“你放他去送死!”
“是你毁了他!”
永穆帝声音陡厉,浑身气势亦随之骤寒,目光投过去时,如山岳般压向章氏,“朕原本苦心栽培,着意教导,若他能辨明是非,知道皇子职责所在,朕未必不会赏识器重。是你为章氏一己私利,蛊惑挑唆,推着他往绝路走!朕今日过来,便是要你知道,这个儿子是毁在你的手里!”
极严厉的语气,令章氏一时哑然。
明白周令渊出宫意味着什么后,恐惧亦迅速浮起,令她嘴唇都哆嗦起来。
永穆帝再不逗留,拂袖而走。
快到宫门时,他听见身后章氏有些沙哑的声音,“长宁呢?你会这样待她吗?”
“她是朕的女儿,自幼受名儒教导,知书识礼,明辨是非。朕会为她铺好后路,寻她中意之人招为驸马,或许她已有了,眼光也很好。不过这些与你都再无干系,你只需在这里,等章家的死讯一道道传来便可。”
永穆帝说罢,漠然出门。
身后传来章皇后几乎嘶哑的厉吼,“她不可以嫁进盛家!不可以!”
……
“我只想娶她,非她不娶。”
盛家西府的玉瑞堂里,盛明修语气笃定,神情坚决。
游氏脸色极差,端坐在圈椅里。旁边是一脸作难的盛闻天,还有满屋子大气都不敢出的侍女仆妇,都束手束脚地垂头站着,生怕母子俩当场吵起来。
事情还得从前阵子说起。
自打盛月容出阁后,游氏其实就操心起了盛明修的婚事。盛家儿郎不少,长房的俱已成家,她膝下的长子早已娶妻生子,曲园更不必说,就剩个盛明修每日在书院府邸间晃来晃去,偶尔整日不见踪影,也不知是溜去了哪里。
这般放任自是不妥,总得寻门亲事。
游氏虽与盛煜生疏隔阂,到底有个在千牛卫身居要职,深得皇帝信重的夫君,寻常没少赴宴结交,也知道哪些人家有还待字闺中尚未定亲的姑娘。不过但凡当母亲的,多半是怎么看自家孩子都顺眼,想着盛明修姿容出众,学识也还不错,有望博个科举出身,选人便颇为挑剔。
门第太高的,游氏自是不喜。
——现摆着魏鸾就是例子,仗着有公府做靠山,在西府里来去自如,她这座婆母的几乎成了摆设。因那是曲园的事,她倒还能忍受,若给盛明修娶个这般女子,她这婆母当得委屈难受不说,盛明修还会被扣个仰靠女家的名声,她舍不得。
剩下的,就是从门当户对的,和门第稍低但人品贵重的姑娘里挑。
游氏用心看了半年,有几个中意的。
先前因皇太后的丧事而不敢乱提,如今快要出国丧,即使不能立时婚娶,先问名纳吉的操办起来,也免得岁数拖大了,耽误终身。
今日盛闻天下值回府,游氏便提起此事。
盛闻天未置可否,只说该问问儿子的意思。毕竟那是他的终身大事,哪怕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该选个他合意的姑娘,往后夫妻和睦家宅安宁,才是成亲的道理。
游氏遂来了玉瑞堂。
结果盛明修都没听她说有哪些姑娘,径直梗着脖子道:“母亲费心了,但这些人家我都不想要。儿子已有心上人,今生只想娶她为妻。若父亲和母亲愿意成全,儿子感激不尽,若还要阻挠,此事便无需再提。儿子往后专心读书,博个功名入仕,求个前程就是了。”
这话说得奇怪,游氏忙问缘故。
这一问,才知儿子这两年跟长宁公主往来甚密,暗生情意。
且此事盛闻天很早就知情,却一直瞒着她!
游氏这一怒非同小可。
且不说周骊音跟曲园那对夫妻的关系,便是这皇室公主的身份就够呛——自魏鸾嫁进曲园起,朝堂上纷争就没停过,章家两位国公爷陆续倒台,东宫那对夫妻相继被废,就连曾母仪天下的皇后都废入了冷宫,可见那一家子争得有多厉害。
如今周令渊母子失势,淑妃却正当盛宠,梁王又有两位相爷保驾,眼瞧着要当储君。
对于废太子的妹妹,他岂会手软?
就算不敢使明枪,暗里必定有手段。
盛明修是个散漫自在的性子,在书院里时,跟那些公侯府邸的儿郎们都往来甚少,若真娶了这位满身官司的小公主,如何应付得过来?到时候梁王登基,清算旧账,盛闻天拼死在御前挣的这些功勋,全都得糟蹋了。
当真是年少无知!
游氏一念及此,当即反对。
母子争辩,盛明修口舌劝说全无用处,索性撂下那句话,没有半点妥协服软的意思。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
游氏捂着胸口,碰上这么顽劣固执的盛明修,简直头疼。
相较之下,盛闻天则沉默而平静。
跟周骊音的事情,在盛煜撞破后不久,他就曾跟盛明修谈过。中间有一阵,盛明修也听了劝说,有意疏远冷落。然而后来,借着跟时虚白学画的名头,两人还是搅和到了一起。更甚者,据他后来所知,盛明修离京远游的那阵子,其实是去陪伴愁苦烦闷的周骊音去了。
他知道儿子的性情,虽顽劣了些,却知道轻重,大事上不会含糊。
既选了这条路,定是郑重思索过的。
少年情怀,总是单纯而执着。
他沉默思索,见游氏频频含怒瞧他,分明是要当父亲的说句话,思量定后,开口道:“事情的利害轻重,我已说过。这是终身大事,绝非儿戏,你当真想清楚了?哪怕日后朝堂生变,她可能会对盛家生怨。”
这所谓的生变,自是指章皇后的事。
盛明修其实也拿不准,若章皇后当真死在盛家手里,周骊音会如何想。毕竟如今章氏还活着,周骊音不曾经历至亲的生死离别,能冷静地看清对错。但无论如何,失母之痛,绝不是靠理智就能接受的。
更何况,周骊音还只十七岁。
也许会迁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