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你们!”婵九恼火得放声大哭,“我才不要你们的精气!”
“哎哎你别哭啊,我们再想办法。”广清子和哑巴手忙脚乱地安慰,“狐妖,你哭起来着实难看啊!”
婵九狠狠擤了一把鼻涕,甩进炽热的熔岩。
寒山并没有如他所愿的初开始就陷入苦战,而是一路上畅通无阻。
他来到那扇月亮门前,做好了门后有埋伏的准备,没想到门只是虚掩着,后头别说是人,连影子都没有一个。
他进门后召出剑光护体,但因为通道狭窄,飞剑在石壁上叮叮当当撞出火花,反而增大了动静。于是他干脆将剑光合而为一,化作寒山剑实体,握在手中。
和婵九先前所见的景象不同,他并没有看见每隔一段路就会有一盏的红纱宫灯,他面前只有漆黑、狭窄、潮湿且漫长的甬道。
他召出“明字诀”悬在头顶,后来发现是多此一举,因为前方不远处,他终于看到了一盏灯,不,是一团火。
“狐火。”他解嘲一笑,“莫非你们想让我以为,是婵九在为我引路么?”
由于周遭的昏暗,他没能看见月亮门上的绕指柔,否则他会发现婵九不但在为他引路,而且貌似引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青绿色的狐火飘过来,在他头顶前方一尺停下;他也表现得随遇而安,跟着狐火信步向前,但手中剑却握得更紧了些。
狐火亮度十分有限,只能照亮前方数尺,在旁人看碧荧荧的有些瘆人,但对于寒山来说,虽然明知不是婵九所为,还是感到一丝亲切与安慰。他告诉自己婵九必定没事,因为那姑娘命硬。
他在狐火摇曳中走了大半个时辰,没有遇到任何危险,但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时间太长了。要知道他的脚程可不慢,马不停蹄走了这么久,前方依旧是甬道接甬道,岔路套岔路,目的地(如果有的话)遥遥无期。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因为蓬莱内岛硕大无朋,要么是自己根本在被带着兜圈子——他更倾向于后者。
狐火十分脆弱,甚至挥剑的气流都能使之消散,寒山凝视狐火,决定看在婵九的面子上留下它。
他升起“明字诀”,朗声说:“尊驾真爱开玩笑,调遣我白白走了这么久,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还请速速放我的同伴出来,以免口舌之争。”
他的声音在幽暗的甬道中一浪一浪地传出去,震得整个洞壁嗡嗡作响,但是没有人回答他;他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加了些威胁的字眼,依旧得不到回音。
于是他继续往前走,这次不可一样了,一路剑光闪电,震天撼地,他就是要闹点儿动静出来吸引敌人。
这一招还真灵,走到某个岔路口时,终于有人从暗处跳出来刺了他一剑。
他正要迎战,突然发现后面也有人,这下子从无人问津变成腹背受敌了。他在昆仑派里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两个敌人对他构不成威胁,偏偏这时候又跳出了第三个、第四个……一瞬间这个并不宽裕的交叉路口竟然挤满了人,人人都想在寒山身上戳一个窟窿。
他溜溜地打了一圈,既没吃亏也没占到便宜,因为那些人一下偷袭不成后立刻转身就跑,又逃回原先的甬道。寒山原本是该追的,可是他们人多,他也不知道该追哪个好。
人就是这样,选择少的时候能够当机立断,稍微多一点儿则拿不定主意,踟蹰不前。
这个岔道口汇集着六条甬道,左边两条,右边两头,前后各有一条,各条甬道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寒山转了几圈,根本已经搞不清自己是从哪条路走过来的,但他很肯定刚才每个洞口都有人跑出来攻击他。
他纳闷地自问:如果我是从左前方这条路走过来的,那当初经过时,里面的人藏在哪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已经差到这种地步,窄路上与大活人擦肩而过都看不见?
☆、第114章
这次有了新的攻击方向:他们的目标是寒山,但更主要的是他的右手。——六个敌人、六把亮闪闪的剑竟然同时斩向他的右手,仿佛是约好了一般!
他当然不会让他们得逞,专注迎战,对方见讨不到便宜,略微过一两招又退回去了。
寒山望着自己的右手想:我手中除了有剑,还有什么?难道他们的目的是寒山剑?
于是他把剑换到左手。
其实寒山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化作实体了。由于他练成了人剑合一,剑已经融入了他的血脉经络,因此平常不用背着剑来去;战斗时他会将寒山剑幻化数十把同时攻击,期望以最快的速度打败敌人,这不但是他,也是大部分剑仙的习惯。如果不是这海底通道太过于逼仄,寒山剑早就剑光漫天飞舞了。
他耐心地等待第三波攻击。
不一会儿果然来了。第一个从甬道出来的剑魔跑得快了些,还是来砍他的右手,后来发现他换手了,连忙又改削左手。
其实那一瞬间寒山就可以干掉他了,甚至来得及杀三个,但他十分好奇他们的目的,由此没下杀手。随后敌人又接二连三地冲出来,他的左手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寒山决定先杀一个试试,可惜对方也不慢,混战中他只是刺伤了他们中的一个——甚至哪一个也不太清楚,因为他们穿着打扮都差不多——让他们全身而退了。
这次寒山把剑收回了体内。
“他们要我的剑。”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自己说。
可是要剑有何用?剑仙的剑都是认主的,否则怎么会和主人用一模一样的的名字?就算玉清真人再世,他虽说能凭借高深道行催动寒山剑,但显然不会用得太流畅。
剑如果离开了主人,剩下的唯一作用就是寻找剑仙同门,昆仑派找昆仑派的,峨眉派找峨眉派的,因为同门之间的剑会互相感应。可是寒山他还有什么同门?
莫非是用来找广清子和哑巴?
可那两人疯疯癫癫,只需要在大路口喊一声:“有热闹看啊!快来哦!”那两人就迫不及待紧赶着出来了,哪里还需要用剑找。
寒山决定只防守,不攻击,多陪这些来路不明的敌人玩玩。反正他也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冤枉路,大不了再浪费一点时间。
只是婵九……
他在这里拖拖拉拉,婵九在哪里呢?他几乎立刻改了主意,准备就在下一轮中杀人突围了。
然而他并没有成功,对方虽然修行不如他,但进退之间动作也不慢。何况对方在暗他在明,纵然他反应再快,终究也是慢了一步。
这次之后,他发现了对方的破绽。
现在他周围有六条甬道,对方是六个人,如果以他的正前方为北,那么六个人就大致从正北、东南、西南、西、西北、南等六个方向冲出来向他攻击。他发现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的人曾经互换过一次位置。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互换位置说明:一,他们俩会移形换影;或者二、东南和西南两个洞口之间的甬道是相同的。
显然第二点可能性比较大。
寒山锁定了这两个倒霉蛋,准备先杀其一。
等六人再一次同时出现后,他突然一个剑光环身隔开其余人,分出三柄剑直刺东南口出来的那个。那人精瘦如柴,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肉,两眼深陷仿佛骷髅,服饰打扮倒是很整齐。
那人见状猛退,以为寒山不会追来。没想到寒山却剑光如电要取他的脑袋,于是他一边反击一边在弯曲狭小的甬道里狂奔。
寒山也不甘示弱,可惜口诀打出去大部分都碰到了石壁。他很信任自己的脚力,干脆不打了,提着剑专心追。
突然在前方,精瘦的剑魔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那显然就是经常从西南口出来的家伙,他还以为精瘦剑魔又要和他换一次位置,倍感兴奋地笑了笑。
他倒是个漂亮的年轻人——至少以前是——可惜堕入了魔道反噬自身,眼珠子红幽幽的有些骇人。
精瘦剑魔叫道:“快走!”
他没听清:“什么?”
精瘦剑魔于是推开他继续向前跑。寒山随后而至,一剑将年轻剑魔钉在了石壁上。
他的右肩被寒山剑穿透,痛得撕心裂肺。他左手挥出剑光反击,可惜剑仙剑魔也分左右手,他用的是右手剑,左手的威力根本不值得一提。
寒山并没有再刺他,而是将剑快速拔出,一手抵着他的喉头,一手将他提了起来。
“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寒山问。
年轻剑魔勉强维持着镇定:“要杀便杀,多问什么?”
剑魔死后身体会自动爆裂,场面血腥,寒山摇头说:“不杀,血肉模糊的,何必呢?”
“那你要怎样?”年轻剑魔挺着脖子问。
“是你们想怎样?”寒山问,“不要兜圈子了,直说吧。”
年轻剑魔冷笑一声:“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我何必呢?”
他以为寒山还会和他多聊几句,从而可以寻找逃脱或者反制的机会,没想到寒山一记寒冰刺将他捅了个透明窟窿。顺便说寒山用剑没有左右手偏好,哪只手对他来说都一样。
年轻剑魔在无比惊骇中分解成了血块肉渣,可惜此地没有一丝泥土,否则倒可以肥田,为来年的庄稼丰收做准备。但是剑魔的血肉都有毒,是被其所害之人的怨毒,所以丰收比较困难,绝收的可能性很大。
寒山撤剑,赶忙去追精瘦剑魔。
他的突然反击打乱了剑魔的阵脚,敌人本来就狡兔三窟,这下更躲得连影儿都看不见了。他追了一炷香功夫,发现自己又在兜圈子,虽然没有挫了锐气,但也是够扫兴的。
他在漫长交错的甬道里越走越深,越走越迷糊,突然看到前方有人影飘过,立即振剑去追。如果没猜错的话,对方也是迷路的,两人瞬间打到了一起。
寒山九百十一年修为,对方能有二百年就不错了,力量悬殊,对方只接了一两招便要输。
寒山有意留着他的命,追问:“你见过一个狐妖么?”
对方根本没空搭话,手忙脚乱地支撑。寒山这次算是耐心好,又问:“你可曾见过一名银发狐妖?”
对方啐了一口:“狐妖没见过,狼妖倒见过!”
寒山心想我要狼妖做什么?眉头一皱就要下杀手,突然对方大喊:“师兄!师兄快来帮忙!”
一股劲风朝着寒山的后脑袭来,寒山回剑相格,看见精瘦剑魔在不远处对他用招,青莹莹剑光照得他脸色发乌。
寒山心想:好,追得就是你!
他丢下师弟去追师兄,那位师弟突然受了这么大的惊吓,顿时倚着石壁瘫坐在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精瘦剑魔在前面边跑边喊:“我见过狐妖,你随我来!”
寒山明知他是骗人也打算跟着,因为在这个曲折蜿蜒的迷宫中,无论跑向哪处都一样,反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跑着跑着,精瘦剑魔突然转了一个夸张的大弯,然后不见了。
寒山立即停下,整理了一下衣衫,将剑一分为二抓在双手,信步走过拐角。
他原以为拐角后面是无数的伏兵,没想到却是一面铜镜。
镜子有一丈多高,镶嵌在石壁中央,周围遍布融化的铜水铁水,正粘稠地往下滴。镜面上云气翻滚,片刻后停下,显出一副可怕的场景来:那是被开膛破肚、砍掉了头的婵九,边上还有青面獠牙的小鬼在一刀一刀地切她的手指、脚趾,割她的耳朵和舌头。
寒山看了一眼,连面色都没变,挥手就把镜子打碎了。
镜子碎裂后,它的背后露出了一个更可怕的所在——一座监狱。
蓬莱派是剑仙门派,照理说是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所在,为什么要在内岛修这么大一所牢房?难道是蓬莱派嫉恶如仇,遇到行凶的剑魔、妖魔就抓来关在此地?
寒山犹豫片刻,从镜子的破口处跨了进去。
那是一个又长又窄、又扁的洞穴,几乎没有一丝光线,还有着齐腰深的水。外面的甬道虽然狭长潮湿,味道不好问,但里面更是压抑得快把人逼疯,而且臭气熏天,那不是朽木臭、海藻臭,而是尸体腐烂所发出的无比恶臭。如果婵九在,大概从她进门那一刻起就开始吐了。
寒山忍住恶心,把“明字诀”升高了些,他蹚着黑臭粘稠的腐水一间一间牢房地看过去。
那些牢房里无一例外都关着人,他们都是被铁链吊着双手的:绝大部分是死人,有些烂了一半,漆黑的肋骨上挂着肉条;有些烂得只剩了半边脸和一只眼睛,硕大的甲虫从他的另一只眼睛中进进出出;有些只剩一副骨架,许多骨头还不翼而飞。
他也见到一两个活着的,但也和死了差不多,只是会喘气,身上的衣服皮肉早就泡烂了。
☆、第115章
那人根本不回答,连看都没有看寒山一眼,只是伸出舌头专心致志地舔下巴。他的下巴上有一只黑色甲虫正在噬咬,发出响亮又令人作呕的“吧唧”声,他的双手被铁链锁在洞顶上,只能用舌头去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