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回头,一门心思把衣服全穿好,抬手拉开帐篷拉链。
听到他在问:“去哪儿?”
她穿好鞋走到外面,透过布料缝隙对他挥舞了一下车钥匙,狡黠一笑。
“回家。”
紧接着何犀一个二十米冲刺跑上了驾驶座,在尤叙穿好衣服追过来之前,她踩下油门扬长而去,车灯在黑暗夜色中撞开一条路。
他掀开门帘走出来时,只能远远看见车屁股的红灯在漆黑的树林里一闪一烁。
活着活着遇到这种事,除了哑然失笑好像也没别的选择。
何犀一边开车,一边拨通赖枫微的电话,打开外放:“吓死我了赖导,我刚才差点就反水了。”
赖枫微也没在睡觉,背景里有他常听的交响乐声,悠闲道:“你们又背着我私会去了?”
“不开玩笑,我现在同意你说他段位高的话了,之前是我错看了他,我的计划再不升级就要遭遇滑铁卢了!”
他仰天长笑:“迷途知返,朽木可雕。”
袁野泉早晨被孩子哭声吵醒,夹缝中看了一眼手机,发现了尤叙六点多发来的短信。
【我在露营公园,东西挺多,麻烦开车来接。】
还配了张帐篷和一系列野营用品的图。
【什么情况?你这么多东西怎么运过去的?】
【找点刺激,反被算计。】
袁野泉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搞懂这话的意思。
“风风,盹儿让我去接他,现在还在等着呢,我得出门一趟。”
尤风风憔悴地喂着奶,头发扎成一股麻花,黑眼圈浓重:“你整天就想着往外跑。”
“这……保姆马上来了,我开车跑一趟露营公园,马上就回来。”
她下沉着嘴角,不再说话。
“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我尽快。”他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抓起车钥匙出门。
尤风风抱着怀里的那个坐到哺乳椅上,不一会儿又听到另一个在护栏床里哭泣。
露营公园,她好久没去了,其实即便是有孩子之前,她也没和袁野泉去过几次。
她拍着孩子发了会儿呆,通过电视的黑色屏幕看见自己松垮的衣服和凌乱的头发。
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她忽然扑簌挂下眼泪,源源不断,连成了串。
保姆进门的时候吓得不轻,家里一个成年人类和两个人类幼崽纷纷嚎啕大哭,像是在参加家庭高音大会。
☆、40-信息素作祟
何犀把车钥匙还到了谶思录工作室前台,又去附近糖水铺吃了早点,才回到赖枫微工作室。
一如既往的,满地梦中人。
她一个个睡袋看过来,就像在认领战地失踪士兵,最后在棕竹盆栽边的地毯上找到了赖枫微,调开了他的头部松紧绳,她对着那头卷发问道:“赖导,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机?要不要去外地取景?能不能赶紧启程?”
赖枫微在梦里回答道:“快了……我保证……”
“快起来吧,时间不等人,咱们那个无效的会议得继续开啊。”
“等投资方来了再说,几点了?”
“六点。”
“滚开。”
何犀无声地笑了一串,随手扯过一条毛毯裹住自己,找到合适的姿势陷进单人沙发。
这天的会议要讨论摄影组名单。
资方不想用赖枫微惯用的团队,觉得他们风格太单一,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代表人员还准备了招标会一般的幻灯片。
赖枫微不悦地挽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看着大屏幕上源源不断地切放着摄影履历和代表作品,最后终于忍不住说:“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既然是为了提高作品质量才不用我们之前的摄影团队,那至少也找比他们更好的吧?你们准备的这些不都是和你们公司有关系的吗?就那个什么新人培养计划,是不是?”
为首穿西装的中年男代表道:“我们筛选新人标准并不低,这些作品的质量不也是有目共睹的吗?在预算范围之内,赖导还能找到其他摄影?”
“我觉得我之前合作的摄影组就很不错,不需要另外找。”
“我们这边的意思还是希望这个项目能有些创新突破。”
赖枫微喝了口水,眼睛瞥向何犀想觅得一点支持,发现她正在平板上认真地画着四格漫画。
真够隔岸观火的,他暗想,看着她集中时惯性皱起的眉,他又突然有了思路,道:“所以如果我能找到水平更高的摄影指导,就按照我说的办?”
对方并不觉得他能做到,信誓旦旦地说:“我们当然尊重导演的意见,前提是足够有说服力。”
赖枫微观察着何犀的表情,似笑非笑地说:“不知道在座诸位知不知道有位纪录片导演叫做尤叙呢?他原本就是做摄影的,非常优秀。”
何犀的触控笔在空白处拉出了一道杠,猛地抬头望向他。
西装代表扯了扯领带微笑说:“当然知道了,业内顶级。不过这可操作性太低了,按照他现在的地位和路线,不太可能来做中低成本剧情片的摄影指导吧?”
赖枫微无视何犀的冷眼,自顾自拿出手机连上蓝牙,在屏幕上开播她再熟悉不过的那个片段。
震后尼泊尔,断垣残壁中,她坐在那晒太阳。
几秒之间,桌边的十几双眼睛都落到何犀身上。
她不去理会那些目光,面无表情地用眼神警告着赖枫微。
他用手指了指何犀,意味深长地说:“我们美术和尤导正好挺熟悉的,前几天才刚一起吃过饭,或许可以说服他。”
对方代表本日首次露出了赞同的神情:“如果能请到他,质量有保障,话题度也上来了,其他候选就不必再考虑。”
何犀咬着牙说:“赖导,这不太合适吧?”
“试试看嘛,先看看他意下如何。”
等会议室人散得只剩他们两个,何犀才明确道:“我不会去跟他说的,你要和他合作就工作室官方出面。”
赖枫微双手搁在桌面上,一脸无赖:“其实按照现在的情况,我们跟他说不就是你跟他说吗?你想啊,他收到我们发的邀请,又知道你是我们工作室的,是不是会多考虑一层呢?”
“我要辞职,即时生效。”她退开椅子,严肃至极,一路到了天台上,趴在边缘生闷气。
她还没想好和尤叙的关系该如何往下推进,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走到哪一步。
如果赖枫微的合作提议尤叙真的同意了,他们的关系就变得不纯粹,她会觉得自己欠下了一个人情,那以后再想有什么疯狂-操作就很不硬气。
然而,联想到他对自己纪录片事业的执着追求和一直以来对非真实作品有些不屑的淡漠态度,何犀估计他不会同意。现在赖枫微在那么多人面前替她夸下海口,到时候吃了闭门羹,即便不是她亲自出面去说的,她也糗大发了。
想到那个画面她就没忍住仰天长叹,甚至随之发出一声哀嚎。
发泄得差不多了,她昂起的头颅才放下。
下面的空地上停着袁野泉的车,后备箱打开,车主正在搬折叠桌。
边上高高壮壮的白色人影被那声惨叫吸引了注意,手遮着太阳,抬头和她隔空对上视线。
何犀差点一口气厥过去,骤然觉得无处可躲,赶紧冲下楼去拿包。
她还特意没坐电梯,准备悄无声息地撤退,回家躲一阵也不是不可以,这活她大不了不干了。
走到一半赖枫微给她打来电话。
“何犀,你在哪儿?”
“我想静静。”
他本来想说那个古早的人名笑话,但听到她语气不大好 ,还是换了说辞:“这事儿没那么严重,我出面去邀请,不会提你的名字的,谈不拢就算了。”
“你都在那么多人面前把我跟他联系到一块儿去了,要是被拒了我还怎么混啊,没脸见人。”
“这不是还没被拒嘛……”
“他答不答应都不关我的事儿,我不玩了,再见了您。”
“别啊,我们会有办法的……”
何犀伸手拉开最后一扇门,低头看着屏幕准备挂断电话,因为动作太快,毫无心理准备地就闷头撞进一睹人体墙面里。
冲击太强,她眼冒金星。
门又落回框中,她借着上一层楼梯平台窗户洒进来的光,认出尤叙正站在面前揉着胸口。
“你跑这么快上哪去?”
“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往尤叙胳膊边上伸手,企图抓住门把手。
门直接被按住,他挡在何犀身前,有些不悦:“好好说话成吗?”
“不乐意听就别听,让我出去。”
“何犀,”他语气变得严肃,“好几次了,你头也不回就走。”
她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笑:“多干脆啊,这不都跟你学的吗?”
“你想玩到什么时候?”
“你觉得烦了?那就现在结束好了,我无所谓。”
尤叙皱了皱眉,沉着道:“压根没开始,怎么算结束?你跟赖枫微结束了吗?”
“我一个都不想要了行吗?”
“有些事儿不是你说开始就开始,说结束就能结束的。”
“怎么,你还准备像成聊一样纠缠不清?”
尤叙笑道:“他太不了解你了,不知道那样只会起反作用。”
“说的好像你多了解我一样。”
他缓缓靠近,迫使她换了方向。
高大的影子将她全然盖住,就像黑浪在夜深人静时翻涌上浅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