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胜楼看着她笑了笑,盛慕槐自己就不好意思了,说真的,大师兄做什么事好像还从来没让别人操心过。
“咱们去吃饭吧。” 凌胜楼站起来说。
盛慕槐点头:“我们下午还要继续响排,大师兄吃完饭要给我们提意见啊。”
三个人走到了拉面馆。盛慕槐坐在凌胜楼旁边,池世秋坐在盛慕槐对面。
池世秋客气地问:“师兄你想吃什么?”
凌胜楼随意地说:“来碗普通的牛肉拉面就行。”
拉面店的老板已经过来了,池世秋说:“老板,我们两还和以前一样,然后再加一碗牛肉拉面。”
面很快就上来了,池世秋主动递给盛慕槐拿了一小瓶醋,盛慕槐朝他笑笑,他也一笑。凌胜楼沉着脸大口吃面,差点把筷子给捏碎了。
池世秋吃相很优雅,吃拉面竟然可以一点声响都不发出来,吃完以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给盛慕槐和凌胜楼一人递了一张。
凌胜楼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洁白和柔软的纸巾。他走得这些年首都的变化,不,应该是整个中国的变化都太大了。槐上镇即使曾经被甩在时代之后,现在不也开始发展工业了吗?
他再不来首都,也要永远地被抛在时代之后了。
盛慕槐和池世秋带着凌胜楼在校园里逛了逛,就和他一起回到了排练室。
乐队老师已经在场了,凌胜楼便站在排练场的正前方,看两人排练。
《游龙戏凤》讲得是正德帝微服私访,来到一处酒家,见到了容貌美丽的李凤姐。他心生喜爱之意,便调戏逗弄李凤姐,李凤姐也并非无情,与他你来我往一番。最后正德帝亮明身份,将李凤姐封为妃子带回皇宫。
盛慕槐和池世秋已经排到了斟酒那一段——正德帝软磨硬泡,威逼哄骗,终于让李凤姐答应亲手为他斟酒。
盛慕槐靠近道具桌,表情有些委屈的拿起酒杯斟酒,递给坐在椅子上的池世秋。池世秋接过的同时,手指轻轻在她手心一划,凤姐一惊迅速收回了手,嘟着嘴用手帕嫌弃地擦手。
正德帝以扇掩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带着笑意说:“干!”
李凤姐摸着手羞恼:“干,干你娘的心肝!”
“诶,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正德帝故意露出诧异地神情,其实心里美得很。
凤姐羞恼地说:“人家好好与你斟酒,你为何将我的手着了一下?”
正德帝不以为耻,反而说反正为军的手很粗糙,凤姐你喜欢占便宜,那我的手就随你摸。
他把手摊开,走到李凤姐身边说:“来来来,让你着,请着。”
李凤姐脸上回嗔转喜,还真以为自己能占着便宜了,她小跑到正德帝面前,让他把手放平,不准弄小动作。
先是后悔了一次,到底还是带着笑意说:“如此我就着,着,着!”
随着“着,着,着”这三声,两人的双手正、反、正上下轻触了三次。第三次,正德帝一下攒住了李凤姐的手。李凤姐含羞带怯地挣开,用帕子捂着脸说:“啐。”
这本就是一出郎有情妾有意的生旦调笑戏,当然要表现得能让人露出会心一笑才行。
可是凌胜楼却看得脸越来越黑,简直能滴出水来,等看到池世秋那小子竟敢双手拉住槐槐的手,两人还一个笑一个娇,拳头都攥紧了,恨不得立刻把他两分开。
可他同时又清楚地知道,台上不过是在做戏而已,但这并不能减轻一分心里那种又酸又涩的感觉。
池世秋俊雅非常,正德帝又是俊扮,倜傥风流,不像自己的丑角总要涂着一块小白斑,在台上插科打诨,即使和槐槐演一对,也要令人发笑。
他是专业的戏曲演员,当然能接受槐槐和别人搭档,只是池世秋的眼里明明白白含着情意,他怎么能看不出来。
可他此时此刻也没有了断然喝止的资格。池世秋比自己同槐槐更相配。
场上已经演到那最脍炙人口的唱段,盛慕槐唱:“军爷做事理太差,不该调戏我们好人家。”
池世秋抚扇,音调中尽显风流:“好人家歹人家,不该鬓间斜插海棠花。扭扭捏捏多俊雅,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
李凤姐一听这话,怪海棠花让“军爷取笑咱”,把头上的花扔在地上,假意要踩。却被正德帝拦住,他将扇子凌空一转,插入自己的衣领,唱道:“凤姐做事理太差,不该将花撇地下。为军将花忙拾起,我与你插——”
盛慕槐一边推拒一边转圈,池世秋也跟着转圈,一边唱:“插——”
两人又转一圈,再唱“插上这朵海棠花”时,池世秋朝盛慕槐迎去,盛慕槐低头避过,最后不小心跌坐在地,“呀——”了一声。
正德帝哈哈大笑,一边把娇嫩无比的海棠花插在了自己的头上。
演完这一幕,盛慕槐走下来问凌胜楼:“师兄,你看我演的怎么样?”
凌胜楼黯然的神色在盛慕槐看向他的时候调整了过来,朝她露出一个笑:“你演得很好,就按这样演,到香港一定能大火。”
盛慕槐笑:“我要是火了,一定用港币给你包个大红包!”
凌胜楼终于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她为了拔出海棠花而有些凌乱的发,温柔地说:“好啊,我等着你包大红包。”
虽然可能收不到了。
第61章
又看他们排练了两天, 凌胜楼和盛慕槐告别了。
他不许盛慕槐出来送他,两人一个在栏杆内,一个在栏杆外。
隔着栏杆, 凌胜楼说:“找到亲戚以后可能很难出来,你去香港那天就不来送你了。”
“没事, 和亲戚解开心结才是最要紧的,反正下次放假咱们还能在凤山见。” 盛慕槐两手扒着栏杆, 像个囚犯似的巴巴看着外面。
凌胜楼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隔着栏杆摸摸她的头。
沉默了几秒, 终究忍不住深深看了她一眼:“再见。”
再见,我的专属搭档。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盛慕槐似有所感,倚着栏杆朝他喊:“师兄,咱们下个假期再一起演《挡马》啊!”
凌胜楼身形一僵,没有回头,只是朝她挥了挥手:“好好和小池排练吧。”
***
赴港演出虽然是由港方公司邀请, 也需要经过文-化-部的批准,层层审核,大家伙都是带着传播京剧文化的任务前去的。
香港艺美公司很大方,给池世秋组起来的整个班子报销来回路费, 所有的演员从首都搭飞机到广州,再乘广九铁路经罗湖桥入港。
除了盛慕槐和池世秋,戏班里没人搭过飞机, 一个两个都兴奋不已。池世秋带了一部德国进口相机,十分没有架子的替全团人拍照。反正除了他,也没人摆弄的来那架看上去就很复杂的相机。
盛慕槐坐在舷窗旁边,看着停机坪上方蔚蓝的天空发呆,池世秋喊一声“慕槐”,她回过头,池世秋正好按下了快门。
他把相机挂在脖子上,带着笑坐在了盛慕槐的身边,问道:“要起飞了,你紧张吗?”
“还好?” 盛慕槐是真的不紧张,毕竟上辈子也坐过很多次飞机了。
池世秋递给她两片口香糖:“等下起飞和降落的时候耳朵可能会不舒服,你嚼着口香糖能缓解一些。如果很不舒服就再告诉我。”
盛慕槐接过口香糖笑说:“谢谢。”
池世秋说:“不用客气。”又把口香糖往后排传去。
没过多久,起飞了。巨大的轰鸣声中,沉重的飞机往上爬升,渐渐地没入云层,大家纷纷往窗外看,有人不自觉地站起来,还有小孩子在惊呼。
盛慕槐也在看。机身颠簸里,她想起了初中时候读的那些穿越小说,里面的女主角总是在飞机失事以后穿越到古代,然后又因为跳崖、闪电或者其他莫名其妙的原因穿回来。
她可不想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爷爷还在凤山等他呢。
池世秋见盛慕槐回过头,怕她紧张,问道:“除了演出,你到香港以后最想做什么?”
“喝早茶,吃鱼蛋面,吃菠萝油,还要给爷爷买好看的衣服和保健品。” 盛慕槐数着指头说。
这个年代内地和香港的收入差距巨大,连她这种新人演出一场都能得150港币,大约相当于人民币45元,比很多人一个月的工资都高了。《游龙戏凤》演出三场就是450港币,够给爷爷买两件质量、款式都好的衣服了。
辛老板爱漂亮,爷爷虽然不说,肯定也还是喜欢漂亮的衣服。
“我陪你去吃去买,我堂姑久居香港,知道些购物的好地方。” 池世秋看盛慕槐眼睛里亮晶晶的样子,不自觉也露出了笑容。
“你不是主角吗,可比我要忙。” 盛慕槐笑道。
“再忙陪你的时间还是有的。”
这话可说的有些暧昧了,虽然以池世秋的口吻十分自然,盛慕槐却没答话。
说实话,自从那天和大师兄告别后,她心里总觉得哪里不踏实,莫名发慌。不知道他亲戚住在首都哪里?因为这点莫名的心慌,她的整个旅途都有些心神不宁。
池世秋看盛慕槐的模样像是累了,就没再打扰她。
飞机到达广州,然后转火车,到了夜幕降临时,他们才终于过了关,脚踏在了香港的土地上。
艺美公司派了两辆车来接他们,面包车沿着整齐的柏油马路飞驰,驶过了红磡海底隧道,带他们来到了香港本岛。
维多利亚港就在眼前,鳞次栉比的高楼在海岸边排开,灯火照得岸边与海面一片辉煌。
大家纷纷感慨于香港的繁华,一个年轻的龙套演员眼睛都看得直了,说:“这简直是人间天堂吧。”
开车的香港司机一边嚼口香糖,一边不屑地用粤语念了句“没见过世面的捞仔,死北佬。”
大家都不知道他说什么,从小看tvb剧长大的盛慕槐却听懂了这句话。她正好坐在司机的后面,为了不让同行的演员尴尬,她靠上前面的座椅,用普通话低声说:“请你放尊重点。”
那个司机压根不怕,嚼着口香糖说:“听唔明(听不懂)。”
盛慕槐换成字正腔圆的英语:“please stop saying offensive words. ”
司机以不变应万变:“听唔明你讲乜。”
“那你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嘛。” 盛慕槐用不屑地语气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坐了回来。
“槐槐,你跟他说什么?” 旁边的池世秋问。
“叫他放尊重些。” 盛慕槐小声解释了一番。
池世秋好看的眉头皱起来:“别跟他多费口舌,下车就告诉艺美的负责人,让他们去处理。”
“我也是这么个打算。” 盛慕槐点头。
车在一家三星级酒店前停下,这酒店虽然不算豪华,但对住惯了招待所的演员们来说也足以让他们眼前一亮。
艺美的负责人跟在另一辆车上,见池世秋下车便走上来说:“池少,您和李老师、鲍老师住半岛酒店,您请上这辆车。”
他当年也是从大陆来到香港的,对池家家世非常了解,也是池江虹的戏迷,所以讲话非常客气。
李、鲍二位老师是经常和池世秋父亲搭戏的老艺人,名声也不小,这次池世秋父亲为了捧他,特意请了两位一同出山辅佐。
池世秋指着一旁的盛慕槐说:“盛小姐是我《游龙戏凤》里的李凤姐,也是范玉薇老师的高徒,理应和我们享受一样的待遇。”
“这位小姐是范玉薇老师的高足吗,真是前途无量。” 负责人看着盛慕槐眼睛一亮,连连道歉:“怠慢了怠慢了,盛小姐别介意,和我们一起去半岛酒店吧。”
盛慕槐却不去:“就按安排好的来吧。两位老师是前辈,世秋哥你是主演,住好些是应该的。我只给你配一出戏,没必要特意调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