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母后,也着实大胆。
当时,父皇还没露出任何禅位的端倪吧?
议论什么,也不能议论这绝密之事啊!偏生,他这母后猪油蒙了心,竟然在后宫里与一个颇有心计城府的女人提起此事,那不是平白授人把柄?
得亏,当时父皇无心去追究,否则单凭“妄议朝政”这一个罪名,也足可以毁灭很多人和事。
不过,为了知道那事儿究竟有没有留下隐患,他还是极为谨慎的多问了几句,“母后,当时你和柔妃谈论这些事情时,可有什么人在场?那柔妃可还说了什么?”
柳皇后知他并非啰嗦无聊之人,如此询问,定然是有什么理由。
而这个理由……
此刻,她静下心来细想,才意识到自己妄议国之储君之事,已是犯了大忌,顿时一阵后怕,喉头发紧,欲要说些什么,却是说不出来。
“母后,你不必担心。当初,你和柔妃谈论此事时,没有遭受到父皇的惩罚,或许此事并没有传入父皇的耳中。到了此时此刻,更加不会有人去追究过去的那些事情。即便他们有心追究,也没有证据。如今我问起这些,无非是担心你在处理此事时,难免会有所疏漏。如此,我也可以提前做好准备。”
段天昊也不知该说他这母后什么好。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她居然才感觉到害怕,如此性子,还真是令人担忧。
本来,他还以为,自己这个母后,当年能够在云贵妃专宠的情况下,还能稳坐皇后宝座,随后还能在后宫呼风唤雨这么多年,多少都有些本事。
如今看来,似乎是他想错了。
有本事的人,不是他这个母后,而是当年为母后和柳氏筹谋的舅舅柳朔存。
又或者,更准确的说,有如此厉害的心计手段、本事能力的人,只是那个在幕后操控一切的东梁国太子佘煜胥罢了。
如此认知,猝不及防的闯入他心里,整颗心也随之凉了一大截。
隐隐的,他又有些庆幸。不为别的,只为着此刻的处境——看似身陷囹圄四面楚歌,实则围墙高筑坚不可摧。有他那个六哥在,似乎他也不会成为某些人利用和对付的焦点,更不用担心事情落到他头上时,将来需要如何抉择。
跟准他那个六哥,便是最好的抉择。
可惜,柳皇后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她所期待的宝贝儿子,表面上对她恭敬听从,实则已经阳奉阴违的站到了段天谌的阵营里。
否则,她也不会如此安然。
“当时,我和柔妃说起这些话时,身旁只跟着宫里的人。昊儿,这点你倒是可以放心。”她思忖了半晌,方才缓缓道,“你也说了,横竖是久远之事,纵然某些有心之人欲要借机刁难,也是空口无凭不足为信。不过,当时柔妃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并没有打算给我找麻烦。”
捕捉到她话里的疑点,段天昊眉心微蹙,不解道:“母后,什么叫做柔妃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
柳皇后笑了笑,杏仁眼里充满了得意的意味,“当时,我和柔妃争辩,最后她辩不过我,颇为不甘心。后来,我就隐约听到她说了一句‘谁知道谌王何时登基为帝呢!指不定他登基前,本宫就已经看不见了,如此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故而我才说……”
段天昊却不等她说完,追问道:“母后,那柔妃真的这么说?”
柳皇后点点头。这些事儿,本就无关紧要,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可段天昊却隐约瞧见了阴谋的味道,静下心来想了想,忽而问她,“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和柔妃争辩时,大概是多久之前?”
“就在谌王离开苍京的第二天。”这一点,柳皇后记得还是很清楚的。
段天昊眉峰高高隆起,算起来,他那六哥离开苍京后不久,父皇便决意要宴请东梁国使臣。而宫宴当日,柔妃离开皇宫,前往护国寺祈福,却遭到了贼人的挟持,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救回来。
起初,段天谌还有想要营救的心思,可眼见他那父皇也不理不睬的,倒也将此事搁置到一旁。
若到了除夕夜,柔妃都没有被营救回来,可不就是看不到他那六哥登基为帝了?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柔妃会提前知道,她会遭遇到那些贼人的挟持?
段天昊心中顿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可此刻唯有对他那六哥说起,才有意义,当即起身,漫不经心的丢下几句后,便拂袖而去。
他走得如此匆忙,以至于廊下转弯时,看到拐弯处出现的宫女,也来不及刹住脚步,生生将那宫女撞出了长廊,娇弱的身子如落叶般直直飞向廊下结冰的湖面。
段天昊大惊,连忙提气飘身飞出,在半空中将那宫女截住,也制止了坠向结冰湖面的悲剧。
转瞬之间,段天昊又回到了廊下,只是与之前相比,此次他的怀中却还抱着一名女子。
“没事吧?”着地后,段天昊也立即放开了怀中的人,往后退到合适的位置上,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轻抬起,一派儒雅温润。
那宫女似是没见过如此英俊的人物,一时竟看呆了眼,直到段天昊又问了第二遍,才幡然回神,脸色倏地红了起来,螓首微垂着,切切弱弱道:“多谢尧王爷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唯有叩谢王爷大恩。”
说着,她膝盖一弯,便直直跪了下去。
段天昊无心与此人在这些小事儿上纠结,本想要直接走开,奈何那宫女竟真的跪下磕头,他想要无视离去,却始终不能够。
顿了顿,他还是没迈开脚步离去,垂下眼睑,看着卑微伏地宛若尘埃的娇小身子,不知怎的,心头不由为之一恻,随之弯下腰,轻轻扶起她的手臂,将她带离了冰冷坚硬的地面。
那宫女似乎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动作,在那只大手触上她的肩膀时,身子不自觉的僵了僵,心跳似乎都慢了半拍。下一刻,她竟鬼使神差的抬起头,也顾不上所谓的身份尊卑,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那张脸。
段天昊本来有些心神不属,正打算把人扶起来,就迈步离去,不经意间扫过,视线却在那缓缓抬起的脸上停住了,双眸也随之眯起。
这眼睛,还真是像啊!
“王爷……”那宫女被他这么盯着,整张脸都红了,头也低了下来,仿佛很不适应如此注目般。
段天昊恍惚的神智重新回笼,看了看面前这宫女,弱柳扶风般楚楚可怜的风姿,隐约与记忆中的娇躯重合,就连那双眼睛……那眼睛……
他眯起眼,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又捏紧了她的手臂,将她拉近了少许,“本王是否在哪里见过你?”
不然,他为何会觉得,眼前这个人如此熟悉,就好像……就好像很久以前已经很熟识了的……
那宫女闻言,身子僵了僵,眼神有些闪躲,垂着的头更低了一些,怯生生回答,“王爷的确见过奴婢。您忘了,当日宫宴上,皇上拿剑欲要刺向谌王妃,您挡在了谌王妃的前面,而奴婢……奴婢亦挡在了您的前面……”
经她这么一提醒,段天昊脑中白光一闪,很快就露出了然的神色。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盯着那张脸又审视了半晌,终于还是颓然收回手,淡淡道:“嗯。本王记起来了。那次,多亏你了。如今你的身子可大好了?御医都是怎么说的?”
“御医说了,奴婢已无大碍,只需好生静养即可。多谢王爷的关心。”那宫女始终低垂着头,言行举止间,进退有度,不卑不亢。
段天昊不由多看了几眼,这才意识到一个诡异的现象——自始至终,这个宫女都表现出怯生生的模样,可从她的做派和眼神中,他却看不出丝毫的惧怕。
一个小小的宫女,居然还玩起表里不一的把戏?
段天昊心中讶异,不过想到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去做,没有太多精力去追根究底寻求谜底,倒也漫不经心的点头,语气里隐带着一些敷衍和急迫,“既如此,你自己便好生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直接让人递话到尧王府。”
语毕,他又深深看了看她,见她连头都不敢抬,瘦弱的双肩被单薄的衣衫包裹着,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越发楚楚可怜。心中不忍,随之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其披在了她的身上,丢下一句“好生休养着”,便踏雪而去。
直到他走去很远,那宫女才缓缓抬起头来,清秀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怯生生的神情,反而是多了之前没有的飞扬神采。她双手紧紧握住胸前披风的带子,视线顺着那背影离去的方向,久久痴望。
……
约莫一炷香后,段天昊终于来到了上书房门口。
门外侍卫连忙躬身行礼,“卑职参见尧王爷。”
“免了。”他摆摆手,神色淡淡的,“谌王爷可在里面?”
“启禀尧王爷,谌王爷的确在上书房内。”
段天昊点点头,在那扇沉重的朱红大门从里面打开后,撩起衣袍,跨过高高的门槛,便步履从容的迈了进去,不曾有半点路上赶来时的匆忙和急切。
自从苍帝的禅位诏书发出后,段天谌也不再避讳,直接将处理公事的地方由上书房偏殿搬到了正殿。一向空旷明净的正殿,似乎因为他的搬入而变得有了人气。也不知是不是冬日烧着地龙的缘故,他踏进来,浑身上下的细胞似乎都舒展开了,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待看到那个正伏案疾书的人,他眸光闪了闪,顿住脚步,拱手道:“六哥……”
“嘘……”段天谌适时的阻止了他,眼神示意了下左侧的方向。
他心中诧异,循着那视线看过去,才发现顾惜若正窝在一张贵妃榻上,浑身上下被锦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双素白柔荑露出被外,紧紧抱着个小小的竹青色枕头。枕头上用金线勾勒出小猫儿滚绣球的图案,栩栩如生,一时竟也把那竹青色的清冷气息给压了下去,光是看着都无比舒心暖意。
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也会在上书房里。
可大臣们进来禀报公事,岂不是也看到了她这副酣睡柔和的模样?
“你进来之前,若若一直歇在别处。”许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段天谌自书案后走出,拍了拍他的肩头,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段天昊心中一惊,便欲请罪,却被段天谌伸手拦住,“不关你的事儿。是若若睡觉太调皮了。”
“终究是臣弟来得不是时候。”段天昊神色讪讪的,似乎有些提不起劲儿。
段天谌自然也察觉出他的异常,用眼角余光瞥了眼依旧睡得香甜的小妻子,心头暗自叹了口气,淡淡问道:“平日里,你可是不常进宫的。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回归到正事,段天昊的神色也变得冷肃正经起来,将此前在柳皇后处听到的话,选择性的告诉了他。
末了,他若有所思道:“六哥,当初刚收到柔妃娘娘被人挟持的消息时,你不是想要集齐人马去救她么?如今看来,这柔妃着实有问题,也幸亏了你没有去救回她。”
“不!”不想,段天谌却眯着眼,摇了摇食指,狭长的双眸里精光闪闪,颇有些神秘道,“七弟,你说错了。当初我想要把柔妃救回来,到了现在,我依旧还要这么做。”
还要把柔妃救回来?
“六哥,你这是为何?”段天昊不信他看不出柔妃此人有问题,说不定,这所谓的“被人挟持”便是她自编自导的一场戏。这样的人,合该把她丢在一旁不予理会,管她是自生自灭还是自作自受。
段天谌却不这么想。一开始,他就觉得,柔妃被人挟持,定然有所因由。如今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想。
果然,这个柔妃有问题!
“果然啊,这个柔妃有问题!”段天谌眉心一跳,以为自己没注意,把心中所想都说了出去。
待反应过来,慌忙转过身,却见他的小妻子已经拥着被子坐起来,手揉着眼睛,头发径自垂落胸前身后,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慵懒惺忪模样。
段天昊早已转过身去。如今的她,已经不是他这个身份的人可以随意窥探瞻仰的了。
忽然间,他心中被苦涩充斥着。
“若若,你终于醒过来了!”段天谌疾奔至她面前,几乎是半跪着,视线才与她平齐,又伸手将滑落的锦被裹到她的周身,确定不会冷到她,才笑吟吟道,“若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果然是那柔妃有问题?为何说是果然?难道说,你一早就怀疑柔妃了?”
尽管她所说的,刚好就是他心中所想的,可不知为何,他对她的答案还是那么好奇。
顾惜若嗔了他一眼,淡淡扫过段天昊那僵硬的脊背,连忙裹着被子起身,走到屏风后穿戴好衣物,好一番打扮装束后,才重新走了出来。
彼时,段天昊也转过身来,甫一看到她,眼睛里的光彩亮了几分,而后垂下眼睑,似乎不想让人窥见他内心里的真实感受。
段天谌扫视了下他,眸光微闪,却不多说什么,而是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冲顾惜若道:“若若,过来坐。”
顾惜若径自坐了过去,许是刚睡醒,浑身像是没骨头般,直接打着呵欠趴在了桌子上,两只眼睛都没睁开,嘟囔着道:“段某人,你想要把柔妃那个女人救出来啊?”
☆、独宠,错嫁邪妃 027 打情骂俏
“段某人,你想要把柔妃那个女人救出来啊?”段天谌垂眸看她,许是刚睡醒的缘故,那小脸儿白里透红,宛若婴儿的肌肤,柔嫩得几乎能够滴出水来,直让人想要狠狠捏一把。
尤其此刻她还趴伏在桌上,睡眼朦胧的仰视着,双唇微微张开,像是邀请他的采撷,带着无声而致命的诱惑,让他看得心头软成一滩春水。他心里忽然发痒,下意识就伸出手,却被顾惜若恶狠狠的瞪视阻止。这人,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想要亲热,也得看看场合吧。
好歹段天昊还眼巴巴的坐在这里,他居然做出此番不雅的动作,可有将彼此的形象放在心上?
尽管她知道,段天昊未必就是个长舌之人。
可这些日子的相处,也让她窥出了一点苗头,隐约知道段天昊可能对她怀有的些许异样情绪。
若她不曾察觉此种情绪,倒也还好,可不巧的是,她偏偏已经知道了。如今,要她在这个人面前,如此无所顾忌的上演亲热一幕,她心里膈应得慌。
“段某人,你给我安分点。”她红唇轻启,眼角余光瞥过坐立难安的段天昊,语带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