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这边完工之后,金大人那边也很快完工了,雨也时好时坏,看远处似有放晴的迹象。但据说上面和下面的情况都不太好。
目前淮南府这边水位没有再涨上去,沈陵的身体也是到了极限,时隔半个月,终于回到家里了,随便冲洗了以下,倒头就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感觉身上重重的,脸上还有湿漉漉的感觉。
沈陵从沉沉的睡梦中醒过来,眼睛微微睁开一点,一张圆润润的小胖脸挤在他面前,看到他醒来了,高兴地凑近:“爹爹!爹爹!”
沈陵被这小子吓了一跳,也清醒了,用力睁了睁眼睛,把他从自己身上放下来,坐起身,开口声音还是沙哑的:“年年,你怎么在这儿?”
“找爹爹,年年,自己......”他咿呀咿呀地说着,有些颠三倒四,沈陵大概听懂了,他自己找过来的。
大概是父亲光环,沈陵看年年怎么样都觉得他聪明可爱,不过他竟然能躲开下人自己找过来,的确有点本事啊。
文以苓推开门,后头跟着一串的丫鬟婆子,看着床榻上一瞬间松了口气:“这小魔星果真是跑你这儿来,是不是打搅你睡觉了?”
年年往他怀里缩了缩,沈陵道:“没事,我睡了很久吧?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酉时了,夫君,吃个饭再睡吧。”文以苓走进来,门打开了屋里亮堂了一些,上午文以苓瞧见丈夫的时候,眼泪都要下来了,浑身都是泥不说,整个人瘦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憔悴。
公婆眼泪都含在眼泪,等夫君回屋子里睡了,婆婆就忍不住哭了。
这些日子他们也很彷徨,城里都说要被淹了,公婆还想让她和年年回建康府躲一躲,但夫君还在治水,他们做家属的逃了岂不是脱了后腿,他们也相信夫君。
还好夫君平安归来,文以苓不求闻达,只求一家安康。
如今仔细再看,夫君脸颊都有些凹进去,原本合身的衣裳也是松松垮垮,文以苓的心疼不用多说。
沈陵自是看出来了,他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一定很落魄,笑着说道:“我都睡了一天,是该起来动一动,让你们担心了。”
“爹娘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睡,见到你平安回来,才安心。”
年年赖在他身上,沈陵拍了拍他的屁股,道:“乖,爹爹换衣服了。”
沈陵换了一身衣裳,一家人终于能一起吃顿团圆饭了,桌子上都是沈陵爱吃的,沈全和方氏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沈陵。
沈陵一口气刨了两碗饭,文以苓不放心,还请了大夫来脉诊了一下,除了轻微的伤寒以及太过劳累,身体还算健壮。
这样家里也算是放心了,沈陵在家休息了两日,虽说如今警报解除了,但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听说金大人回来后就病倒了,沈陵便不敢再歇息下去了,先去探望了一下金大人,和他商议一下后面如何安排。
金大人到底年纪摆在这儿,体力跟不上,沈陵让他好好休养,后面有他来善后。
沈陵继续让人关注淮河的水位,每天都监测,做好记录,如果有异常上升一定要及时汇报,这一次他们能这么快反应过来,也多亏了他们一直在关注淮河,所以一有异常,他们就开始动作了。
支流中挖出来的泥土还需要填补堤岸,把堤岸垒上去,河中的泥再挖一挖,沈陵打算等淮河稳定之后,开始打捞河里的泥沙。
之所以河流过个几十年都会决堤,泥沙堆积会抬高河床,像黄河,在某些地方海拔都比地面高了,一旦决堤,真的是倾城。不停地加高堤岸总有赶不上水位的时候,所以与不能一直依靠加高堤岸,还是得疏通一下河道。
今年雨水过于充沛,淮河没有决堤,对于庄稼来说其实是不错的。徭役们都解散了,他们也都辛苦了,今年肯定是不能再征徭役了,还是要慢慢来。
原本逃出去的人都回来了,不过得到了留下来的百姓的唾弃。淮南府恢复了往日的热闹,金大人和沈陵家门口,天天有给他们送菜送鸡鸭鱼的百姓,放下了就跑,不收都不成。
金大人和沈陵在民间的名声达到了顶峰。
金大人是非常高兴,吃了老百姓送的菜,是赋诗一首,称赞老百姓的淳朴。
天气一直放晴了,淮河的水位也下去了,警报才算真正解除,他们也得道消息,上游和下游都有几个县受灾了,如今还不知情况,但淮南府安全度过了。
沈陵给老师和岳父送去的信中详细写了这件事情,写着写着就有些求表扬的意味在里面了,沈陵纠结了好久,还是不改送出去了,嘿嘿,就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他做了这么大一件事情,却没人可以炫耀,严清辉和汤鸣则那儿也来一封。
第113章 113
“好好好!”文常敬连叫三声好, 脸上掩不住的喜色。
阿陵真给他长脸, 连老友都在信中夸了不知多少遍, 这回更是写了一整页的称赞, 嫉妒他怎么找着这么个好学生。
文平昌也是一脸骄傲,女婿这回可真是立了大功, 没想到才下地方一年还不到, 阿陵就做出了这么大的功绩,算上之前改革官务, 过两年肯定能升上来,如果京城太平了,最好是能调回来。
文启盛眼中充满了敬佩, 道:“爹,我能不能早点回扬州府秋闱?我还能顺道去瞧瞧姐夫姐姐和年年。”
文平昌戳破道:“你是想回去秋闱还是想去淮南府?”
文启盛讨好地朝他笑:“都有,我去姐夫那儿, 姐夫也能指点指点我。”
文常敬冷哼一声:“看来是嫌我们两老, 不够指点你了是不是?”
“小爷爷!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这不跟着您学了这么久, 也该去下个场试一试了, 再说您不一直说,死读书没用吗,姐夫当年游学你还夸他呢,我当初就江南走了几个地方,就回来了。”文启盛凑到他边上, 给他捏着肩膀。
文常敬也不过是吓唬吓唬他, 这两年他年纪大了, 也有些力不从心,到底他的年代也过去了,跟不上他们年轻人的想法,阿陵教他实则更好。再者启盛是要多一些历练,自幼把他保护得太好。
文平昌斜了他一眼,道:“别闹腾你小爷爷,你姐夫在地方事情多,忙得很。”
“我又不会捣乱,我跟在姐夫身后学一学就成了。”文启盛实在是想去看一看姐夫治理下的淮南府,光这书信上说的,文启盛就有些热血沸腾。
文常敬道:“孩子大了,关不住的。启盛这个年纪也该出去涨涨见识,阿陵这个时候已经写完他的游记了。启盛,你姐夫做的可都是实事,有些官做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有你姐夫为百姓做的事情多,你跟着你姐夫,多看看他是怎么做的,从做官的角度看问题,是不一样的。”
文启盛喜上眉头,殷切地点着头,他知道小爷爷首肯了,爹就不会阻止了。
文平昌虽也知道叔叔说的在理,但看这小子喜出望外的样子,又有些不爽快,臭小子就想着往外头跑,道:“准许你去,但是不准给你姐夫添乱,路上不要瞎玩。”
文启盛道:“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那我什么时候启程,和娘说一说,她肯定有好多要带给姐姐和年年!”
提起小外孙,文平昌也是分外想念,道:“今年不太平,你安分一些,等今年过了再去。还不快回去写功课吧。”
文启盛有些遗憾,不过还是听从安排,若不然估计都没得去,知道他们有事情要谈,麻溜地走了。
文平昌道:“小叔,阿陵做了这么大的功绩,您说要不要给他表一表功?或许两年后能升个一级。”
文常敬摇了摇头,道:“阿陵这个功绩摆在这儿,无需赘述,而且如今朝中这个局势,不是出风头的时候。政绩又不会消失,不过升一级怕是不太可能,阿陵的起步已经是比别人高了,下放就是六品,又这般年轻,还得再熬一熬。”
文常敬也有些可惜,如果阿陵下放两任或者三任,这样的政绩肯定能升上来,可惜这才是第一任,第一任的时候已经升了一级。
文平昌到底是奢望,想想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道:“阿陵的才能一定会做的更好,升上来也是迟早的事情。哎,就是这治水的政绩,真是难得一遇。”
谁不是这么想的呢,治水的功绩是头等的功绩。可圣上龙体欠安,几位皇子斗得这么严重,心思都不在治理天下上。
“有才能的人不会仅限于此,指不定阿陵还能做出更好的功绩。如今他在地方能做得这么好,也是超乎了我们的预料,看来阿陵很适合地方,也是造福一方百姓了。”这是文常敬也没想到的,他知道学生踏实肯干,在地方肯定能做些事情,没想到这第一年就做了两个大政绩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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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过去后,淮河的治理告一段落,比起淮河沿岸其他的几个府,淮南府算是逃过一劫,陆陆续续有人往淮南府避难,然而古代户籍管理这么严,为了淮南府的安危,基本上也是不可能放他们进来的。
这样的事情不会少见,毕竟怎么可能哪里都是海晏河清。
沈陵不忍心看那些衣不蔽体的百姓,也不敢想象他们能不能熬过今年,此时他也明白了金大人所说的,为官者既要心慈,亦要心狠。
这种时刻就非常无力了,人对抗不了自然的时代,他一个人能做的太少了。
他也清楚,他这般悲天悯人完全是因为他从后世而来,以后世的眼光看如今,许多事情都有违他的内心。知道的太多而能做的太少,对于他内心来说,难免会有些折磨。
不过,很快朝廷就开始发放救济粮。不能让地方乱,肯定不能出现流民。
淮南府今年的收成应是不错的,没有水灾,雨水充沛,沈陵下去视察的时候,能看到田里头庄稼的长势很是喜人。
如今沈陵和金大人在民间的影响力大了之后,一些事情执行起来也容易多了,不光下面的县官、官吏很配合,连百姓也都很配合。
每回沈陵下去视察,只要有人认出了他,每次回来都会带回一车的瓜果蔬菜。
最热的那一阵很快就过去了,秋风泛起的时候,鱼儿也肥了,原本试验养鱼的鱼池里,繁衍了一波又一波,金大人给沈陵送了一缸子鱼,沈家吃到后边都不想吃鱼了。
这也验证了,混合养殖是完全可行的,金大人给淮南府的官绅世家都送了一篮子的鱼,放出了水产养殖的消息。
如今挖好了两个池塘,可不是家里挖出来的鱼塘,面积可不小,现在可以一同和混合养殖的方子一起出售。
金大人亦是促狭,当初不肯送粮的大家,他连鱼都不送,更不用说把池塘卖给他们。
今年秋收,淮南府的粮食产量比去年多了几十石,收上来的税赋自然亦是增多了,和周围的几个府城相比,数据不要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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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爹说明年让弟弟来淮南,让他准备后年的秋闱。”文以苓收到京城的来信也不禁露出了喜色,在外地最惦念的就是家中的亲人,弟弟能来,也算是一解思念。
沈陵也拿到了老师和汤鸣则给他的信,老师还是老样子,夸他之后还得敲打他不能得意忘形,不过沈陵知道他一定是满意的。
汤鸣则的信就有趣多了,酸溜溜地说他在地方乐不思蜀,他在京城水深火热,当然最后还是说很敬佩他能做出这样一件大事。
“盛哥儿的确可以下个场了,明年的话,我估摸着得三四月才能到,盛哥儿肯定是想一路游荡过来。”沈陵笑着说道。
文以苓埋怨道:“路上得多危险啊,早点过来才是。爹说,让他跟着你学一学,他这路上耽搁这么久。”
从他的角度看,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经可以独立了,沈陵回想自己的科举之路,觉得自己游学这一段经历对自己还是很有帮助的。在现代,经常出去旅游的孩子一般会更落落大方,因为出去见过的事物多了,培养了孩子的眼界和素养。
放古代也是,所以沈陵觉得在年年这个年纪下放也是有好处的,他一路坐船又坐车,见到人和事多了,一点也不怕生。
女性更加注重安全一类的问题,不爱冒险。但事情本身就存在一定的风险,像沈陵游学的时候,再小心也是各种状况,无法完全避免,但在这些小状况里面,沈陵也是成长了起来,到后面出意外越来越少。
今年八月初,年年就两周岁了,皮出了天际,每天霍霍沈全的花花草草,也就只有沈陵能管得住他。
今年年底,沈陵向中央申请回建康府过年,审批了,年前一家人从淮南府回到建康府,整个建业县都震动,时隔多年沈陵终于回到家乡。
可惜身为地方官,他不能在外地待太久,在建康府半个月,他就必须先得返回。
开了年,文以苓就开始翘首以盼文启盛的到来,然而更早到来的是圣上驾崩的消息。
圣上驾崩,太子登基!
第114章 114
虽说是迟早的事情, 但事情突然到沈陵措手不及。科举出身的官员对当任圣上都有一种天然的崇敬, 他们被誉为天子门生,自然地亲近点他们为进士的天子。
再者, 先皇励精图治, 年轻时南征北战,平定叛乱, 算得上一代明君。
但明君也有暮年时, 纵观历史, 不少皇帝年轻时非常英明,到了暮年就晚节不保。人年纪大了以后,由于地位的特殊性, 一些认知都是发生改变。
到了一定年纪,实际上不太适合做皇帝了,首先大脑已经开始退化了,没有那么多经历, 在处理政事上肯定不如从前, 再者皇帝多疑,对于继任者以及自己儿子的不信任, 以及皇子之间的斗争加剧, 皇朝动荡。
前几年就是很好的印证,先皇晚年的时候党派斗争激烈,对地方关注甚少, 以至于去年淮河水灾, 也没有派出治水官员。
先皇虽然反复无常, 捧三皇子,但最后在临终前,还是替太子解决了三皇子,让三皇子为他守皇陵,亦是保全了三皇子一脉。
先皇疼爱三皇子因三皇子与他肖似,但如今天下太平,太子宅心仁厚更适合做皇帝。先皇大概知道如果他不解决这个隐患,太子和三皇子必定会有死伤。
即便如此,沈陵还不知道京城的状况,地方收到京城的消息少而且慢,他还是得等岳父汤鸣则给他递消息过来。新皇登基之前,怕是还得动荡。
沈陵和金大人把讣告向下发,也都穿起了素服,命令家中禁酒禁肉,闭门不出以示哀悼,民间也会禁婚禁宴,其实一个君王的去世对百姓的影响不大,让他们禁婚禁宴也不会完全实施到位。
金大人同他说道:“如今不知京中形式,我们地方牵连少,但也还是谨慎为好。去年没给你表功亦是怕我们卷入这趟浑水,现在更是要小心,只怕京城还不太平。”
“大人,您是为我好,您比我经验丰富,下官听您安排。”沈陵知好歹,金大人也是为了他好,而且沈陵也没有那么大的功利心,当初治水的时候本就没想那么多。
地方相安无事,京城却是一片水深火热,汤鸣则给沈陵寄过来的书信越来越触目惊心,他也有些懊恼没有早日出京,如今这般局势,站队不站队都是错,除非站对了,站错了日后难逃大劫,不站又容易被秋后算账。
汤家选择了太子,名正言顺,但三皇子四皇子很有可能孤注一掷。
沈陵还颇为担忧在京城的岳父,岳父为人淡泊,素来不爱争名夺利之事。
先皇驾崩的时候,文启盛已经启程了,算一算日子,应该也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