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的杀招究竟是什么?架在神女峰上的抛石机已经暴露了,他还有什么后手?
楼船上行,两岸的青山缓缓后退。进入峡谷后,蓝天、白云都不见了,只见两岸高耸的山峦。狭窄处,或苍翠欲滴、或鲜血如血的崖壁扑面而来,几乎逼到眼前,让人透不过气来,由衷的恐惧。
如果真有人在临江的山顶架上抛石机,抛下几百斤重的巨石,杀伤力的确不小。可是座舰巨大,除非砸个正着,否则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就算船被砸坏了也有足够的时间逃生。
山顶面积有限,能架设的抛石机也不会多,抛石机的射速不快,真正能起作用的大概就是那么一两发。费心费力,除了吓吓人,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意义。
“仲谋,你真的信神吗?”孙策收回目光,看着孙权,看着孙权额头的汗珠。
“皇兄……就是臣弟眼中的神。”
孙策哑然失笑。“可是你并不信我。”
“臣弟并非不信,只是不甘。”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并不是每个人都应该成为名将,也没必要。诸兄弟之中,你在政务上的天赋无人能及。”
孙权抬起头,盯着孙策看了片刻,又收回目光,拈起一瓣桔子放进嘴里。“也包括皇兄吗?”
孙策想了想,点点头。“就政务而言,我在大势上略有优势,在具体事务上不如你。”
孙权嘴角咧了咧。“多谢皇兄。这么多年,唯有皇兄不觉得我一无是处,臣弟感激不尽。”他转头看看舱外的神女,顺势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又自嘲地笑道:“与神同行,最明智的办法是像她一样,做一个虔诚的奴仆,匍匐在神面前,乞求神的保佑。可是臣弟不甘心,都是父母所生,为什么皇兄能突然开悟,一日千里,所向披靡。臣弟却一如往昔,无所寸进?若是天命有归,非人力可为,那也就罢了。可若非天命有归,就只能是努力不够而已。”
孙策眉梢轻扬,欲言又止。他第一次听孙权坦露心迹,着实有些意外,又有些愧疚。
没想到孙权的心魔因此而来。
可是这个没办法解释啊。
孙策沉默良久,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仲谋,若依我本意,你这个作战计划,我是不同意的。可是你心意已决,我要是拦你,你也不甘心。既然如此,你就去准备吧。”
“谢陛下。”孙权如释重负,随即又道:“臣弟狂悖,出言不逊,还请陛下恕罪。”
孙策苦笑着摆摆手,示意孙权退下。孙权再拜,拱手而退,叫上神女,下船去了。
郭嘉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外。他看着孙权下了船,换乘到他自己的船上,这才收回目光,低头入舱,行了礼,在孙策对面坐下。
“看出什么没有?”孙策问道。
“没有,只是一个很虔诚的巫女。”郭嘉拿起一个桔子,自己剥了起来。“如果这真是一个局,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机,若是不成,设局的人也许会吐血。”
“除了神女峰上的抛石机,还有哪些手段可用?”
郭嘉看了孙策一眼,扭头看看舱外,伸手一指。“天降大雨,地震滑坡,野火焚山,什么都有可能,就看他们有没有这样的手段。陛下,这一段长江本就是灾害频生之地,想搞出点事来太容易了。今天秋汛没出事,反倒是意外,不少百姓都说,陛下是天命所归,连老天爷都不敢乱下雨,发洪水了。”
孙策哑然失笑。
他今年驻跸洞庭,夏汛、秋汛其实都不小,只不过地方郡县怕出事,影响前程,看得非常紧,堤坝防护严密,所以没有闹出洪灾。百姓无知,却将功劳归到他的身上。
“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危险在所难免,多加小心便是了。”郭嘉将剥好的桔子塞进嘴里,汁水从嘴角溢了出来。“现在最可疑的就是廖立了。臣在想,到了巫县,我们能不能见到他。”
“应该能见到。”孙策说道:“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我们也没有受到重创。如果他真是曹操、法正安排的细作,半途而废的可能性不大。”
郭嘉笑了,问道:“陛下的梦中也有这个廖立?”
……
彭羕坐在一块凌空的巨石上,双手托腮,双肘支在大腿上,看着狭窄的江面上缓缓前进的吴军战船,暗自叹息。
如果这时候在江对面的神女峰上发射百枚铁丸,他有七成以上的把握重创孙策的座舰,运气好的话,甚至可能直接击杀孙策本人。
十斤重的铁丸从两三百丈的空中落下,没有人能承受一击。
一时不慎,竟被吴军斥候捕捉到了行踪,一路追踪到神女峰。亏得他机敏,发现不对,立刻抛下建了一半的抛石机,乘坐准备好的小船,转移到了江南,否则生死难料。
最好的伏击机会从手边溜走,如何才能完成法正托付的任务,成了让他头疼的问题。
这座山峰是他这几天才找到的地点。如果能将这块悬空的巨石扔下去,就算不能正中孙策的座舰,激起的波浪也可能将船掀翻。
但是巨石太重了,即使他有近百名部下,忙活了两天,还是无法动摇分毫。人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时间也太仓促了,孙策来得太快,根本没给他动手脚的机会。
一旦孙策通过,再动手就没什么意义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手段:制造山体崩塌,让整片山体滑入大江。
可是一块巨石都如此费力,让整片山体崩塌又该用什么样的手段?
彭羕心里没底。他之前觉得自己最近进步很大,甚至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此刻面对这块沉默的巨石,体会到的却是沉重的无力感,说不出的沮丧。
……
孙策到达巫县,见到了廖立。
虽然只在人群中见了一眼,甚至没有交谈,孙策却一下子断定廖立有问题。
他就是曹操安排在孙权身边的细作。
但孙策什么也没说。一来没有确切的证据,二来一旦露了行迹,细作、间谍就失去了意义,取他性命也于事无补,不如留着,或许有其他的用处。
孙策随即巡视巫县周边的形势,水路查看了瞿塘峡,陆路查看了牛马岭和其他几个险要之地。
瞿塘峡的情况一目了然。别说蜀军在两侧的山崖上构筑了工事,严阵以待,就算是他们敞开大门,让吴军水师自由航行,载有抛石机和重弩的大型楼船也无法顺利通行。
如果一定要从水路进攻,只能用中小型战舰强攻。可是没有了抛石机和重弩这样的重器,吴军逆流而进,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湍急的水流是一个人力难以克服的困。
在巡视牛马岭时,孙策看到了曹操的战旗,隔着一道山岭,远远地与曹操对视了一眼。
他不知道曹操此刻是什么心情,他的心情一点也不好。这不是一场公平决斗,形势对他非常不利,能不能打赢,他并没有把握。而身后那队还没找到的蜀军小分队更是一个悬在头顶的利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又将以什么形式出现。
正如郭嘉所说,这段长江本来就是灾害频生的地方,不宜久留。
连续几天跟着孙策翻山越岭,看到如此险峻的地形,军师处的军师、参谋们也算是亲自体验了山地战的困难,再也不敢轻易言战。这样的山路,别说穿着沉重的甲胄,冒着对方的箭雨前进,就算是空手爬一段都累得像狗一样,绝不是嘴上说的那样,努努力,发扬一下艰苦作战的精神就能解决的。
也因为如此,军师处对孙权的作战方案基本持否定态度,认为他的方案过于乐观,甚至有些轻率。就牛马岭的地形来看,对攻方极为不利,守岭的又是曹操的中军,并非大族部曲,强行攻击,伤亡必然惨重。
孙权据理力争,坚持自己的观点。为了能出战,他甚至拒绝了中军增援,执意率长沙郡兵和精选出的降卒参战。
经过反复讨论,孙策最后一锤定音,拟定了作战方案,由孙权主攻牛马岭,娄圭则率部绕过巫县北部的山峦,从巫溪上游,向牛马岭之后的摩天岭发起进攻。
摩天岭是巫县与鱼复的县境,一旦突破摩天岭,鱼复的大门就开了,牛马岭也就失去了意义。
……
入夜,孙权帐中灯火通明,案上杯盘狼藉。
孙权喝得不少,却意犹未尽,还拉着沈弥、娄发、李异等人说个不停。
如愿以偿的统领万人,又争得了率先攻击牛马岭的任务,他非常兴奋。只要这次能顺利突破牛马岭,他就可以洗涮所有的污名,证明自己的实力。
“诸君,来,再喝一杯,回去睡个好觉,明日出战,击破黄权。”孙权大笑着,举起酒杯。
“喏!”沈弥等人起身响应,李异尤其兴奋,胸脯拍得咚咚响。“不是臣夸口,论对牛马岭的熟悉,没人能超得过臣,更别说黄权小儿。大王若是信得过臣,明日就让臣先出战,三天之内,必定拿下牛马岭,抢在娄圭前面到达摩天岭,让那老汉为我们做个见证。”
孙权大笑。牛马岭就在巫县西北,不过数里,摩天岭却要远得多,而且要绕到巫溪上游,行近百余里,运输、救援都不太方便。娄圭要完成战前准备,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
不过,他并不打算让李异先出战。李异新降,他对李异还不是很信任,不想让他独自行动。
“公渊,你以为如何?”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廖立放下手中的酒杯,不紧不慢地说道:“论熟悉地形,当然没人能和李将军相比。可是论对大吴作战方式的熟悉,李将军还需要一些时间。初战胜负,关乎士气,还是由沈将军或者娄将军来担任比较好。”
娄发听了,心中得意,用力一拍李异的肩膀,哈哈大笑。“还是长史说得有理,第一战还是由我来吧。”
李异目光闪动,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心里清楚,虽然都是降将,他和沈弥、娄发还是有区别的,尤其是娄发。孙权能让他带着亲卫夺巫县,就说明他已经得到了孙权的信任。事实证明,事后的赏赐,娄发也是最丰厚的,几乎比沈弥部多出一倍。
孙权正中下怀,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就在酒席上,孙权安排了明天的作战方案。娄发为前锋,沈弥占据牛马岭北侧,牵制守军的注意力。他率李异等部为娄发掠阵,随时准备增援娄发。
安排完毕,诸将散去。孙权也有些困了,转身准备入帐。刚走到内帐门口,廖立又折了回来。
孙权睁着一双醉眼,不解的看着廖立。“公渊,还有话要说?”
廖立再拜。“大王,明天进攻牛马岭之前,臣有一言,还请大王三思。”
“说。”
“牛马岭虽不及摩天岭,却也是险要所在,又是陛下亲至后吴蜀交锋的首战,关乎士气,蜀军一定不会轻易放弃。蜀王曹操率部亲至,便是明证。大王切不可轻敌。”
孙权用力挤了挤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强撑着说道:“公渊有何妙计教我?你知道的,我可败不起。”
“大王,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立打算去鱼复探探虚实,回来之前,大王最好不要轻动。”
孙权愣了一下,眼神微凛,摇摇头。“现在去鱼复太早了,等我拿下摩天岭,你再去不迟。”
第2545章 首战不利
廖立苦笑。
他看看满身酒气,却神情亢奋,志满意得的孙权,后悔不迭。
战场凶险,步步杀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临战之际居然喝得大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为名将?
他就该听他皇兄的,安分守己,做个富贵贤王。
想到孙策,廖立心中更加不安。几天前那一次见面,他本以为孙策会单独见山,至少交谈几句。没曾想孙策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反倒和李异说了几句。
就是那一眼,让他感觉到了危险。他有一种直觉,孙策已经知道他的底细,只是引而不发。
孙策身边有郭嘉那样的奇才,有数不清的打探消息的细作、斥候,戏志才被他累死,法正也对他心存忌惮,自己又怎么可能完全脱离他的关注,相应的调查是必然的事。他只是不知道郭嘉什么时候开始调查他的,又调查到了一些什么内容,接触过的人中,又有哪些可能是郭嘉安排的耳目。
一直以来,他独来独往,只和法正保持单线联系。可是谁知道法正身边有没有郭嘉的人?
廖立退出大帐,站在帐外想了想,背着手,向营门走去。
吴奋带着几个亲卫走了过来。“先生去哪儿?我派人护送你。”
廖立摇摇头。“不用,我就在附近走走,消消食。刚才吃得有点多,腹中饱胀。”
吴奋笑笑,挥挥手,示意部下自去巡查。“巧了,我也是。先生若不嫌弃,我们一起吧,正好有些事向先生请益。”
廖立打量了吴奋两眼,没有多说什么。吴奋一向与他疏远,今天却反常的热情,怕是有备而来,想摆脱他没那么容易。他点点头,向前走去。
吴奋快步跟上。
两人出了中军大营,登上四方坪,遥看不远处的巫县和更远处的水师大营。吴军有规定,军队不准驻扎在城中,以免扰民。孙权拿下巫县后,就将大部分士卒撤出巫县,只留下两曲士卒守城,维护治安。
这两曲士卒自然是长沙郡兵,统兵的都尉叫桓彝,是长沙大族桓氏子弟,武陵太守桓阶的弟弟。在之前的战斗中,桓彝指挥有方,功劳仅次于孙权直接指挥的亲卫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