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更深露重。
屋子里交错的喘息渐渐失控,凌乱床幔遮掩住羞人春色,欲语还休,欲罢不能。
“我帮你。”
“别怕,她被我封了灵识,听不见看不见。”
“我的心跳得好快,你摸摸。”
“你就当我趁火打劫,不要推开我。”
“算我用强,算我混账,算是成全我。”
似蛊惑,似剖白,饮鸩止渴贪一晌欢愉,情给你,心给你,赤条条的命也给你,你拿着凌迟拿着践踏都随意,只要是你,便好。
大地影影绰绰,昙花开了又败,夜莺在银色的枝头上孤独吟唱。
安静极了,仿佛还能听到尚未平息的心跳,登徒子赤着上身背对着跨坐在床边,噙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身后之人蜷缩在床角,衣衫不整双目无神。
那些叫人脸红心跳的难堪细语仿若仍在耳边,荒唐过后是无尽的懊恼,唇被他咬破,肩膀被啃出个深深的牙印,腿上被掐得青紫相间,疯了,到底是谁中毒是谁清醒?直到手臂压麻到难以忍受,殊羽才微微翻了个身,他不敢去看荼离,亦不敢去深究他说的话做的事,桩桩件件,一旦起了头,就再无退路可言。
当你没有准备好面对时,逃避是最好的方法,哪怕它只是扬汤止沸,也好过于两败俱伤的釜底抽薪。
荼离一阵心猿意马,他知道殊羽已经清醒过来,他等着被兴师问罪,被谩骂殴打,也等着窗户纸捅破后的陈情表白,可殊羽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一颗心陡然从期待变成忐忑,方才明明无畏到一心只想做牡丹花下鬼,现下却连转过身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他听到殊羽轻轻翻了个身,接着又没了声响,殊羽不可能睡着,也许同他一样,尴尬无措都有。良久,他终于等到殊羽的一句话,可开口却是:“谢谢。”
“你说什么?”荼离猛地转身问他,“谢我什么?”
殊羽穿好衣裳,低着头淡淡回他:“谢你为我解围。”
“不!我本意……”
“荼离!”殊羽打断他,步伐不稳地迈下床,“夜深,我回去了,我们……先别见面了。”
“呵,”荼离嗤笑,伸手拦住他的去路,一番堵在喉咙口的酸话在看到殊羽慌神躲闪的表情后,终是滚了几遭又咽了回去,他抓起床边的衣裳随意披上,叹口气道,“你现在出去,不是叫人抓个正着?”
理智回笼,殊羽终于记起自己是为何会中毒,此刻房中还有个昏迷不醒的清越,事情还没有结束。
“我隐身出去。”
荼离随手捻了一只月光蝴蝶,那银蝶拍拍翅膀往屋外飞去,却在撞上窗户的瞬间化为火焰灰烬,荼离冷冷道:“设了结界,即便你隐身出去也会现形。”
“看来是要瓮中捉鳖。”殊羽皱眉道。
荼离看着他:“我不是鳖。”
“……”殊羽不合时宜地笑了笑,顺带着缓和了一下气氛,接着他提议,“索性打出去?”荼离往身侧的屏风瞥了一眼,道:“咱们打出去容易,清越怎么办?闹大了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
软的硬的都行不通,荼离来回踱步着,突然抬头说了一句:“不对啊。”
“什么不对?”殊羽问他。
“你说他千方百计设这个局是为了什么?”荼离反问他。
殊羽踢了踢脚边的酒坛碎片,推演一番:“荼离阿殿酒后乱性,兽性大发玷污了清越公主,而后被人逮了现行百口莫辩,此事若要妥善解决,按照巫王的行事作风,十有八/九会将清越许配给你。”
“经过昨日一事,谁都以为我对清越心怀不轨,所以用这样下流的手段得到她,即便最后我与她成亲,始终是不光彩,清越只会更恨我。”荼离挑了挑眉,“可是,若我不肯娶她呢?”
“自是两族结仇。”
荼离冷哼一声:“不管是什么结果,终归达到了一个目的。”
殊羽终于肯回头看他一眼,了然道:“我与清越的婚事必然作罢。”
“不错。”荼离咬咬后槽牙,突然觉得此事有趣起来,“表面上是算计了我跟清越,实则是挑拨了三族,如此缜密一事,你觉得思不齐那二百五干的出来?所以我说不对。”
“他若单纯为了报复你,绝不会拿清越下手。”殊羽认真思索着,“会是谁,谁会担心神族巫族结盟……”
“嘘。”荼离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紧接屋外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与交谈声。
幕后黑手终于按捺不住了。
“挨个房间搜过去,定要找到掳走清越公主的贼人!”
他二人面面相觑,这声音,竟是思齐。“狗日的?”荼离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老子低估他了?”殊羽耸耸肩,然后蹲下身捧起破碎酒坛中所剩无几的烈酒,一股脑浇在了他身上。
思齐雷厉风行地率领着一众巫族与方丈山弟子杀过来,灵均急急赶到,只随意着一件单衣,想来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他拉过思齐急切问道:“你可见着是谁?”
“没看清,我那会儿迷迷糊糊如厕完回房,就看到那贼人扛着清越往这个方向跑了。”思齐朝前一指,“不过我好像见那人穿着一身红衣。”
“红衣?”灵均惊道,“你没看错?”
无阡欲言又止:“红衣……方丈山上穿红衣的只有……只有……”
思齐叫嚷起来:“还愣着做什么,前面就是荼离的屋子,搜一搜就知道了!”
这都叫什么事!无阡觉着是犯了太岁,原本比死水还平静的方丈山最近真是接二连三的不太平,原本就为避世隐居在这仙山,结果却比出世还折腾人,以后元通真君要是再想开什么学堂授什么课业,他抵死也要拦着,实在拦不住就把元通真君赶出去。
“不好了!”
无阡崩溃:“又哪不好了?”
“着火了!”
几丈开外,密不透风的房中霎时间火光冲天,滚滚浓烟喷薄而出,荼离一脚踹开房门,狼狈不堪地骂了一通天地祖宗,等再瞥见众人时,怒气值达到了顶峰。
“瞎了吗!”他骂道,“看不到着火了?不救火在这看戏呢!”
“哦对对对!”无阡回过神来,当即率着其他人救火去了,灵均眉眼一凛,抓着荼离的衣襟质问他,却闻见一股子酒味:“清越呢?清越在哪?”
荼离迷迷瞪瞪道:“什么清越?你家公主你问我?”说完索性装醉瘫倒在了地上,灵均二话不说冲进火海,叫喊着清越的名字,思齐也跟着闯进去,二人艰难地翻遍屋子,却连第二个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方丈山中不乏擅水的神仙,大火没一会儿便被扑灭,荼离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了不远处的凉亭里头,不多时,听见有人来报,说是清越公主正安然躺在房中,不过虚惊一场。荼离于浅梦中微微一笑,折腾一夜困意袭来,一倒头便真的睡死了过去。
殊羽趁乱裹着清越从后窗逃走,等他安顿好清越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自己房中时,已是精疲力尽,心累远大于身累。他斜坐在浴桶中,一手搭在桶沿,湿润的手指上勾着个藕色荷包,是刚才荼离塞在他手中的。
那荷包荼离一直随身戴着,说是他兔妖奶娘亲手缝制,这般贴身之物给了他,颇有几分定情信物的味道。殊羽惆怅地捏了捏眉心,一番天人交战后,胆战心惊地打开了荷包,里头,却是方方正正的两枚骰子。
一双骰子中间镂空,嵌入一粒红色的豆子,骰点凿空,一掷出去六面皆红,他摩挲着骰子表面,惊觉竟是龙骨所刻,三百年前他送去大荒汤谷的那块龙骨,荼离一直留着。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兵荒马乱,溃不成军。
殊羽焦灼地往脖子上泼了些水,肩头传来隐隐痛楚,那处咬痕上竟渗出血丝,荼离咬他时该是发了多大的狠,可他记不清了,满脑子只有荼离那双妖媚澄澈的眼,还有落在肩头上细密贪婪的吻,以及挤开他齿关时不容置喙的霸道。
他极力想要忘记的场景愈发清晰起来,挥之不去,究竟怎么办才好?殊羽突然愣住,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整个人僵住了。
日,一定是这□□捣的鬼!清心寡欲了八百年的殊羽殿下一夜放纵了两回,本以为今夜难眠,结果沾着枕头便睡着了,直到日上三竿,伴月慌慌张张跑进来唤他,他才悠悠转醒过来。
“何事惊慌?”殊羽揉揉发涨的脑袋,问道。
彼时的伴月还未经多少历练,碰见点事儿就没主意,连声儿都打着颤:“思齐巫君死了。”
“什么?”殊羽顿时清醒,心中不祥,连忙问道,“荼离呢?”
伴月吃惊地微微瞪大眼睛,道:“荼离阿殿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是什么意思?猛的心慌,殊羽顾不得什么仪容风雅,草草穿上衣裳便跑了出去,等他卷着一阵风来到思齐房中时,门外水泄不通地围了一群人,见他到来纷纷后退避让出一条小道,殊羽缓缓呼吸走进去,却见思齐双眼瞪如铜铃,满脸煞白地倒在血泊中,手上握着一个紫檀木的锦盒,锦盒里头空空如也。
原本应该装在里头的血髓草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