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 两人在除夕这天也看了会儿书,直到下午四点,才又回到厨房准备晚餐。
迟越被自己中午的成功冲昏了头脑, 那道啤酒鸭后来炖了一个多小时,味道也很不错, 一开始还打算一个人包揽饺子这个大工程,跟着教程勤勤恳恳地调好了虾仁馅儿。谁知道最后倒在包饺子这一步, 连着七八个都不成形状,汤汁和饺子皮糊成一团, 流了一手套。
温降在一旁嫌弃得直皱眉, 警告他:“这几个饺子待会儿都让你一个人吃。”
迟越张了张嘴,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问:“你怎么这么狠心,那待会儿要是煮完分不出来怎么办?”
“怎么可能分不出来?你的这么丑,到时候一煮肯定都成粥了,”温降说到这儿,又意识到什么,紧急补充, “所以我们分开两口锅煮,免得你漏出来的饺子馅污染我。”
“你,”迟越气结, 把自己脏得流汤的手套往她面前递了递, 作势要往她脸上抹,威胁道,“你真要跟我分开两口锅?”
“嗯嗯嗯, 不然呢?”温降知道他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有恃无恐地把脸伸过去, 果然看他老实缩回手,逗得她莞尔。
迟越幽怨地看她一眼,脱掉一次性手套,把自己那盘失败品往边上扯了扯,跟她保持距离。
温降这才主动去拉他的手,笑着哄道:“别别别,我是逗你的,你跟我一口锅煮。”
迟越还是一声不吭地看着她,直到她拉着他的袖口讨好地摇了摇,才靠近扣住她的下巴,道:“那我包的全都给你吃,一个也不准逃。”
温降被他逗笑,却又因为他们现在过于近的距离脸上发烫,伸手推了他一把,小声道:“知道了,你去做菜吧,剩下的我来包。”
迟越闻言,也不再跟她打打闹闹,起身去冰箱提出那袋鲍鱼,乒乒乓乓倒进水池,又打开手机里的菜谱。
他们就两个人,年夜饭并没有准备做太多菜,饺子,葱油鲍鱼,虾仁豆腐汤,加上中午做的啤酒鸭和一大堆水果就够丰富了,最多再烤一个披萨。
等他刷干净鲍鱼,雕花似的切成薄片,又把剩下的食材都处理好,那头温降也把饺子都包完了,在冰箱里冻了一大半,留了二十个在盘子里,放到他手边的料理台上,问:“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了,去看电视吧,做完了喊你。”迟越抬抬下巴,温声示意她。
“好。”大概是因为今天过年,温降的心情一直很雀跃,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忍不住弯起唇角,抱起他已经洗好的果盘离开,到客厅把茶几收拾出来。
迟越之前从来没有在家里挂红艳艳的节庆装饰的习惯,但他们今天去超市的时候恰好逛到了,就凑了这个热闹,买了春联和一些小挂饰,还有一个福字相框。
温降看天色已经不早,便趁天完全暗下来之前抱着凳子开门出去,在门外贴好对联,又把挂件挂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原本空荡的别墅点满了灯,看起来已经完全是过年的感觉了。
迟越在厨房里给中午的啤酒鸭重新煨上火,等锅里的水滚开,下了鲍鱼片焯熟。
只是鲍鱼捞到一半时,手机突然响了,他加快动作,关掉火后拿出手机看了眼,是李阿姨。
于是接起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李阿姨,新年快乐。”
“诶,好好,你也新年快乐,”李阿姨连声应着,进厨房后拉上玻璃门,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人,下意识避开对方的目光,这才压低声音,“阿越啊,你有没有接到电话啊,他们让你今天来这儿吃年夜饭,阿姨晚饭都准备好了。”
迟越没想到她是来说这个的,但他们早上就通过电话,李阿姨知道他今天的安排,这通电话显然不是她的本意,是有人要她打的。
他不想让自己已经恢复过来的心情再次被毁掉,顿了顿,心平气和地回答:“不用了阿姨,有温降陪我一起过年就够了,我正在做饭呢。”
“哟,你做饭呐,你哪会啊?”李阿姨被他逗乐,重点也被带跑。
“我真会,午饭就是我做的,温降还说好吃呢,我一会儿给你把照片发微信里。”迟越跟她强调。
李阿姨听出他那股子得意劲,只能“啧啧”两声,笑话他:“那也是人温温教得好,你以前哪会做这些啊……不过也是,你就得多学学,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不行,总不能以后结了婚还只会泡泡面吧?”
“咳咳……”迟越被她猛地冒出来的“结婚”两个字呛到,伸手锤了两下胸口,转头拿起水杯喝水。
李阿姨知道他脸皮薄,听他不好意思了,只得收起玩笑,回到之前的话题,想了想问他:“阿越,我前几天听那个女的跟东家说了什么,他真停你卡了吗?”
迟越闻言,脸上的表情也迅速降温,轻声应了个“嗯”。
“唉哟,真糊涂啊他……”电话那头顿时焦心地叹气,又回过头来安慰他,“不过你也别着急,我听他应该是听学校里的领导提起你这次考试的事了,看你重新提起劲念书,才想喊你回来吃年夜饭。可你那电话不是打不通么,他才……”
“用钱威胁我过去?”迟越接上她的欲言又止,语气很淡。
李阿姨一时语塞,最后只问他:“那你真不来了?”
“嗯。”迟越又应了声,没有犹豫。
李阿姨又探头看了眼身后的光景,告诉他:“他们现在饭桌上一筷子也没动,就等你过来呢……万一他生你的气,一直给你把卡冻着怎么办?”
迟越勾起唇角,带了几分讽刺,一边道:“没事,您不用担心这个。”
“那你手头还有钱吗?”那头问。
“有,”迟越知道她放心不下的只有这个,放软了语气,安慰,“放心吧,我妈给我留的,多着呢。”
“也是,别的不说,就你妈妈那店面啊嫁妆啊,都够你花十年的了,”李阿姨顿时把心放回肚子,又例行嘱咐了他两句,“那阿姨就给他们回话说你不来了,你好好吃饭好好过年,多吃蔬菜多吃水果,挂电话了啊。”
“好,阿姨您也是。”迟越垂了垂眼。
直到那头传来“嘟”声,他才放下手,再看向料理台时,有一瞬间茫然,不知道下一步本来应该做什么。
他刚才在电话里只把话说了一半,妈妈本来是给他留了钱的,可惜律师太厉害了。
他还记得那年江家跟迟运盛打的那场官司,似乎也是一个冬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必须要在场,听他们掰开揉碎了分割妈妈留下的嫁妆和婚后财产,因为见识过他们在墓前的荒诞戏码,已经流不出眼泪。
最后两边都拿到了满意的数字,只有他,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本来应该得到什么。
就这样成了一笔烂账。
……
李萍从厨房里端出那道蒜蓉蒸龙虾,恰巧填满了圆桌中心处的空缺,这才后退了两步,开口:“我问过阿越了,他说已经在家吃过了,就不麻烦了,你们吃好喝好就行。”
话才到一半,钟安妮的眼皮微动,抱着怀里的小孩瞄了眼主位上的人的脸色,缄默不语。
她身边的迟书柔过了年就七岁了,看妈妈不说话,也不敢动筷子,把手放在膝盖上,在桌下不安地轻蹭。
餐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整整十多秒,才听“啪”一声脆响,迟运盛震怒地摔了手里的筷子,脸色铁青,木筷断成两截,滚落到地面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吓得一个激灵,迟书柔愣愣地睁大眼睛,两个多月大的孩子也受了惊吓,“呱”一声大哭起来。
钟安妮直到这会儿才敢出声,“哦哦不哭不哭”地抱着孩子哄,李萍等了等,看他没有下一步动作,便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筷子,转头又去厨房给他拿了副新的,放到筷架上。
就这样,围坐在圆桌旁的几人听迟书翰足足哭了三分多钟,迟运盛才想到今天是过年,听多了哭声不吉利,压下火气,冷声道:“开饭吧,阿姨把小宝抱到房间里睡觉去。”
……
年夜饭就在这样沉寂的气氛中度过,钟安妮手边没了孩子,只得转头一个劲给女儿夹菜,让她多吃一点。
迟书柔从小就听话,握着筷子一口接一口地吃饭,没有发出大动静,连饮料都数着数,一板一眼地喝。
直到听妈妈问了她两遍“吃饱了吗”,她点点头,便放下碗筷下桌回房间。
钟安妮松了口气,起身去酒柜里拿了瓶红酒出来,打开给他倒上,一边放软嗓音安慰:“你也别生气,你那儿子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么,不来就算了,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吃顿年夜饭就挺好的……”
迟运盛伸手握上高脚杯,转头看她一眼,开口:“我问你,我这些年有哪点对不起他?他要房子有房子要车子有车子,一天学不去上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校里那个黄校长看了八成都在心里笑话呢,他还有哪里不满意?”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是他不领情,让江琴心给宠坏了……”钟安妮说着,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杯子里的红酒晃动着,迟运盛过了一会儿又道:“你说早知道这样,我那个时候干脆把他送去海宁外国语,申城那边的惠立麻烦是麻烦点,想进也能进。”
“那哪儿行啊?”钟安妮第一时间出声反对,“要我说,还好你没把他送去外地,就他现在这样子,去了也不好好学,一年白白送出去几十万学费就算了,万一再跟人打起来,那不是要命么?”
说着又搂紧了他的手,旧事重提道:“你是太久没见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到底什么样……就像上次,他对我动手也就算了,我毕竟是他后妈,就算肚子里怀着小宝,也不会上法庭告他。可私立学校不一样啊,万一他在里面打了哪个老总的儿子,赔钱不说,丢脸才是真的……现在把学籍挂在一职,在你眼皮子底下好歹还能规矩点。”
迟运盛听着她的话,沉默片刻后喝了口红酒,被她说服:“也是,放在身边至少还有人看着他。”
钟安妮的嘴角扬起,压低杯子跟他轻碰了一下,又安慰:“所以啊,今天的事你也别担心了,我看他就是个小孩子。你就把他卡冻着,凭他这样大手大脚的花法,没几天就来找你了,到时候你再好好训训他。”
“嗯。”迟运盛又一点头,心情总算畅快不少。
钟安妮看他脸上的神色由阴转晴,便松开他的手,道:“不知道儿子现在睡了没,我进去看看。”
“好,没睡就抱出来。”迟运盛回。
几分钟后,房间里传出短暂的啼哭,钟安妮着急泡了点奶粉,把奶嘴塞进小孩的嘴里,哭声才止住,又伸手把他脸上的眼泪擦掉,把孩子抱出来,高高兴兴道:“小宝在床上眼睛睁得溜圆,估计是在找爸爸呢。”
说着又捏起嗓子,学小孩子的话音道:“爸爸爸爸,你来抱抱小宝好不好?”
迟运盛看见儿子,脸上总算露出笑容,从她怀里小心翼翼地接过才两个多月大的柔软的婴儿,一手握着奶瓶,也跟着捏起嗓子:“哦哦哦,爸爸抱爸爸抱……小宝喝奶奶……”
不远处的李萍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这一幕,她刚才眼睁睁看着钟安妮把才睡下的小孩掐醒,转头便抱出去邀功,真跟以前皇宫里争宠的小妾似的。
嘴角轻蔑地往下一撇,她没说什么,转头便进了厨房。
他们迟家人这些年越来越发,派头起来了,几个人吃的年夜饭也要搞大场面。偏偏小孩的月嫂过年回去了,十二个菜就她一个人做,厨房里到处都是要收拾的东西。
等擦完灶台出来时,迟运盛已经回房间了,餐桌上只有钟安妮,正一圈一圈晃动着玻璃高脚杯,紫红的酒液一圈一圈打上酒杯内壁。
李萍没做声,自顾自动手收拾桌上的骨碟,把东西都倒进垃圾桶。
钟安妮在一旁静静看着她,良久后开口:“阿姨,你这段时间,怎么去别墅那儿都不勤了?”
“阿越他能照顾好自己,怕我太辛苦,让我少去几次。”李萍摞起脏碟,回。
面前的人闻言,忍不住嗤笑了声,总算发难:“李阿姨,我是念在你在迟家工作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才称呼你一句阿姨。但你要搞清楚,给你发工资的人是我,不是那个小孩,也不是江琴心,三天两头往别人家里跑,用着我的钱给人送好吃的好喝的,像什么样子?”
“之前睿力的老总送来的花胶啊燕窝啊,我生孩子那会儿大出血,坐月子的时候还没吃两口呢,你倒好,全往那边搬,我这是在家里养了个贼啊?”钟安妮说到这儿,抬起下巴,看着她道,“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看在眼里,只是都睁一只闭一只眼,但从今年开始,要再让我发现你去给江琴心那个儿子送东西,你就不用在这儿干下去了。”
她的话讲得难听,李萍手里收拾东西的动作一早就停下了,只等她把最后这句话说出口,便丢下手里的抹布:“行,也不用等这个年过完,我现在就不干了。”
说着又解掉围裙,往一旁的椅子上丢去:“人都活了半百了,干了二十多年保姆,是该回老家抱抱孙女享享清福。”
“你——”钟安妮没料到她态度这么横,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酒杯,嗔目看着她。
“厨房我也不收拾了,留给你吧,我现在就收拾行李走,刚好坐明天的火车,”李萍说到这儿便准备离开,中途脚步微顿,又转头告诉她,“人在做天在看,你是怎么对阿越的,以后就会有人怎么对你家孩子。就是为了这两个孩子,你也少做点孽吧。”
钟安妮没料到她一个保姆,还教训起她来了,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回过神,怒极反笑地靠回到椅背上,拿起酒杯低骂了句:“神经。”
--
另一头
迟越的手太生,就这几个菜都能让他从五点做到六点半,最后把温降包成金元宝形状的饺子沥干水捞起来,这顿年夜饭才总算大功告成,弯腰拍了张照片发给李阿姨。
温降也给崔小雯发了条微信,这才放下手机准备吃饭喝的饮料。
她不喜欢喝纯的苏打水,和他们今天买的橙汁兑在一起,这样既不会太甜也不会太苦,又把剩下的半罐苏打水倒进他的玻璃杯。
迟越接过杯子,忍不住问:“怎么就你有橙汁?”
“你之前不是说我这样喝味道很怪吗?”温降反问。
迟越被她拆穿,看了她两秒后,强盗似的拿走她的那杯橙汁汽水,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点,不断冒着小气泡的苏打水很快也被染成橙黄色。
之后才把饮料递回到她手中,跟她的杯子轻碰了一下,语气轻快道:“干杯。”
温降半是好气半是好笑,为了找回场子,把杯子往他那儿撞了撞,又发出两声脆响,这才达成妥协:“嗯,干杯。”
饺子的味道很不错,葱油鲍鱼只下水汆了十多秒,尝起来也很嫩,两人在电视上放着春晚,又在迟越的笔记本上放了部《疯狂动物城》,整个家话里话外都吵吵闹闹的。
落地窗外的夜色随着时间的流逝完全黑下来,八点多的时候,有不少人已经吃过一轮年夜饭,便带着家里的小孩出来放鞭炮,浓稠的夜空中很快就随着尖细的哨声绽开金色的烟花。
温降和迟越的晚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听到外边热闹起来,便按捺不住地披上外套出门去。
除夕守岁这晚要把家里的灯都打开,所以前院的地灯都亮着,映照着他们门外贴着的火红的春联,上面用浓墨写着:“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