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匿匿家阿姨7点到,汪写意6:40就到了,等在单元楼下。她实在是放心不下,一晚上汪匿匿哀伤的眼儿就好像印在她眼皮上,睁眼闭眼都是她。
汪写意望着沐浴晨曦下的树丛出神,小区卫生环境很不错,这会儿刚好有保洁过来收垃圾,沉重的垃圾桶被拖拉着,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汪写意皱眉,好在此时远远见着阿姨提着两袋菜走来,汪写意迎上去两步,帮忙接过一袋,两人刷卡上了楼。
没想到汪匿匿也起来了,一个人在厨房擀面皮,面粉弄的到处都是。
汪写意把东西放下,左右扫了扫,不见问烃。她挤进厨房,细揣汪匿匿脸色,看起来还不错,她放下心来,开了个话题,“做什么呢?”
汪匿匿头也未抬,随口答道:“馄饨。”她从她们进来,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很专注地擀着面皮,可惜技不如人,不是太薄,就是太厚。她也不灰心,一次次捏成团,再重新擀。
汪写意看了一会儿,去水池那洗手,擦净后想帮忙。她刚捏上一个面团,汪匿匿就突然放下擀面杖和面皮,淡着脸出了厨房。
汪写意一怔,追出去,急匆匆地问:“我不弄了,你弄?”
汪匿匿摇头,不说话。兀自坐去沙发打开电视,电影频道在放《结婚礼服》。汪写意看过这部电影,很伤感。她观察汪匿匿的神色,怕她触动,但汪匿匿好像透过屏幕在看墙壁,眼神失焦,面无表情。
汪写意被她这状态弄得心急如焚,想问问发生什么事了,又不敢。她快步走去卧室,大敞着门,汪写意快速扫了一眼,问烃不在,她又去客卧,还是没人。权衡之下,她决定问汪匿匿,只有清楚问题所在,她才能对症下药。
可是汪匿匿不说。
无神的大眼睛让她看起来像个破布娃娃,汪写意心痛不已。她捋汪匿匿的袖子,手臂上没有伤痕,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问烃昨天没跟汪匿匿见面?汪写意觉得自己快奔溃了。
她紧挨着汪匿匿,托着她的脸强迫她跟她对视,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昨晚没见到问烃?他打你了?骂你了?那你怎么了?你要急死我啊汪匿匿…”汪写意已经带上了哭腔,她好无力啊。
而汪匿匿只是点头摇头地回答,不做声。
“你说说话啊,问烃不是回来了吗?孩子还会再有的,实在不行,leon过继给你好不好?”汪写意语气已经近乎恳求了。
汪匿匿有些触动,抿了抿嘴,启唇道:“姐姐,他好像不爱我了。”
“怎么会?!他告诉你的?”汪写意想怎么可能那么狗血,一个孩子没了就不爱了。
汪匿匿摇头,“他没说,但他把我软禁了。”
汪写意一怔,不会啊,门锁如常,且单元楼外没有什么保镖啊。
她观察着汪匿匿的表情,不像是瞎说的样子,“你出不去?”她小声试探。
“嗯。我凌晨想出去,问烃追出来把我抱回来了。他走了,我又出去,但门卫不让我出去了。”
“什么?他疯了吧?软禁你干嘛?”汪写意声音逐渐弱下去,因为汪匿匿的精神状态的确不宜单独出门。她迅速换了个说辞,“他肯定怕你出事,这是保护你,不是软禁你。”
汪匿匿又不讲话了。
汪写意一个上午急得嘴角冒燎泡,打了无数通电话,咨询了半天汪匿匿的症状,都说可能是抑郁症,具体还需要去医院做激素类的检查才能确诊。汪写意从没说过脏话,此时都想破口大骂了,要能去医院,她还用得着打电话吗!——汪匿匿抗拒去医院,更别提看心理医生了。
僵局难下,饭总得吃。汪写意招呼汪匿匿吃午餐,汪匿匿早餐还没消化,中餐已经被机械地送进胃里,胃堵,心里堵,哪哪都堵,太难受了,她想睡觉了。
汪写意实在是束手无策,她思索片刻,才给爷爷打了电话。
原本他们的统一口径是孩子意外,没保住,但汪匿匿没事。汪老纵然恼火,但也没大发雷霆。
可现在汪写意跟他说汪匿匿精神状态不好,汪老能不急能不气?汪匿匿这一小孩,从妈妈外婆的手上养到汪家手上,转眼又托付给了问烃,旁人瞧着那是越过越好,但个中辛酸苦楚,也只有当事人清楚了。
他当机立断,回沆。汪写意忙着劝下,这事情要是发酵起来,对汪匿匿只有弊处。况且她看得出来,两个人都是爱着对方,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把人拆散了,太损阴德。
她说:“爷爷,我联系不上问烃。你跟他知会一声,我想把匿匿带去老宅养。”
汪老冷静下来,同意了汪写意的决定。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汪匿匿不同意。她闻言后开始胡乱叫起来,嗓音有些凄厉,“我不要回去!”
汪写意忙去抱她,怕她颠到储物柜,“好好,我们先不回去。”
汪匿匿跟突然受了刺激似的,眼里不断坠下泪来,“我想回家。”
汪写意又哄,“好好好我们回去。”
“不,我没有家,我没有家了…”汪匿匿跌坐在地上,抱头痛哭,口里不断呢喃,“我没有家…”
汪写意也哭了,她蹲在汪匿匿旁边一筹莫展。
阿姨在边上是有些害怕的,她没啥大见识,只断定汪匿匿得精神病了。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对一个家庭来说有多重要?孩子没了,精神失常了,保不齐这个家也要散了。家散了就散了,万一汪匿匿一个精神病发作,把她伤了捅了怎么办?
阿姨唯唯诺诺,想当即辞职,又舍不得高薪…骑虎难下,倏然问烃回来了。
阿姨找到了主心骨,立马过去说:“问先生,我想辞职。”
问烃扫过来的眼神让阿姨一个哆嗦,但她还是把话说完了,“我这个月的工资…”
“滚。”声音凉得让人心悸。
阿姨一股脑跑出了门,这户人家要完蛋,一个两个都疯了。
问烃走到汪匿匿身旁,她还在哭,像是受伤的小狼在低低哀嚎。
汪写意起身头晕,她稳了稳,才对着问烃怒道:“你怎么答应爷爷的?你根本没照顾好她!”
问烃没看她,他的视线牢牢锁在汪匿匿瘦小蜷缩的脊背上。她真的太瘦了,两片蝴蝶骨清晰可见。长发盖住了她的脸颊,好似在保护她。
汪写意的无力完全化为怒火朝着问烃喷射,“我会带她去老宅静养,你们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话音刚落,问烃侧头睨过来,眼神凉薄,他似笑非笑:“你问问她愿不愿意。”
汪写意被问住了,而问烃俯身把汪匿匿抱起来,走去了主卧。
汪匿匿的哭声渐微渐弱,像秋雨绵绵,没有很大,却无声无息地沾湿了头发和衣裳,寒意便如绣针,细细扎进肉里,一簇一簇地疼。
汪写意抚了抚胸口,呆看了一会儿空荡的走廊,沉着步子离开了。
她静静坐在车里,午后树荫下也燥热不堪,车厢内被晒的滚烫。汪写意额头溢出细密的汗,就好像那天第一次看见汪匿匿,烈日屋檐下,她也是这样。
汪写意乖巧、懂事,因此那年汪匿匿要接来汪家前,汪夫人叁言两句把汪匿匿的来历告诉了汪写意。她让汪写意跟汪匿匿友好相处,免得旁人看汪家笑话。
汪夫人虽恶心丈夫的所作所为,但也没想去为难一个刚丧母的私生女。再者汪老决定的事,她不敢有怨言,丈夫没多少大出息,汪家多少还是靠汪老和一些长辈撑着。
原来当年汪明荃在上海子公司任职时,公司请来经济学和法学教授给员工授课。当时有个助教跟着教授一起来了。她长相气质无一不出众,汪明荃一见倾心。他隐瞒了自己已婚的身份,大胆追求她。猛烈攻势下,严嘉树也爱上了这个成熟有魅力的男人。两人如胶似漆,直到事情败露,公司充满流言蜚语,汪明荃匆匆逃回沆城,而严嘉树苦苦等待,也只是等来了汪老派来跟她谈判的律师。
汪写意对汪匿匿是好奇的,心疼的,因为她从未感受过父爱,而汪匿匿,显然也是这样。她对她有种难言的同病相怜,她作为姐姐,决定弥补汪匿匿缺失的那一份父爱。她一直都有在努力,很快,两人的感情胜似孪生姐妹。
但她忘了,结疤的伤口还是伤口,它一直都在那。没有哪一份爱是可以补偿的,时间不会倒流,人死不能复生,缺失了就真的没有了。
汪匿匿口中的没有家,是真的没有家。汪写意恍然,掩面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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