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点事,我回去拿下东西,先走了啊”,拔腿就准备进门。
“诶诶,那你晚上不在这做课题啦?”我忙跟上几步。
“不做了不做了,辛苦他们俩吧。”
杜博士一溜烟消失在视野,我原地转了个圈,又开始想走不走这个问题。
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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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还是回家了,稿子写完,早早强迫自己睡着。
大概凌晨吧,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迷糊醒来,心里有点怕。光脚下了床,把手机按到拨号界面,顺手拎起床头柜的陶瓷摆设往客厅摸去。
然后就看见,阳台透进来的淡淡光亮下,顾轶正在门口轻手轻脚脱鞋。
远远对视了几秒,他走过来把我手里的陶瓷品拿过,放在茶几上,然后抱起我往卧室去。
“回来晚了”,他轻轻说。
第47章 年前
年前的最后一次报道,让人难安。
不知大家是否留意,过年期间报纸会相应调整,或减少版面或休刊,只要没有突发事件,常年精神紧张的记者们终于可以放松几天。
周五,年前最后一次选题会,氛围已经开始松动。我也挺开心,回家的票都买好了,按说不会再出什么采访,学校也都准备放假了。
主编正在布置过年期间的值班,我稀里糊涂听着,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看是王记者。
刚按掉,没过几秒钟又震动,还是他。老头被打断,目光扫过来,示意我出去接电话。
王记者能有什么急事?还连环call。
在会议室门口一接通,就听他低声说:“陈燃,有个独家送你了。”
我对他这种说法表示怀疑。文教版什么时候有独家了?学校每次出点新闻恨不能广发英雄帖,媒体一个不落。
带着怀疑,还是回了一句:“什么独家...”
“师大一个女学生跳湖了,自杀未遂,现在在医院呢。”
呃,是我一向不爱跑的新闻。
说实在的,几乎每年都会有一、两起学生自杀新闻,因为感情纠葛也好,学业压力也好,纵使天大的痛苦,最后都一样变成几行铅字。
令人惋惜,真不值得。
偏偏还发生在这个节点上。自杀未遂虽已万幸,还是让人心情烦闷,于是回了句,“不用了,我等官方通报。”
“你猜是因为什么要自杀?”他没理会,仍旧自说自话,“导师猥-亵,学校在压着。”
我脑子宕机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线索你自己怎么不跟...您这是在坑我。”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徒劳地重复,“哎,怎么是在坑你呢?”
“这新闻你发不出去吧,我不也一样?”
就是这么普通又怂的记者啊,真希望他没打这个电话。迟疑片刻,只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我看把线索给网络媒体吧。”
王记者叹口气,颇有些无奈说:“快过年了,有合适的我就不找你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小姑娘挺可怜,但我确实报不了,你就也当不知道吧。”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我在会议室门口没法平息,被一通电话灵魂拷问,推上道德高地。
为什么要给我出这个难题啊,本来混过几天就可以回家过年了。本地媒体和学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独家谁敢要?谁能发得了?退一万步讲,真的发了以后也甭在这圈子混了。
但是现在王记者把困扰转嫁给我了,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做,我会寝食难安。
还在纠结,会议室门被推开,散会了。同事们鱼贯而出,老头经过我身边,来了句,“电话接得够久的。”
我趁机跟上他,讪讪说:“主编,我这有个新闻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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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事情大概讲了,老头坐在办公室里,皱着眉头不吱声,丝毫不在意我目光灼着。
半晌,才缓缓开口:“陈燃啊,我都快退休了,你还在锲而不舍给我找麻烦。”
得,一句话就被噎住了,舔了舔嘴唇,准备告退。
就见他招招手叫住我,叹口气:“反正我准备退休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你要是想好了,就试试看。”
我动作一停,回头看着他发愣。
“也许网络版能发,只是也许啊,更可能白费功夫。但你要真报了,以后学校可跑不了了,文教版难呆。”
“嗯...”
“自己决定吧,帮我把门带上”,老头低头不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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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就在老头说试试看那瞬间,让我心里有底。
下午就去了师大,想看看情况是否属实。
在学校奶茶店坐了半小时,听到6波学生讨论这件事,大体跟王记者说的一样。
艺术学院的女研究生,此前因为导师行为不端多次和学校反映,但没有得到关注和解决,最终跳湖轻生,所幸被救上来,现在人在医院。
这事我自然不敢找宣传处,只好去记者站转转,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正巧几个学生刚开完会,我就跟着闲聊了几句。他们对这件事义愤填膺,碍于学校不敢发声,只好暗戳戳在公众号指桑骂槐。
还是林嘉月先反应过来,来了一句,“您要报道这件事?”
“没有,随便问问”,我摇摇头。
“不敢吗?”
嘿,小姑娘还激我,忍不住瞥了她一眼,笑回:“对啊。”
林嘉月闻言挑眉,略带不屑:“本地媒体都噤声,还不如发微博管用。”
“你要发微博?见过那个跳湖的女生了?”
“联系上了,她需要人帮忙,我晚上就去医院。”
我来了兴趣,顺口套出地址,草草结束对话准备先去一步。谁料刚出办公室的门,就看见小缪靠墙站在门边。
“你要报道这事是吗?”他单刀直入,不知道在这听多久了。
“谁说的”,我岔开话题,“你在这干嘛,怎么不进去?”
“那个女生的导师是院长,你知道吗?”
“知道啊。”
之前是不是忘了说,导师是艺术学院院长,50多岁,我在青少年艺术大赛的时候还采访过他,人模狗样的。
小缪没吭声,我正准备走,突然被他扯住袖子。
他叹口气,手又虚挎在腰间,好像那小祖宗又回来了,说:“你是不是现在要去医院。”
我有点糊涂,还没想好怎么回,听他接下去说,“我也去,你自己不行的,没人引荐,对学校的事情也不了解。”
“用不着”,实习生还想带起我来了?
我俩还没掰扯清楚,门里又晃出个身影来,林嘉月一脸不服气说,“人是我约的,我也去。”
第48章 过年
一拖二。
以前是带实习生,现在还带着实习生的女朋友,这叫什么事啊。
一路到医院,我特意加快脚步走在前面,尽量给他们俩留出空间。结果无意回头发现这两个人也是一前一后,我们仨居然走成一列纵队。
画面也是奇怪,忍不住暗自纳闷。
说回正事,在病房见到了跳湖的女生。她脸色惨白,看起来很虚弱,躺在床上几乎只有眼睛轻眨,没有过多表情和交流。
她妈妈在床边照顾,也一言不发。
简单说明来意,我问她确定要曝光吗,报道一旦发出,二次伤害不可避免。
病房里一阵沉默,小缪皱着眉走到一边把门掩上,好像不忍心听下去。阿姨脸色沉沉,半晌艰难开口:“闹大了对孩子也没好处…”
我默默点头,表示理解。
这时躺在床上的女生表情变化,从木然到痛苦,开始激动。她控制不住双手攥紧狠狠拍床,让我联想起砧板上的鱼。
“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死我也要拉上他。”她一开始压着声音,随后不断重复这句话到几近嘶吼。
林嘉月被吓得往后退一步,然后捂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开始掉。
阿姨手忙脚乱安抚,强压抑着也还是低低哭出声。
病房里喊声哭声让人脑子混沌。我很怕自己出离愤怒,等了几十秒平复下来,才轻轻交代林嘉月开录音。
“那我帮你”,我看着她眼睛,“能跟我讲讲具体情况吗?”
——
有数十张微信截图,有录音,有她的口述。我需要做的是穿针引线,把这些拼合。
从医院出来,阳光正好。眯眼看过去,你会觉得有些东西就是该拿出来晒一晒,晒得透透的。
两个小孩很压抑,小缪眉头一直拧着,不吭声。林嘉月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在努力调整情绪。
“你们俩这两天帮我采一下她周边的同学,要录音,要留个人信息。”
“你呢?”小缪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