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枣接住从额头上掉下来的布巾,道:“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颜承衣想说这不正是你的目的,但出口的却是:“我说过,不用在意。”
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
“那就打扰了。”聂枣道,迟疑了一会,“我……能问问有关国师的事情吗?”
颜承衣心道,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嘴上依然道:“我又不入朝堂,对国师也知之甚少。”顿了顿,又道:“圣上器重他,似乎和北征有关系。”
“北征?”
“你该知道每一任帝国皇帝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罢。”
聂枣愣了愣,道:“……统一大陆?”
“对。”
“但是现在的国力根本不足以……”聂枣诧异道。
姜家叛乱导致帝国元气大伤,帝国国力正需慢慢恢复,怎么会在这时候想到开战?
颜承衣勾唇道:“我只是告诉你事实罢了,北征已经不是秘密了,圣上刚买了一批军需,等春耕后征完兵,只怕就要开战了。”
聂枣不言,颜承衣没必要骗她,但是令主为什么要帮着帝国出征?
难道说他……
不过很快聂枣便放弃猜测,这世上对她来说,没有比猜令主的心思更困难的事情了。
就算北征也与她毫无干系。
颜承衣端来药,聂枣刚想去接,就被颜承衣躲过:“我来。”
他拿起勺子,舀了些,又送到唇边吹了吹。
显然颜大公子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虽然姿势优雅矜贵有余,动作却生疏又别扭。
空气静谧下来,似乎两人的关系也没那么紧张。
聂枣放柔声音,笑了笑:“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享受到颜大公子的照顾。”
颜承衣脸不红心不跳道:“我一贯很有风度。”
“嗯。”聂枣点头,“你唯独讨厌我。”
“我没有讨厌你。”
聂枣笑得大肚:“说实话我又不会生气。”
颜承衣放下药碗,道:“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聂枣扯了一缕自己的发,看了看,那浅色依然让她觉得刺目,不过此刻却是很好的利用工具,她叹了口气道:“我说了你又不信。”
颜承衣毫无诚意道:“我信。”
聂枣垂下眉眼,像是刹那年华老去:“我大概没几年好活了。”她蜷起腿,双手抱住膝盖,下巴搭上,语气平静,浑身上下却都透着脆弱。
颜承衣的眸子只在起初闪了闪,很快便重新回到原本的模样:“哦,那你还不快去陪你的柴公子。”
聂枣转头看了看颜承衣,又收回视线。
“骗你的。”
颜承衣闻言,也只是“哦”了一声。
却听聂枣又道:“你听过一夜白头吗?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她低低笑了起来,却比哭还难听:“柴峥言已经死了。”
颜承衣一滞,顿了一会才道:“哦……你节哀顺变吧。”
片刻后他又道:“既然他死了,那龙髓玉也没用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聂枣仍是低头笑,说话却更似自言自语:“是啊……我还来找你做什么呢?或许我也应该死了比较好……”她更紧的抱住膝头,将身体蜷缩成一团,道,“这次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颜承衣突兀想起病中时,聂枣攥着他手说的话。
——好冷……别丢下我……别剩我一个人……
——好冷……别走……
因为他是姜随云最后唯一还认识的人,所以她就来找他了?
所以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即便是死也没关系?
颜承衣觉得五味杂陈,不过很快他冷静过来。
比起他不喜欢聂枣这件事。
他更笃定的是,聂枣绝对不可能喜欢他。
站起身,颜承衣冷淡道:“不过这里可没有第二个怀抱等着你。”
就算他真的喜欢聂枣,以他的骄傲,也不会乐意去做一个已死之人的替代品。
☆、第五六章
第五十六章
听完颜承衣的话,聂枣越发垂低头,斑驳长发如水流般滑落,掩住她目中的情绪。
“我知道……我会走的……很快就走……”
艰难而低塞。
几乎要让颜承衣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冷酷。
没过几日,聂枣身子稍稍转好,重新将头发染回黑色,便向他告辞。
她来时不巧,恰好治粟内史的长子邓思拜访颜承衣。
聂枣便等在一旁。
邓思跟颜承衣说着话,视线却频频朝聂枣看来,好几次走神甚至没留意颜承衣在说什么。
“抱歉抱歉。”邓思十分歉疚,转而道:“这位小姐似乎有什么要先同颜当家说,颜当家不妨先顾她,我不急。”
颜承衣终于将脸转向聂枣,语气冷下了几分:“你要走便是,不用与我商量。”
她脸上病容依旧,原本应该再将养几日,却急着离开,像是在同颜承衣赌气。
聂枣扯嘴角,道:“我知道了。”声音虚弱。
颜承衣没回话,倒是邓思神情惊讶,道:“小姐你还病重,怎能……”却见素来性情体贴的颜承衣也没有半分要阻拦的意思,惊讶又变成了愕然,对那女子也多了几分怜惜:“小姐,能否稍等,在下一会也要离开,小姐若要去哪在下可以送上一程。”
“谢谢公子好意。”聂枣抬了抬臻首,鬓发凌乱衬着她的脸庞,平添了些许妩媚,“不过不用劳烦了。”
说完,她便离开了。
邓思匆匆跟颜承衣告别,也追了出去。
颜清见状,小声问颜承衣:“主人,要小人追出去看看吗?”
颜承衣看了一眼聂枣消失的方向,很想同颜清说不用了,可鬼使神差地,他道:“……备轿子。”
***
聂枣病中自然走得不快,没一会就被前来的邓思追上。
邓思下了轿子,快跑两步,绕到聂枣前头,目光担忧:“小姐,让在下送你去医馆可好?”
聂枣按着胸口,咳了一声,轻轻摇头。
但对方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反而更近了一步,胆大包天地握住聂枣的手,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小姐这样一个人,在下实在不放心。”
邓思手握柔夷,只觉得眼前女子无一处不美,样样都戳他心窝。
原本想着是颜承衣的人,便不该动手,没想颜承衣却是主动让她离开……虽然邓思实在想不通颜承衣为何会对这个女子如此不假辞色,颜承衣对女子一贯温柔体贴予取予求,不过这倒是恰好便宜了他。
稍稍对她用些心,再温柔以待,想来不消多久就能手到擒来,美人在怀,想着,邓思面上的神情更殷切了些。
美人挣了一下,却没能从他的手中挣开。
邓思越发心花怒放,手上用力便要将聂枣拖进自己的轿子里。
——“放开她。”
闻言,邓思不悦地抬头。
脚步声快速接近,有人一把从他的手里夺过聂枣的手腕。
邓思看清来人,愣了愣,道:“颜当家,你不是……”
眼前的贵公子皱着眉,不甚开心却也无半分退让的道:“抱歉,邓公子,我改主意了。”
***
轿子中。
聂枣咳嗽了两声,靠上轿壁。
颜承衣面沉如水的坐着,此刻方觉得自己鲁莽,他只是想跟去看看,没料到见到聂枣眼眸空蒙半推半就就要被邓思拉上轿子,竟然会觉得不能忍受。大抵还是骨子里对女子怜香惜玉的心思作祟,见不得女子受辱,可这是聂枣,又怎能以一般女子的情形来看待……
空气中只有彼此呼吸的声音。
“多谢。”聂枣轻声道。
颜承衣轻嘲:“我还以为会被你怪罪搅了你的好事呢。”顿了顿,“你若是嫌我多事,我现在可以再把你给邓思送去。”
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邓思早说今日要来,聂枣偏偏这个时候来告辞,说不定也是指着从他这里攀上邓思。
若真是如此,那他还真是……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么?”聂枣忽然道。
颜承衣一愣。
她的声音很低,语气中竭力压抑着什么:“我是真的没有力气,如果刚才我被他拖走……就算吃了什么亏,也是我咎由自取……是吧……”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力气,“你还记不记得……我也只是个女子而已……”
她控诉,无比委屈。
颜承衣心口一窒,被人攥紧般,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