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传秀就叫了这么一句,就抱着冯玉姜,倒没哭出声,眼泪却又止不住了。“妈……妈……”
一遍遍地喊着妈,传秀再也想不起来旁的话了。
冯玉姜心里就一震,赶紧把抱住自己的人拉开,抓着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忽然就长舒了一口气:“唉,你这个孩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冯玉姜倒是没哭,她的眼泪早在担心思念闺女的日子里偷偷流了不知多少,冯玉姜的酸楚从眼睛一直酸到心口,她愣是没当着孩子掉眼泪。
冯玉姜就拉着传秀,从上到下,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她伸手理理传秀的头发,说:“哭什么,来家了多高兴的事!叫妈看看,没变啥样,好像胖了点。”
怪不得,怪不得她今天老觉着做事不安心,老觉着有什么事是的,闺女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疙瘩,兴许就是母女连心吧!冯玉姜拉着传秀,转身就看到了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大约是听妈妈说多了姥姥,一见冯玉姜注意他们,便过来叫姥姥。
冯玉姜蹲下来一边一个抱住两个孩子,眼睛鼻子都发酸,忍着眼泪说:“都这么大了,我看看。”她看着那个大的女孩,“你是八二年春天生的,属小狗。”
大的女孩笑着点头。冯玉姜又看那个小的男孩,“你几岁了?”
小的男孩说起话来口齿清楚,大人精似的说:“我过完年就五岁了,属老虎的。”
冯玉姜转脸又去看陈东。当初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如今沉稳成熟了许多,稳稳地站在她跟前,冯玉姜叫了一声:“东子。”
陈东默默看着冯玉姜,忽然双膝一弯,就给冯玉姜跪下了,他趴倒就磕了一个头,叫了声:“……妈。”
冯玉姜让陈东这一跪,眼泪一下子没忍住,她抬手擦了一把,赶紧伸手把陈东拉去来,说:“你这孩子,做什么呢!快起来。”
“妈,你就让我磕个头吧,我带走传秀,这些年也没给你音信,知道你心挂两肠的,我对不住你,我也对不住传秀,传秀当初跟着我背井离乡,我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给她,她就跟着我生儿育女,吃苦受累……我今天不求旁的,只求二老,光明正大地认了我这个女婿。”
“说什么呢!你两个,是妈答应了的,你本来就是钟家的女婿。”冯玉姜叫身边几个孩子,“你们,还不赶紧把大姐夫拉起来。”
传慧、刚子他们就七手八脚地拉起陈东,抱上两个孩子,一家人回到客厅坐着说话。陈东说起两个孩子,叫过来指着说:“大的叫陈思,那时候刚离开家,传秀整天想家,就叫思思了。小的叫陈晋,在山西稳定下来生下的,就叫陈晋了。”
“陈思,陈晋,嗯这名字好,响亮。”冯玉姜笑着拉过小五,说:“小五,你看看,这是你外甥女、外甥。”
“小五,混得不错啊,都混成舅舅了,陈思比你小不了多少呢!”传慧这么一说,大家忍不住又笑。
没多会子钟传强回来了,见着传秀,姐弟两个又是眼泪汪汪的连哭带笑。
“长高了不少,大小伙子了,这就要娶媳妇了。”传秀一个劲地高兴。
传强跟陈东也你拍拍我,我拍拍你,不知道想怎么好了。传秀又去抱了小六来看,喜欢的很,叫一双儿女过来。
“看看,这是小姨。你看她多好玩啊!”
几个孩子立刻就嘻嘻哈哈地笑。刚子说:“陈思、陈晋这个亏吃大了,看你姥姥给你们弄个这么点点大的小小姨。小六更厉害,才三个月的小人人就当小姨了。”
陈思抿着嘴笑笑,一脸文静的样子,陈晋看看小六,忍不住伸手摸摸小六的小手,又伸出手指去摸小六的脸蛋。小五在旁边摇头晃脑地来了一句:“唉,小六比我混的还好,一生下来就当上长辈了。”
小五这一说,一家子都跟着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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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光顾着说话,眼看着都晌午西了,小五开始叫肚子饿了,大家才想起来都还没吃午饭。冯玉姜便要去做饭,钟继鹏说:
“做什么做,这都哪会子了!等你再做好,大人还行,小孩都饿坏了。干脆,去饭店吃算了。”说着叫小五:“小五,去给饭店里打个电话,叫弄点饭菜够一桌人吃的。”
小五麻溜的就去打电话,顺便开始点自己喜欢吃的菜。“周叔叔,一定要那个红烧鲳鱼,还有那个牡蛎豆腐汤……”
传慧笑着说:“小五,你假公济私啊,我要那个老公鸡,咱姐她喜欢吃素菜,叫厨子多弄几个鲜嫩的素菜,对了,要那个荠菜炒草鸡蛋。”
钟继鹏便问传秀的两个孩子:“你两个,喜欢吃什么?”
陈思说什么都行,不挑食。陈晋想了想,说要个带鱼吧,小五便对着电话喊带鱼。钟继鹏又问陈东:“你呢?弄点什么喜欢的咱爷几个下酒?”
“叔,随便吧,你喜欢就行。”
钟继鹏黑着脸吸了一口气,呼出去,再吸,再呼,终于恶着脸拧着眉头说:“你刚才叫妈,你叫我什么?你对我有意见是吧?”
这个……陈东一下子有点窘,忙说:“不是,那个……爸,你别生气,我一时忘了。”
钟继鹏鼻子里哼了一声,站起身去拿过小五手里的电话跟那头周经理说:“自家没顾上吃晌午饭,随便弄点热乎的就行,弄几个酸辣的小菜下酒。”
说着钟继鹏又叫孙军:“你先去。先去开个车来,外头冷,这老些人,大人小孩的。”
临近钟传强的婚礼,家里头事情多,跑腿的事也多,冯玉姜便把庄园接送贵宾的小轿车调了来放在家里用,反正孙军会开,孙军笑嘻嘻地说:
“车就在外头,就是大家得分两伙子去了,一车坐不下。”
“那把小孩子们先送去,弄点小孩子欢吃的先给他们垫垫肚子。”冯玉姜交代传慧,“你跟着刚子先带思思、小五他们过去,把小孩子看好了。”
“车太小了。这大家大口的,早先真该换面包车来,出来进去也坐得下。”钟继鹏抱怨了一句。钟传强一看,得,爸、妈、姐和姐夫,回来那车四个人正好,我还是这一车跟几个小孩挤挤坐吧。
小孩子好办啊,小孩子人小他不占地方。传强想到这儿赶紧拿起围巾,说:“爸,我也先过去吧,我跟着看小孩。”
钟传强跟着一队小人儿跑了出去,客厅里就剩下钟继鹏冯玉姜跟传秀夫妻俩了。
☆、第71章 偏要哭
传强他们领着一队小孩子们先坐车去吃饭,客厅里就剩下钟继鹏冯玉姜,跟传秀夫妻俩了。冯玉姜从进了屋,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传秀,这孩子,看着气色不错,她本来皮肤就细细白白,素白的一张脸如今多了红润,更光彩了。
“妈,这几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传秀也一直看着冯玉姜,当初她离家时那个土气、低微的农妇,如今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九年的光阴似乎根本就没在冯玉姜身上停留,反而更有气质,更有光彩了,传秀就望着冯玉姜笑得甜到了心里。
“我一直还担心,家里头负担太重,根本不敢想家里的日子能过得这样兴旺。邻居婶子跟我说,我都不敢相信。”
“人呐,老天饿不死瞎鹰,这年头只要你勤快肯干,总能过得好起来。”冯玉姜也笑,心满意足地看着传秀在她眼前,“别说咱家了,传秀,这些年,你跟东子是怎么过来的?人生地不熟,吃了不少苦吧?”
“没啥,妈,刚出去时没着落,往后也还算顺当。”传秀就跟冯玉姜讲起这些年的经历。陈东带着怀孕不足三月的传秀,跟着几个熟识的矿工一路往西,来到山西落了脚,也是吃了不少的苦。
“东子他处处护着我,吃苦的是他。我怀着思思,老长时间都水土不服,身体总是不太好。东子他也没叫我吃苦犯难过。那时候他刚过去,开始是帮人代工,不代工就去给私人托管的小煤窑里干,苦不说,整天拿着命干活,他也不叫我出去找活干。去了半年之后碰上大煤矿招工,煤矿的活太累报名的人不多,东子他总算被招上了。”
想起来那段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传秀忍不住抬眼去望陈东。陈东也正在看她,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浅浅地划过那些苦涩的记忆。那时候传秀怀孕,陈东总担心她吃不好营养跟不上,大夏天光着膀子晒脱了皮,就一件破了的褂子,到底也没舍得买一件新的,牙攒肚挪地省下钱来给传秀增加营养,叫她吃上果蔬,攒钱留着给传秀生孩子坐月子。
陈思生下来,也没有婆婆、妈妈能给她伺候月子,陈东一边上工干活,一边伺候大人孩子,烧水弄饭洗尿布,他一个年轻男人全包了。思思小时候容易受惊哭闹,陈东怕传秀夜里睡不好落下病根,他白天夜里的不敢睡熟,一听到孩子哭声就赶紧爬起来抱着孩子哄。
“思思满了月,我倒是白白胖胖,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眶都黑黑的凹下去了……”传秀说着,笑微微的,却笑出了泪花。陈东不愿她想起那些苦日子,安慰地把手放在传秀后背上,笑着说:
“哪有那么严重?都过去了,往后就顺多了。”
陈东进了大煤矿,那时候不像如今,那时候煤矿的安全管得好些,没有那么频繁的事故,陈东虽说吃苦受累,总算是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养得起老婆孩子了。他又年轻肯干,读过几年书有点文化,人品也实在,渐渐地就被推出来做了采煤队长,两年前已经当上了副矿长了。
思思会走路好带以后,陈东看着周边煤矿多,攒钱给传秀开了个劳保用品店,虽说不能挣大钱,倒也能给小家庭增加一笔收入。
冯玉姜听得光想掉眼泪,她眨开酸酸的眼睛,对陈东说:“东子,传秀跟着你,我这当妈的也放心了。”
陈东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安静地带着微笑,看着那母女俩说这说那。传秀是有多心善又体贴,跟着穷得叮当响的他,一去千里,吃苦受累都没一句怨言,他怎么能不疼她爱她?
好女人不多,遇上了,拿命疼!
当然,这个话,陈东不会挂在嘴上,甚至都没跟传秀去说,他只会在心里跟自己说。
“妈,不说我了。你如今是做着好几样生意,不累吗?我看你那个庄园,摊子铺的那老大的,我看着心里真高兴。加上饭店啥的,你可不能光顾着忙了,自己顾惜自己。”
“也没啥。”冯玉姜说,“庄园都有人在那儿管着,饭店、铺子都有人管着,全指望我一个人,我可没那个本事。忙就忙点,反正啊,家里日子过的下去,你姊妹兄弟的够吃够用,我忙点也高兴啊。”
娘俩说着都笑。传秀犹豫了一下,看看陈东,还是问道:“妈,我就这么一走了之,吴家那边……”
“没啥事,他能怎么着?本来就是他吴家做事不厚道。”冯玉姜愤愤地说,“那时候人也憨,心眼儿不够用的,顾忌这顾忌那,现在回头想想,到底有什么好顾忌的?”
“我们这番回来,也不知道外头会怎么说,要不是怕给家里带来啥风言风语的,怕吴家四处败坏,我们也不会到现在不回来……”
“不用管他,如今不同以往了,你弟弟妹妹都大了出息了,你爸也能想明白了,咱家哪还是谁想欺负就欺负的?再说如今老百姓的脑子也不再那样僵了,吴家那点事,左右是他自家不对。”冯玉姜听出了传秀的担忧,便安慰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吴家早过的下势了。咱们家,如今叫他来他都不敢来。”钟继鹏一直坐在旁边听那娘俩说话,这会子开腔说了一句。“人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吴家自己也不长进,儿子不叫人,闺女不着调,如今真是落魄了。这人啊,就算你混得再好,儿女一不争气,就全都白瞎。不说他也罢。”
“不说这个。”冯玉姜拍着传秀的手,说:“你一家,这趟回来就不走了吧?赶上你弟娶媳妇,咱一家子总算圆圆满满的了。”
“妈,我们回来定居的话,可能还得等一等。”陈东接过话来说,“现在煤矿都开始托管给私人,我跟传秀商量过了,觉着这事能行,半年前我们大着胆子,拿到了一个中型煤矿的开采权,如今在那边也算有了分产业,一时半会怕不能搬回来。”
陈东说到这,赶紧保证:“不过你放心,往后逢年过节,我一定带她娘几个多回来。”
“托管煤矿?”冯玉姜惊讶,“东子,你这是要当煤老板啊!”
陈东笑。“早几年,我们刚过去的时候就有集体产权的煤矿托管给私人,那时候还算是摸石头过河,如今看着,这个事情能干。有机会,我还敢再吃下几个矿。”
“当然能干,只要政策许可,煤矿的事绝对能干。”冯玉姜一下子高兴了,这个事,能发财啊,起码往后二十年都能好好做下去。上辈子她就算是个没见识的农妇,然而那山西煤老板到底有多阔气,她也是听说过的。大灾大难,有的煤老板一捐就是几千万的款子,电视里都宣传呢。
所以说这人呐,时也运也,时运来了,你挡都挡不住。
“东子,这个事能干,就是你千万注意,宁肯少挣点,也不能拿人命不当回事,求个稳妥,千万不能大意出了事。”
陈东笑笑说:“妈,你放心,我是在矿井里走出来的,我心里知道轻重。就算多点投资,也得保证工人安全放心干活。你也说能干,那我就放开手脚干了。”
“放开手脚干!”冯玉姜高兴,“资金不够,妈给你们支援。”
陈东跟传秀相视一笑,传秀说:“妈,你如今真不一样了,怪不得听庄园的姜嫂子,还有传军大哥提起你,就佩服得不行。我跟东子这趟回来,原本还带了几万块钱回来,打算着贴补家里,给家里盖房子啥的。现在一看,反倒是你要贴补我们了!”
冯玉姜乐得就笑。只要日子都好过了,谁贴补谁,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话,孙军咚咚咚跑着进了屋子,笑嘻嘻地说:“姑,姑父,大姐,大姐夫,我接你们吃饭去,咱们不快点,人家那几个小的都先吃上了。”
钟继鹏一听,吩咐冯玉姜:“赶紧走,我这早就饿了。”
一家人说着笑着,出门坐车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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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回来,一家人围坐说话,一边大人小孩齐动手,给钟传强包喜糖。那时候还没见有卖包装好的小包喜糖的,冯玉姜买了大袋的糖果,自家动手拿描金的红纸包成小包。
算算传强这婚礼人可不老少,小孩子包得慢,冯玉姜叫每包放十九颗糖,寓意一生长久,陈晋人小,居然也能数清十九颗糖,跟小五趴在一起数,数着数着,小五开始挑着喜欢的开吃,顺便大方地往外甥嘴里塞,俩小子只顾着吃,就忘了包了。大人也不去管他,本来就是叫他吃的。
反倒是陈思,一直在那认认真真地数糖,小手包不好,她就数好了给传慧包。传慧腾出手捡了个软糖,剥开了塞到陈思嘴里,陈思也只是安静地笑笑,吃着糖还在认真数糖。
“传秀,我怎么看陈思跟陈晋,都像个小大人似的?比一般的小孩要稳重,耐得住性子。你们是不是平常对孩子也太严厉了?”
冯玉姜这么一问,传秀就有点黯然。“都是东子。早头时候他下矿井,还在偷采的私人小矿里干过,总是怕自己出个啥事的,对孩子从小就严,当着大人来训,就怕自己出了啥事孩子不长进,怕孩子太娇气,留下我一个女人没着落……”
看到冯玉姜神色难过,传秀赶紧换了个口气。“妈,你不知道东子他多过分。旁人家都是跟孩子讲,你好好听妈妈的话;他从小跟孩子讲啥?你好好照顾妈妈,弄的旁人听到了笑话我!你说我又不是纸糊的,风一刮就倒。”
几个人忍不住哄笑。传慧拿胳膊拐捣传秀,鬼精灵地挤挤眼睛说:“姐,我姐夫那还不是疼你吗,疼你头一份,疼闺女儿子还得排后头。谁叫你长得一副弱弱的样子!”
“耍嘴,你一边去。”传秀推传慧,“赶明儿你嫁了人,还少了有人疼你?”
一家人包着喜糖,钟传强把下班的周君梅接来了,要叫传秀先见见安心。周君梅见了传秀,大大方方地过来叫姐,传秀喜欢的不得了,赶紧叫陈东:“哎,你准备的那些礼物呢?我这头一回见兄弟媳妇,你赶紧找给我。”
陈东笑着去找带来的行李袋,拿着几个小盒子回来。传秀从里头挑出一个,递给周君梅。
“姐也没顾上好好准备,送给你留着玩。”
周君梅看看传强,传强笑着示意她收下,周君梅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块玉佩,雕琢成兰花的形状,颜色洁白细腻,微微透明,一眼看去就叫人忍不住的喜欢。
传秀笑笑说:“这是新疆和田的羊脂玉,你姐夫给新疆那边供货,听人说这东西好,就托懂行的人给挑的。”
周君梅赶紧谢了大姐,收下了。传秀又拿出来一副同样的羊脂玉佩,透雕的梅花云纹,递给传慧说:“这个,留着给你玩吧。”
传慧说:“这东西看着就娇贵,我玩东西喜欢结实的,这给咱妈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