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厉朝他走近,距离越近的时候,心里突然升起来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个人明明身形衣着姿态都和常小嘉一样,但他莫名就是觉得那不是常小嘉。
他下意识停住脚步,忽然就听到身后有猛烈的风声,受过严酷训练的身体条件反射地一低头,躲过了从他后脑勺砸来的钢管,然后转身一拳朝背后袭击他的人脸上打去。
那人被打得连退几步,手里钢管拖在地面的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响声,等他脚步站定了,谢厉借着灯光才看清那人居然是姚炜。
然而紧接着,一杆枪抵在了谢厉脑袋后面,他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和时弘箐冷淡的声音同时响起:“别动。”
刚才路灯下那个人果然不是常小嘉,而是时弘箐,他刻意穿了常小嘉喜欢穿的衣服,做出常小嘉的姿态,就是为了分散谢厉的注意。
姚炜一边脸颊被谢厉拳头打得高高肿起,嘴角都渗出一丝鲜血来,他愤怒地拖着钢管,想要再对准谢厉脑袋砸下来。
时弘箐却用自己淡漠的声音喝止住了他:“常先生要你杀人了?”
姚炜转头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沫,接着用钢管指谢厉的脸,“二五仔!死不足惜!”
时弘箐说:“那怎么死也要常先生说了算。”
谢厉很快叫自己冷静下来,他沉声说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你们疯了吗?”
姚炜毕竟年轻,他语气凶狠地对谢厉说道:“你别装了,你一直在调查鸿吉制药的事情。”
谢厉平静应道:“鸿吉制药本来就由我管理,什么事情不该由我过问?”
姚炜冷笑一声,脸上的伤让他神情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是你过问得太多了。”
谢厉问他:“姚炜,我对你不好吗?你这么对兄弟?”
姚炜挥舞着手里的钢管:“你不是叛徒才有资格当我兄弟!”
时弘箐突然有些不耐,用手里的枪***了谢厉一下,“不要废话,跟我去见常先生。”
谢厉配合着他转身朝常冠山住的别墅走去,他一边走一边问时弘箐:“小嘉知道你这么对我吗?”
时弘箐不回答。
谢厉又说:“你是小嘉妈妈收养的孩子吧?”
时弘箐依然不语。
谢厉叹一口气,“她肯定很失望。”
时弘箐这才语气平淡地应道:“你不用想太多,嘉少很快就会知道了。”
常冠山依然躺在他房间的床上,到晚上清水湖边风大,他就会叫人帮他把门窗都关上,一进屋子便一股闷热的气息,并不怎么好闻。
姚炜走在前面,伸手敲了门之后,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传来常冠山的声音:“进来吧。”
在姚炜打开房门之后,时弘箐用枪顶了谢厉一下,叫他走在前面进了常冠山的房间。
常冠山的床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看护,女看护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还正弯着腰帮常冠山将睡袍的腰带系上。
至于常冠山则点了一根烟,懒懒戴上眼镜,看一眼谢厉,微微仰起头说:“怎么,按捺不住了?”
谢厉说:“常先生,我不明白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常冠山吐出一口烟雾时发出的声音仿佛在叹气,他说:“事到如今,你嘴不嘴硬都没意思,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宁杀错不放过。你是不是在查鸿吉制药,为什么查鸿吉制药无所谓,你是不是出卖了叶少殷,是不是阮秋媛的同伙也无所谓,只要你死了就好。”
“常先生,”姚炜说道,“他可能已经把海关那批货物的情况泄露出去了。”
常冠山笑了一声,他看向姚炜,语气温和:“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鸿吉那批货物本来就没有问题,是谢厉自己经手,经过海关查验正式装箱的,没什么需要担心,也没有人会信他。”
谢厉看着常冠山的眼睛,知道他已经把海港市警队高层的人买通了,如果俞正坤那边的势力斗不过常冠山的人,那他做再多努力也没有用,他、阮秋媛还有陈海蔓,到头来都不过是白白牺牲。
只是到了这时候,谢厉发现自己心境格外平静,他想起自己接到任务时候的决心,这份决心到现在也依然没有变过。如果今天注定会死在这里,他想,他至少已经找到了毒品的下落告诉了俞正坤,而且也把自己那点微薄的遗产全部留给了常小嘉,他不至于还有遗憾。
常冠山并不急着说话,像是要缓慢地折磨谢厉,他慢吞吞地抽完了一整支烟,把烟头递给身边的看护,拍拍她的屁股说道:“你先出去吧。”
女看护收拾了一下床头的东西,离开了房间。
常冠山对时弘箐说:“把小嘉带过来。”
时弘箐点一点头。
常冠山又继续道:“人是常小嘉带回来的,让他来自己解决了。”
时弘箐应道:“好。”
时弘箐离开了,枪交给了姚炜,继续抵住谢厉的脑袋。
姚炜握枪的手不像时弘箐那般稳,他整个人总是躁动着,像是手里那支枪随时可能走火。
谢厉叫自己尽量不去在意那支枪,他目光落在了常冠山房间的衣柜上,衣柜是实木的对开门,常小嘉当初就是躲在那个衣柜里面,从门与门之间的缝隙看见他的爸爸杀了他的妈妈。
常小嘉除了害怕,应该也是恨常冠山的吧,那他如果知道了他是警察,也会恨他吗?
谢厉不知道。
时弘箐离开了差不多十分钟之后,常小嘉轻轻推开了房间的门,站在外面不愿意进来,只小声叫道:“爸爸?”
常冠山靠在床头道:“进来吧。”
常小嘉慢慢朝里面走,他不去看常冠山,只是目光落在谢厉身上,他问:“爸爸,谢厉怎么了?”
常冠山说:“这句话该爸爸问你吧,你给爸爸带了个什么人回来?”
常小嘉走到了谢厉的身边,目光移到谢厉脑袋后面那支枪上,突然一手卡进手枪扳机,一手狠狠给了姚炜一个耳光,骂道:“滚!你也敢拿枪指他!”动作干脆利落地把枪夺了下来。
第74章
常小嘉一巴掌下去的时候,姚炜是被打懵了的,他嘴里不说,但是跟鸿坊其他人一样,向来有些看不上常小嘉,却没料到常小嘉打人动作这么快而且这么疼。
等到他反应过来,刚才脸上被谢厉打伤的地方顿时更肿了,那一瞬间,他又羞又怒,右手拳头都握紧了,却还记得这里是常家,常小嘉是常冠山的儿子,又把手放了下去,转过头去看向常冠山。
常冠山还是平静的,他只是对姚炜摆摆手说道:“你先出去吧。”
姚炜心里有些不忿,提高了声音道:“常先生!”
常冠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声道:“出去!”
姚炜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朝外面走去。
常小嘉把枪握在手里,眼眶红红的看向谢厉。
谢厉下意识看一眼他手里的枪,常小嘉立即用枪指着谢厉的额头,凶狠道:“怎么?想抢枪?”
常冠山靠在床头,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气管里痒得厉害,抬手捂住嘴唇低咳,竟是一边咳一边笑。
时弘箐走到床边,给常冠山第一杯温水。
常冠山接过来喝了,缓一口气,才说道:“小嘉,你看明白他是什么人了吗?”
常小嘉看着谢厉,说:“我不明白。”
常冠山用手指指向谢厉,“你带回来这个人,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个卧底警察,他从监狱里就开始接近你,你以为他真喜欢你?他是利用你混进鸿坊,你看他一旦得势,马上就把你一脚踢开,毫不留情。”
常小嘉双眼通红,他慢慢抿紧了嘴唇,说:“我不信。”
常冠山笑一声,说:“你自己问他。”
谢厉沉声道:“我没有。”
常小嘉看着他。
常冠山说:“他骗了我们,你一枪杀了他,这件事爸爸就不跟你追究了。”
常小嘉没有动手。
谢厉突然朝常小嘉伸出手,他看常小嘉没有躲避,轻轻握住了常小嘉拿枪的那只手,对准自己前额正中,看着常小嘉说:“如果不相信我,你就开枪。”
常小嘉依然没有开枪。
常冠山神情温和,目光阴冷地看着他们,安静地等待常小嘉的决定。
常小嘉最后放下了枪,他转向常冠山,说:“我要证据。”
常冠山说:“证据?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法庭吗?你居然跟我要证据?”
常小嘉站在了谢厉前面,态度坚决:“不然我不会杀他的,也不会让别人杀他。”
常冠山轻轻叹一口气,他说:“小嘉,你太让爸爸失望了。”
常小嘉的脸色在房间的灯光下有一种异样的惨白,谢厉站在他旁边,甚至能看见他透明皮肤下面淡紫色的血管,他抬着头,尖巧的下颌呈现出倔强的弧度,他对常冠山说:“我不能没有谢厉,他死了我也会死。”
常冠山的脸色晦暗不明,他垂着眼帘,沉默了很久之后问常小嘉:“如果他是警察,他接近你利用你混进我们家里,你也不在意?你要把他继续放在身边,直到把我们所有人害死为止?”
常小嘉说:“我会打断他的腿把他关起来,哪里也不让他去,什么都不让他做,只要他活着。”
常冠山原本阴沉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称得上古怪的笑容,他说:“倒也像是我的儿子。”他最后挥了挥手,“你带他回去吧,不过你要记住,谢厉这个人从此以后已经死了,他再出现在我面前,只能是个死人。”
常小嘉说:“我知道了。”
谢厉被带回了常小嘉住的小楼。他并不是没有反抗的余地,但是他知道他从常小嘉身边逃开了恐怕也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家,他闻到了一丝戒备森严的气息。那是隐藏在枪管里按而未发的硝烟,阴暗的角落里,不知道有多少支枪已经对准了他的头。
他被人用手铐铐在了常小嘉房间的浴缸里,因为铐的位置太矮,他不得不跪在浴缸里面,才能让自己的手不被拉扯着。
常小嘉从常冠山那里离开之后,就一言不发,他让时弘箐先出去,自己蹲坐在浴缸的边缘,眼睛直直地看着谢厉。
谢厉不觉得膝盖被坚硬的浴缸硌得疼,他就是心疼常小嘉,他说:“小嘉,我是爱你的。”很多话他必须要告诉常小嘉,这样就算他死了,常小嘉至少不会以为从头到尾只是一场欺骗。
他以为常小嘉还要追问他究竟是不是卧底警察,可是常小嘉什么都没说,只无神地耷拉着眼皮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什么结果。
谢厉总是感觉常冠山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他,甚至他觉得常冠山会因为他而迁怒常小嘉,他说:“你别管我了,离开这个家吧。”
常小嘉眨了眨眼睛,突然问谢厉:“想抽烟吗?”
谢厉看着他没有回答。
常小嘉双脚赤裸,小心翼翼地在浴缸边缘挪动,在距离谢厉更近的地方蹲下来,他点燃了一支烟,自己先吸一口,然后贴上谢厉的嘴唇,把没有吞下去的烟雾渡给他。
谢厉说:“你爸爸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混蛋,你不要继续跟着他了。”
常小嘉问道:“那我怎么办?”问完了,又给他渡过去一口烟。
谢厉让那口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吐出来,他本来想说让常小嘉去找警察,话到嘴边仍是说不出口,于是道:“走远一点,他找不到的地方。”
常小嘉又问:“那你怎么办?”
谢厉说:“不用管我了。”常小嘉一个人能离开常家,但是要带着他一起走太艰难。而且现在常冠山暂时放过了他,可是一旦今晚俞正坤那边有行动,那常冠山第一个要杀的肯定就是他。
常小嘉一只手夹着烟,倾身将头靠在了谢厉肩上,柔软的头发磨蹭着他的脖子,说:“我会死的。”
谢厉两只手都动不了,只能够侧过头去亲吻他的头顶,说:“你不会的,你毕竟是他亲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