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低下头,一滴水珠,跌落白色的虚空。
太好了,兄长们还能复活。
再没比这更好的事了。
俯身从苍身影消失的地方捡起一枚白色玉简,辟抬步踏入虚空——为了神魂残破的二千九百九十一位兄长,他要赶紧解决湮焱隐患,然后,就能把某个偷懒贪睡的混账叫起来充当蕴养残魂的苦力,为此,即使先被当牛马使唤,他也心甘。
阳洲,淳熙国京都
雕梁画栋、金漆彩绘的华美皇宫里,当代皇帝淳于都负手站在御书房的琉璃大窗前,沉声通知跪在书房里一身官袍、满面泪水的新一代姬氏族长:“老祖宗传下法旨,姬家老祖不幸罹难,姬家子弟毋须惊恐,姬家与国同休,只要淳于家在位一日,姬家便可同享一日富贵。”
听得淳于都这话,姬氏族长立时大声号淘着拜倒在地,一迭连声泣声感恩。之后,姬氏族长又哽咽着向前爬行了几步,哑声试探:“皇上,那害死我家老祖的凶手?”
淳于都一震大袖:“那人你就别想了,老祖宗托了无数人情最后求到梅仙那里,梅仙说道那人与神魔后裔有故。”
“神魔后裔?” 姬氏族长咬牙嘶声道:“淳熙有多少神魔后裔,为何独武康三姓如此超然,连皇家之力亦难弗及?”
即使明知姬氏族长只是想在自己心底种下对武康三姓的隔阂,淳于都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心生不满,淳于一家花了无数代价取代神宗得国,而后又以几代之力治理淳熙,受大宗门的掣肘也就罢了,如今,不过一个小城市里的三个小家族,自己这一国之尊也居然拿其没办法,这完全是对皇权的挑衅,对皇家威严的玷污。
何况,龙洲道人是老祖宗多年友伴,于当年建国时出了不少力,而今他的殒落,不只是姬家受害,于淳熙国的国力亦是一大减损。
只是……
“武康三姓地位超然,不仅因为他们是神魔后裔,更因而今三家之首的陆家得了惊鸿散仙护佑,有惊鸿散仙在,即使梅仙、飞龙老仙也得给他留情面,何况……”淳于都叹了一口气:“姬老祖当日欲平武康三姓被反杀,其首尾全被惊鸿散仙看在眼中,谁知道堂堂散仙会蜗居于一个小城市里,与凡人为伍?以至老祖宗想替姬老祖说话,也无有理由。”淳于都摇摇头,不只是他们没想到,苍界有几人能料到呢,只是,姬家初代族长惨死,带去的三百子弟亦无一回还,如果皇家一点没有表示也不妥当。
淳于都闭目想了片刻,睁眼瞟了一眼仍然跪伏在地姬氏族长:“我最近得到一个消息,自远古存活至今的唯一的神魔已经开始在世间走动,如果能找到他做主,别说小小的武康三姓,哪怕是阳洲三仙,在他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远古神魔?” 姬氏族长抬起头,一脸迷茫看着窗前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活的?”
远古神魔,那不是神话传说吗?
无数亿年过去了,还有神魔存活?!
“活的!”淳于都肯定地看着姬氏族长:“夙志,你我是幼年好友,你夙志二字,还是父皇当年赠予,几十年交情,能替你做的,我义不容辞,只是,那只手擒下姬老祖的妖兽修为哪怕是倾国之力,也无法抗衡……你现在唯一的报仇希望,便只有找到远古神魔,只要他开口不承认庇佑妖兽的武康三姓是后裔,那么,小小的三姓之家,你我举手便可灭之。”
“远古神魔!”
坐在姬王府大堂,姬氏族长双眸空洞地看着堂外草木萧瑟的庭院,即使在这样的高温天气下,他的心底亦只剩下无尽的寒凉,淳于都的凉薄,那漠然的“无能为力”,浇灭的不只是他心底最后的希望,还有他姬氏一族的未来。
老祖惨死,皇家袖手!
看到这样的结果,那自老祖殒灭的消息传入京中后就开始虎视眈眈的众多家族,哪里还会有什么顾忌,不扑上来咬姬家一口,已经是交情最深的家族了。
他知道,老祖的魂灯殒灭那一刻,就注定了姬家的没落,只是哪怕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真到这一日时,他才知道,没了头顶的那柄擎天巨伞,他们姬家会连皇家也不愿伸手相助。
倾国之力也无法抗衡?
姬氏族长冷笑,不过小小妖兽,什么无法抗衡,说到底,不过是不愿为之罢了。
连为之效力了几代的淳于家都不肯伸手,一个远古神魔,又怎么会愿意帮助没亲没故的姬家?
“想清楚了吗?”
只有一人的大堂里,突然传出第二个人的声音,这个突兀出现的声音惊得陷入沉思的姬氏族长猛然一震,他空洞的眸子瞬时闪过一道精光,死死盯着那声音传出的地方:“想清楚如何,不想清楚如何,尊驾出现两次,一次是带来我家老祖殒灭的消息,第二次,则直接狂妄地鼓动我姬家叛国……我姬家世受皇恩,岂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恩?义?哈!难道你还对淳于家抱着希望?”奚落的嘲笑声里,一个一米高的瘦小身影出现在姬氏族长的脚边:“姬老头,你若想报仇,除了我们,没有谁会伸手帮你的。”
俯视着脚边将自己完全笼在一袭黑袍中的矮子,姬氏族长冷笑:“姬家再不济,也是淳熙与国同休的异姓王,为了报仇,便带领家族背叛淳熙,陷整个家族几十万人于绝地,恕姬夙志没有那通天巨胆。”
“呵。”黑袍中的矮子一声嗤笑:“与国同休?你真的相信淳于都的话他会让你姬家与国同休?你别忘了,你姬家手里掌着的亿万生灵,可是从淳于家手里分出来的,他们早盼着收回这异姓王手中的权利,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淳于家会不出手?龙洲殒身,皇家不知道你们身处京中的困境?不知道京中各大家族早就对着你们磨刀霍霍?
可皇家管你们了吗?
你们现在实力大损,手中却还掌着亿万生灵与无数资源,这些,你姬家保得住吗?
如果保不住,姬家在往后的日子里只能一日一日滑落,最终落得灭族的下场,如果保住了……”
矮子又笑:“你姬家连十年的寿命也别想有,不出十年,你姬家就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罪命被削弱,在最后无力还手时,被淳于都灭族于西门菜市口……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姬夙志,自你姬家老祖带着那三百姬家修士走出都城的那天,就注定了你姬家的灭亡。”
黑袍矮子的一声声冷笑,如同一桶桶冰水,当头倒在姬夙志的头上,冻得他全身从头冷到脚,僵在当地,如同一座脆弱的冰雕,轻轻碰一下,就会碎成冰渣溅落满地。
欲进无门,欲退无路。
姬家早已走进了死胡同了啊,其分别不过是早灭与晚灭而已。
姬家,已没有另的活路了!
如此,眼前出现的哪怕是一条满布荆棘的小道,走上去会扎得他们鲜血淋漓他也顾不上了,他必然要带着族人闯出一条生路。
“不过是出卖灵魂!”放下心中最后的一点良知,姬夙志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自椅上起身,走到矮子身边单膝跪下:“那么,告诉我,我效忠的主人来自哪里?我什么时候能面对他?”
矮子伸出手按在姬夙志的额头,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黑光自矮子的手里探出,深入到姬夙志的神魂之中,结出一个黑色的烙印。
“很好。”矮子伸出手拂落肩上的黑袍,一米高的身形随着黑袍的掉落如同解开了一道封印,飞快拉长,很快变成一个比姬夙志还高出半个头的高大的青年。
青年有着一幅完美得不真人的长相,而在这样完美的一张脸上,最夺目的却是他那双不时流泄出一丝丝诡异黑光的双眸,那双眸子有着一种邪异的魔力,让人在注视的过程中毫不自知地沉迷而不肯挪开。
早已在青年还是小矮子时,姬夙志便已领教过这种魔力,因此,他的目光一直不曾与青年的双眸对视,而是看视谦卑地落在青年的下颔之上。
青年看着双眸微垂、满脸恭顺的姬夙志,轻笑:“你可以叫我湮魔,我来自湮星。”
“湮星?!”姬夙志低声自语,他从没听说过什么湮星,不过,姬夙志很快摇了摇头,谁管那湮星来自哪里,又是什么呢,反正这个男人答应了会替自己报仇,而在阳洲,这是三大散仙也不会给予自己的承诺。
“那么,湮主?!” 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式,姬夙志抬头仰望承诺给予他帮助的男人:“你助我姬家复仇,我姬家任你差遣。”
“湮主这个称呼我很满意。” 湮魔笑着,眼眸中漆黑的诡光流转:“姬夙志,本主不仅会助你复仇,更可助你覆灭淳熙。做人臣子,哪有自做人主来得风光,你说是不是?”
“我自己做人主?!”姬夙志下意识抬起眸子,却在与湮魔对上的瞬间又惊惧地急忙垂下,即使这样,那眼神中惶恐之下毫不掩饰的满满的野望也没逃脱湮魔的利眸。
“不错,你来做淳熙国人皇。”湮魔含笑肯定地点头。
“姬夙志若为人皇,湮主呢?”
“我?”湮魔的下巴微微往上一挑,轻哂:“一个小小的淳熙哪里能容下本主?本主的目标是整个苍界!一界之主的地位,尚勉强可与本主匹配。”
没搭理目瞪口呆讷讷不敢言的姬夙志,湮魔迈步走向堂外庭院:“或者说,苍界也并非本主的最终目标……”
看着走进庭院后又一步步走进虚空的湮魔,姬夙志已经完全失去了言语功能,苍界也不是最终的目标,那么,这个湮魔到底想要走到哪一步,才会满足?
“你的神魂上留下了我的烙印,以后遇到同伴,烙印自会提醒你,不要觉得孤单,你的同伴,至少已占据半个淳熙。”
“姬夙志,不须惊讶,本主要带领你看的,必然是一个你想象不到的恢宏天地,到那时你才会知道,一个淳熙,是如何的渺小。”
“蛰伏京都,不要妄动,我要等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举颠覆淳熙,占据阳洲。若遇困难,可向烙印提醒的人求助,他们会助你渡过难关。”
湮魔最后留下的声音,一直在姬夙志脑中回响,让他的心神久久激荡,一直难以平息。
阳洲凤仪宫
凤仪宫主一把捏碎了手中的玉杯,森冷的目光死死盯着跪在地上长相俊朗的青年侍者。
“华亭,你要脱离十侍?”
“是。”华亭腰背笔挺,倔强地迎着凤仪宫主尤如寒冰的眼神,一脸坦荡:“宫主,我已结丹,已有权力脱离侍者的身份。”
凤仪宫主冷哼:“你说得不错,按照凤仪宫宫规,十侍结丹后可脱仆役之身,那么,你是想去外门?”
华亭摇头:“不,华亭要去游历。”
凤仪宫主一愣:“你要去游历?在如今风波诡谲的修真界,你可知道,就凭你这样低微的修为,稍一不慎就会身死道消?”
“弟子知道。”华亭神情毅然:“华亭想要去找玄月主人。”
找玄月!
凤仪宫主的神情顿时一霁:“你要找玄月并不需要脱离十侍。”
华亭神情黯然:“主人常年在外,十侍形同虚设,偏十侍不得主人同意,连跟在她身边也不行……”
“何止是你呢,便是我,也时时挂心她。”凤仪宫主走下凤座,伸手将华亭搀了起来,口中轻叹道:“可是,我还是不能放你走。”
“宫主!”华亭失望地轻喊。
“飞凤居的人,我这个师父得替玄月护好啊,若不然等她回来,就要找我哭鼻子了。” 凤仪宫主轻笑着叹了一口气:“那孩子重情护短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你遇到个三长两短,又被她知道你独闯修行界只为找她,那孩子该多伤心自责?”
华亭一脸沮丧,“我们这十个侍者,还真是凤仪宫最无用的侍者啊。”
凤仪宫主轻轻挑了挑眉,凤仪宫很大,辖下统治的人口很多,这么多的人口中,总会有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存在,对于华亭口中的自嘲,她自然也早有所闻,不过,她却没想到,华亭这孩子居然会如此介意。
“你若有心替主出力,便替玄月制些符纸吧,她如今力量特殊,普通的修行界符纸已完全无法承载她的法力,以至她如今只能以神念为刀,玉简为纸来刻写符箓,偏偏并不是所有的符箓都适合刻入玉简,更多的符箓还是需要符笔与朱砂绘出。”凤仪宫主自袖中取出一个储物袋递到华亭手中:“这里面是我收集齐全的材料,一直也没时间制作,现在交给你,你拿回去吧。”
紧紧抱着小小的储物袋,华亭满脸笑容回到飞凤居,与其余九侍汇合在一起,全力开始制作能承载神力的符纸。
至于玄月最后能不能用上,他们也想过,不过既是宫主拿出来的材料,想来玄月主人肯定会收下,如此,他们的付出就不算白费。
……
九界内五行平衡的生灵有多少?
无人知道,不过,作为先天生灵,辟有着一个得天独厚的能力,与九界的世界意志交流,因此,自玉白石室走出的辟在与等在外面的四圣兽打过招呼,便直接带着老虎与玄月划破空间,直接出了妖族祖界。
就在玄月与老虎他们走后不久,一个飞喘吁吁满头紫发的青年飞快自空中跌落在圣地四圣兽跟前。
四圣兽齐齐看看紫发青年。
“龙獒,你急急而来,所为何事?”蛇尾麒麟疑惑地看着这个很是被独角青龙看好的有着龙族血脉的小辈。
龙獒勉力从地上爬起来撑着给四圣兽行了礼,目光焦急地在四周巡视了一圈后,失望地搭拉下了眼皮。
“晚辈的灵觉被触动了,我的主人她是不是来过了……是不是,又走了?”空气里,主人熟悉温暖的气息与那头讨厌的老虎的味道完全交缠在了一起,龙獒悲伤地捂着热烫的前额,那里,一枚已经完全变成了深紫色的独角慢慢长了出来。
看着龙獒情绪激动得连独角都控制不住冒了出来,红鸾同情地叹了口气:“龙獒,当年你既选择了不与人类结契,现在又何必执著?”
是啊,是他自己当初不愿意与主人结下契约,如今,她已经找到了生死与共的同伴,他的不舍与眷恋于她再不是不可或缺,如今任是有百般不舍,于主人,他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龙獒摇摇晃晃转身向着圣走外走去,那支撑着身体的两条腿似有千斤之重,以至他走得无比缓慢,无比疲惫,似乎下一步,他就会倒在天地之间,再也站不起来。
想起方才龙獒那仿佛失去了生存意义的眸光,五圣兽中心性更感性一些的红鸾到底没忍住扬声告诉龙獒:“玄月向我们打听过你的消息。”
摇摇欲坠的龙獒猛地站直了身体,飞快转身跑回红鸾身边,一句话也没敢多问,却满怀热切期盼地看着红鸾。
真是招人怜爱的小獒!
红鸾非常想伸手揉揉这孩子毛绒绒的头顶,可是她知道,这孩子并不喜欢他主人以外的人碰他,最后只能强压下心底蠢蠢欲动的渴望,满足了这只留守的忠犬:“那孩子向我们打听你,知道你得到了血脉传承进入了祖界很是高兴,她让我们转告你,让你好好修行,不可偷懒玩耍。”
龙獒双眸晶亮,俊美的脸上浮上一抹羞红,嘟哝着抱怨:“主人真讨厌,人家幼年的事还记那么清楚。”
看着龙獒嘴上抱怨,心实喜之的表现,红鸾忍不住轻轻一笑:“她还给你留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龙獒急切地追问。
红鸾转头看向一旁一直阖眼装睡的金月狂风:“老猫赶紧的把人孩子留的东西拿出来。”
金月狂风翻了个身,继续装睡。
红鸾朝天翻了个白眼:“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