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心有算计,自顾将老妇和青年带去见大总管,却并不知道身后的暗处,这靖贤王府的主人轩辕凌一直沉默的目睹着全程。
轩辕凌的眉头不知何时拧起,意识到的时候赶紧松开,转眸对身后的侍卫道:“备份礼送去明轩楼,替我好好谢谢永安侯。”顿了顿补充一句:“不要让人看到。”
侍卫应诺离去。
轩辕凌又对另一个侍卫道:“让人盯紧那对母子,尤其是那个儿子!”
“是。”
交代罢。轩辕凌又看了看容嬷嬷带人离开的方向,不由的又拧了拧眉,而后便出了府,往醉仙楼去。
两年多前忽然见到容嬷嬷的时候,他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又因为那是平郡王妃的人,也就没多去想,只是没想到每次见容嬷嬷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会冒出来,而且越来越强烈,又总是找不到机会去问,也就算有机会也不知道问什么……
早几个月前,平郡王夫妇迁往西北封地,容嬷嬷却没有跟去,他也并未多在意,甚至容嬷嬷主动秘密找上靖贤王妃的时候他都以为那是轩辕彻离开后给他的一份礼,毕竟宫中日子不好过,而容嬷嬷本就出身宫中且宅中能力无需置疑,靖贤王妃更是远远不如平郡王妃来得精明干练,可不论如何,都还是挡不住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他开始调查容嬷嬷的根底,才发现她原本竟是他生母潘婕妤宫里的人,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照顾自己的那位年轻嬷嬷!
他隐约记得那位年轻嬷嬷很温柔,他很喜欢,但他的生母潘婕妤却并不喜欢他跟那位嬷嬷亲近,有时候甚至因为他跟那位年轻嬷嬷太亲近而寻莫名其妙的理由让人打那位嬷嬷,可又从不赶那嬷嬷走,他记得,好像是直到潘婕妤病重命不久矣,那位年轻嬷嬷才哭着离开的宫,而他那时候明明那么喜欢那位嬷嬷却不记得她的模样,是因为他当时还小时间又过去太久,容嬷嬷已经不再年轻……
他后来问过容嬷嬷,容嬷嬷也承认了,当时还两眼婆娑的,只是他问起当时为什么那么不舍却还要离宫,却始终不肯说。
不肯说自有不能说的理由,他也不好强求,只是这事却总似一根杵般梗在他心里,时不时就想起来,如今容嬷嬷还领了这么对奇怪的母子进靖贤王府当差……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不好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舒服,而不舒服的时候,他往往就想去一个地方——
醉仙楼!
——
恭亲王府。
趁着月黑风高,一抹小身影鬼鬼祟祟摸向墨轩。
墨轩的墙不高,即便是轩辕璟翻过去也轻而易举,不过现在恭亲王正在书房里,院内有侍卫,他还在墙头就被发现了。
看到墙下有人,轩辕璟吓了一跳本能就想跳回墙那头去,却率先发现对方似乎对他的出现一点不意外,也就心肝归位的嬉皮笑脸起来:“诶哟,还劳烦侍卫大哥亲自来接,真是不好意思。”
侍卫浅笑道:“王爷等您多时了。”
“哦,啊?哦……”轩辕璟一惊一乍后,挠挠头也就想通了,从墙上跳下便直接往书房去。
恭亲王靠在太师椅里闭目养神,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近才睁开眼,却是直接白了轩辕璟一眼:“不过才几天,膘倒是没少长。”
轩辕璟嘿嘿笑着抱拳作揖:“都是皇叔家风水好伙食好。”
他偷偷摸进来虽然没想过能瞒得住恭亲王,但也没有出来打招呼的意思,只想就这么一直躲到非出去不可为止,也清楚外边肯定找自己找翻了天,不论是自己还是赤虎他们出去找吃的都是冒险行为,所以早打算好吃吃喝喝都蹭恭亲王府的,也当然为了彻底保密动作不会那么光明正大,哪料他这位暴脾气的皇叔关键时刻还挺讲义气,不但发现了他没举报,还好吃好喝定时定点的让人天天偷偷送,且在外边他还得尊着丧期吃素的不成文规矩,在这里,他却是可以大口吃鱼吃肉……
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想不胖都难,真的!
恭亲王哼了一声,道:“知道你老子今天找我进宫做什么吗?”
轩辕璟当然是知道的,否则怎么会来,却眨眨眼,又抱着拳头深深的弯下腰去,脸不红气不喘道:“不知道。”
“呸!”
恭亲王狠狠喷了他一声,分明好几步的距离,唾沫星子竟然还是稳稳当当的落了轩辕璟一脑袋。
轩辕璟默默的往后缩了一步,想了想又缩一步,下一瞬还是继续再缩一步,心想这回总喷不到我了吧,却跟着就听到恭亲王沉喝:“你缩那么远干嘛,站过来!”
“皇叔,天寒地冻衣服难干啊。”轩辕璟抬起头来一本正色道。
恭亲王嘴角一抽,张嘴就想吼他,可跟着就想起现在是大晚上,动静太大传出去保不准进了什么人耳朵里,而后眸光闪了闪,哼哼道:“你老子让我找到你后直接抓你回宫!”
轩辕璟二话不说屁颠大步走过去,不过是直接走到恭亲王后边,很狗腿的捏肩:“以前侄儿就觉得皇叔为大明国江山鞠躬尽瘁实在太辛苦了,很想为您做点什么以示犒劳,却是一直没有机会,今儿不容易没旁个外人在,侄儿就给您捏捏肩捶捶背聊表个人的点点心意。”
恭亲王哼了声:“跟着那孽子,好的没学着半点,不像样的倒是学了个齐全。”
轩辕璟嘿嘿直笑,反问:“皇叔看来,三堂兄哪点是好的值得学习的提点一下侄儿,侄儿立马就学。”
恭亲王一时竟语塞,为了脸面紧跟着就又哼了声,直接岔开话题道:“你老子说要把皇位传给你。”
轩辕璟略微愣了一下后,呵呵直笑,语气倒是挺轻快,双眸却晦暗不见光彩:“我头顶还有太子皇兄和四皇兄呢,怎么排都轮不上我,这么说也不过是哄我回去而已。”
那位皇帝父亲竟然为了骗他回去,皇位都端了出来,实在……
让他寒心。
恭亲王挑眉:“为什么不觉得是真的?”
轩辕璟轻笑:“皇叔又不是糊涂人,何必明知故问。”
恭亲王抿唇不语。
轩辕璟偷看了下他的神色,才道:“父皇既然让您找我,还说出了这种话,估摸着是外边翻天覆地找不到我,于是猜到了我就躲在您这儿,恐怕早晚会来人搜……”
“哼~”
恭亲王冷哼:“恭亲王府又不是市井商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轩辕璟一听这话就乐了,捏肩更加卖力:“皇叔威武!”
“呸,你小子少拍马屁,要不是看在太后脸面上,老子才懒得理你。”恭亲王冷哼。
轩辕璟嘿嘿直应是:“是是是,都是皇祖母她老人家脸面大。”
好一会儿无语。
恭亲王其实有话,只是挤半天挤不出来,只能等着轩辕璟机灵的主动开那个口,却不想轩辕璟关键时刻就给他掉链子,竟然瞧见了还给他装傻充愣的只顾卖力捏肩。
恭亲王气不打一处来,换做平时早扔他出去了,可毕竟心中还是惦记着事,也就只能郁闷的憋着了,分外别扭。
一老一小那么杠了半天,终于恭亲王还是耐不住的清了清嗓子,故作自然的模样随口似的一问:“听说那两小小子能扶着东西站起来了?”
轩辕璟一听果然如此,差点没笑出来,好在看到恭亲王面色不太好,一笑绝对是找抽的节奏,赶紧憋住,一本正经的点头:“是啊。”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恭亲王等了半天没有下文,青筋顿时跳了满额,揪着那只捏肩的手就把人从后拖推了出去:|“行了行了,没吃饭似的捏了半天就捏出老子一身痒。”
是心痒吧……
轩辕璟暗自腹诽,却也不说什么嘿嘿笑着直接拍屁股走人。
可别怪他不厚道不多说两小屁股的事,是回来的时候三堂兄特地交代的,要怪怪三堂兄去!
——
正在边关的轩辕彻收到京城近日来的一系列消息。
沉默一瞬后,问:“同样的消息可有给平郡王妃一份?”
“有。”夜影应道。
轩辕彻点头:“那就按她的意思办。”
夜影一怔之后,问:“包括靖贤王那边?”
轩辕彻嗯了声:“全部。”
夜影默了默,应诺离去,不出三天便赶到了苏静卉跟前。
轩辕彻与轩辕凌之间不论最开始彼此打的什么主意,但这么多年下来明显都已经转为坦诚,如今牵扯上轩辕凌,他让自己做决定苏静卉真不算太意外,仔细又把传来的消息看了一遍,才对夜影道:“有件事我老早就猜到一些但终究没有确实确认过,不想如今事情真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你且先去休息,等我想好了如何处理,再于你说。”
夜影应诺退下。
人走后,苏静卉直接让翠竹去把左妈妈请来,也待左妈妈来了之后,便让香儿等人一起出去,屋里只剩下她和左妈妈,以及两小宝。
两小宝还小,不过才呀呀学语,有些事就是听了去也不碍事,于是苏静卉也相当直接的问:“特地请左妈妈来是想问问,左妈妈是否知道一些关于容嬷嬷早年前还在宫中的事。”
左妈妈一愣,而后便抿唇把脸更低了些,似在犹豫。
“其实早在左妈妈和容嬷嬷当年第一次在院里照面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容嬷嬷当时看到您的第一反应是害怕,非常害怕……”
苏静卉也不催的慢慢道:“我也不知道您这些年沉默是在给我脸面,还是在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或者一个曾在宫中底层挣扎的可怜人的身份在袒护容嬷嬷,也这些年下来您该是清楚我的脾性,不是非常必要,我是第一个不愿去触碰您们的过去……”
左妈妈虽然沉默,却听得仔细,听得用心,听罢不禁拧了眉,略微迟疑了会儿,还是忍不住的问了句:“可是容嬷嬷那边出事了?”
“暂时还没有出事。”苏静卉也不瞒她:“不过继续下去,容嬷嬷和靖贤王都会出事!”
虽然听到刚刚那番话时左妈妈已经约莫猜到了一些,但真听到靖贤王这三字,还是忍不住心中咯噔一跳,倏地抬眸看向苏静卉,却见苏静卉一脸平静,却也绝对不是在恐吓开玩笑。
幽幽一叹,左妈妈开了口:“约莫二十一年前,奴婢曾在冷宫前与容嬷嬷匆匆一面之交,那是奴婢与容嬷嬷真正的第一次照面,当时她不认识奴婢,奴婢也不认识她,而她……大着肚子……已经见红……”
苏静卉看着兀自在炕上玩耍的两小宝沉默不语,静静听着。
左妈妈明白那是让她继续下去的意思,也是让她自己把握继续不继续的意思,如果她当真不愿意说了,苏静卉也不会强求,只不过有些事无法肯定就没办法动作而已……
轻轻又是一叹,左妈妈还是道:“奴婢虚长容嬷嬷几岁,当时本已是出宫的年纪,却得太后怜悯提了做嬷嬷,虽然那时候还不开始管事,但也好歹是太后宫里的人,别宫里的人见着也给几分脸面,不过当时奴婢并不认识容嬷嬷,容嬷嬷也不认识奴婢,她慌慌张张与奴婢照上面就听到了后边追来的脚步声,便顾不上奴婢的匆匆躲进了冷宫去……”
后来,追来的人遇见左妈妈,有个年长的嬷嬷认出了左妈妈是太后宫里的人,自就不敢跟左妈妈打听,又拿不准左妈妈是不是看到了容嬷嬷,便惶恐的低着头匆匆擦肩而过,等左妈妈转弯不见人影后才偷偷去冷宫找人,还真被她们找到了,只不过左妈妈一个忍不住又折回头去了冷宫,弄出的声响打断了那些人的暴行,让她们只来得及抢到孩子而容嬷嬷趁机逃了。
那些人也怕动静太大惹来麻烦,匆匆抱走孩子就离开了,左妈妈这才现身去找明显刚刚生产的容嬷嬷,却因为冷宫不小而她也不敢逗留太久,终究并没有找到人……
“那孩子被抢走的当天晚上,传是被皇上醉酒后意外宠幸的宫女便生了位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靖贤王,当时那宫女已经得封美人,因生下皇子有功便又封了婕妤……起初奴婢也并未联想太多,只是念着容嬷嬷挺可怜,之后的日子都偷偷往冷宫里送吃的,因为第二天吃的都不见了,所以可以肯定当时容嬷嬷还在冷宫里便日日送,也不知道她究竟藏在哪里,那些人去冷宫找过几次竟然都没找到,也终究是怕被别人注意上追查,几次之后就没再继续了。”
左妈妈情不自禁又叹了一声,道:“日子就那么过了约莫半个月,奴婢送去的食物就没再被动过,只地上留了谢谢二字,奴婢晓得那是容嬷嬷已经离开,不想,靖贤王满月被抱去给太后看时奴婢又见到了追容嬷嬷抢孩子的那些人,这才知道她们是潘婕妤宫里的人,而后又知道容嬷嬷也是潘婕妤宫里的人,潘婕妤极不善待她,但却又从不赶她走……种种诡异的现象连同之前奴婢看到了,奴婢心中便约莫有了底……”
后面的,也不好继续说下去了,不过她不说,苏静卉也心中清楚,那就是确如她最初那个荒谬的猜测——靖贤王轩辕凌应该是容嬷嬷的亲生儿子!
内宫墙高规制严密,能长时间待在内宫的男人只有皇帝一个,所以如果轩辕凌真是容嬷嬷的儿子,那多半也是皇子不会错,却为何得封美人又提婕妤的人是潘婕妤而不是容嬷嬷,想必也是皇帝醉酒后意外宠幸的对象被搞错了……
这么想似乎很荒谬,但那个高墙宫闱,任何荒谬不可思议的事情皆有可能!
苏静卉轻轻一叹,道:“一开始便知道容嬷嬷也是个有故事的可怜人,却没想到竟是如此……”
左妈妈默了默,还是忍不住问:“方才平郡王妃说继续下去容嬷嬷和靖贤王都会出事……”是什么意思?
“这事没必要瞒您,我就直接说吧。”
苏静卉道:“或许您也知道,潘婕妤当初病重之时愣是把容嬷嬷送出了宫去,而同时出宫的还有她宫里的另一个宫女,至于原因嘛,若事情真是我们想的那样也就不难猜测了,无非是潘婕妤怕日后靖贤王长大了容嬷嬷告诉她真相,而如今,那位当初跟容嬷嬷一起出宫的宫女又出现了,还连同儿子一起在容嬷嬷的介绍下进了靖贤王府当差……”
容嬷嬷跟了苏静卉这么久,日久渐深的主仆之情不是作戏,却依旧不肯说出那件事的半点,可见她是相当谨慎小心的人,而这么谨慎小心的人,为何肯将确实捏着自己把柄的人留在身边?
除非她暂时还拿捏不住对方,或者……
如今京城那场水有多浑多深,左妈妈自然清楚,不禁拧眉:“您的意思是……那宫女母子是有人刻意找来的?”
皇帝病重,一场宫变死了三位皇子确实凄惨,却还是剩下了三位,而九五宝座终究只有一个……
苏静卉道:“如今的京城乱得很,一切皆有可能!”
左妈妈沉默了,自己也没发现眉拧得紧了些。
以前她跟容嬷嬷实在不熟,最初会有那番作为也不过是一时善念,后来便是明哲保身不去多事假装不知道,可这两年跟容嬷嬷相处时间长了也就生出了同僚之情,更欣赏容嬷嬷的能力,也看得出来她那份尖酸厉害不过是保护脆弱内心的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