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青离得不远,杀近前接下神龙帮帮主,殷长歌得了空隙,飞速掠目,见数十丈外的草坡边缘隆起一道裂缝,露出一线脸孔,立即纵身扑去。
他人还未扑近,草皮下的敌人已经觉察,立刻掀了伪装逃出。
四个穿西南襟衫的男子跳散开去,试图冲入石殿,殷长歌激喝一声,飞鹰堡的洪迈与柴英等反应快的几人动身相截,三人撤逃不成,驱着行尸攻挡,转退向千蛛林。
千蛛林仅有一径通行,其他地方依然满布毒蛛,一旦逃入,群雄便难以追袭。眼看两个步子灵活的敌人退入林中数丈,已将逃去,众人怒喝未止,突然一线银光在金阳下裂现,卷住了其中一名敌人的腿。
下一瞬,这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扯得横飞而起,半空中双腿断落,鲜血喷溅而出,尖长的惨嚎响彻了四周,所有人都惊骇的怔住了。
另一名敌人骇悚已极,拼命向林深处逃去,然而银光似乎变长了,随之卷上他的腰,一声惨叫未出,人已经被生生拖出林外,脆弱的腹部被银丝绞破,内腑哗拉拉落了一地,洒得碧草大片腥红。
这样的死相实在太惨,另两个未及入林的驭奴者腿都软了,一人分神被殷长歌刺中,落得一命呜呼,另一个被围逃无路,直接自尽了。
法引大师不由自主念了一声佛号,人们看着林边多了一个年轻的胡姬,她肌肤胜雪,眉眼深遂,手腕轻甩振去银丝上的血,无表情的一抬目,所有人心底都打了个突。
殷长歌认出来人,惊喜交加,“师妹!你怎么会赶来?”
驭奴者一死,行尸动作顿缓,胡姬银丝一甩,卷下一具行尸的头,“朝廷派大军南征,先锋随后就到,师父呢?”
一听王廷大军将至,还有何虑,众人无不喜悦,殷长歌一指石殿,“师叔进去探路,有一阵了,至今尚无动静。”
当此之际,殿内蓦然传出异响,听来模糊难辨,似人的呼号,又似巨物震坠,群雄无不变色。
胡姬头也不回的掠足而起,直投石殿。
殷长歌大急,身形一展追去,“殿内有许多毒物与陷阱,师叔吩咐了在外等侯,不可轻身涉险!等大军来了再说。”
一言未落,胡姬已经冲入,留下一句,“没事,我不怕毒。”
殷长歌拦不住,哪能让她孤身涉险,当下道,“我随师妹入内,此地就请姚掌门与法引大师费心了。”
沈曼青正在斩杀行尸,闻言急道,“里面危险,师弟不可——”
她话未说完,殷长歌已经没入殿内,陆澜山正巧离得近,也跟了上去!
沈曼青急得冒火,却也无法可想,只有将一肚子火发在行尸上,砍得脑浆四溅。
等行尸除净,一场混乱总算停歇,想到先锋军不久即至,众人心头都安定了许多,只是目光掠过血淋淋的草地和破碎的人尸,不免有一种古怪之感,个个暗自嘀咕。
天性善良,胆小乖巧,从来不爱争斗?
苏大侠的眼光和徒弟,到底哪一个出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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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尸魂殿
石殿从外看极大,通道却异常狭窄,潮湿黑暗,才进数丈就有多个分道,苏璇与严陵各带一队踏入,几个转折后已经难辨方位。纵然试图传声,也因通道深狭曲折,回声混乱,不得不放弃。
有的通道爬满了长蛇,被火把一映鳞光闪闪,宛如鱼群;有的通道漾着腥黑的水,浸着破碎的白骨,不小心沾上,连鞋底都蚀去了一层;还有的通道地苔内藏着毒虫,气劲拂过毒虫跳起,密如一蓬浓雾。
苏璇擎着火把探路,确定无恙才让后方跟上,他身手高绝,反应灵敏,以指劲探拂墙地,窥破了多处陷阱,一路越进越深,当又一次逢弯道,苏璇探路未归,留在原地的汪劲忽然觉出有些不对。
汪劲是点苍派的长老,在门中的地位仅次于掌门顾淮,他身经百战,金钹斩敌无数,才选在队尾断后,莫名的感觉到黑暗中有东西接近,格外警惕起来。
然而湿泞的地面唯有一行人踩出的足迹,通道两头是无尽的黑暗,不见丝毫动静,汪预半警半疑,几乎以为是一种错觉,刹那间惊叫响起,他身畔的魏印不知给什么东西缚住,蓦然被卷提而起,扯向了通道的另一头。
汪劲大惊,将火把掷去,照见一条灰赤色的长物,勒住了魏印的颈臂,偌大一个壮汉被缚得动弹不得,惊恐已极。
汪劲怒喝一声,飞逐而去。
魏印是衡山派的精英,此刻武器也掉了,身上缚得东西力量大得惊人,在黑暗中依然速度极快,魏印挣又挣不开,几次转角撞得口鼻流血,受勒的地方开始生出异感,仿佛无形的须针在透入,让他骇极又痛极。
后方的人全力疾追,奔过一条分岔的通路,队尾被同样的东西袭击,又有一人给缚住拖走,不得不分了两队追逐。
汪劲不知后方发生了什么,只顾拔足猛追,终于一个疾扑拉住魏印的脚,两下一扯,魏印如受酷刑,禁不住惨叫起来,汪劲这才看真切,捆住他的是一根长蔓,灰赤的蔓条生满了细茸茸的针须,立刻挥钹切去,金钹边缘极利,断落的蔓藤流出赤红如血的水液,猛然一甩,抽得汪劲仰跌出数步,赤液洒在头颈一片辣痛。
魏印刚挣起来,长蔓又勒住了他拖走,汪劲头颈辣痛,几疑有毒,连忙擦拭,后方的同伴赶紧取水囊冲淋,复用火把一照,见赤液洒过的地方发红,竟给蚀掉了一层薄皮,不禁骇然。
耽了一瞬魏印已经不见踪影,地面一路拖痕,他们被怪腾引得在迷宫兜转,分道时又被拖去一人,江湖人几乎气炸了肺,一路穷追下去,及至穿出一条石道,四下猛然一亮,瞧见眼前之景,个个都抽了一口冷气。
迷宫中深处赫然有一方露天的空庭,地面生满鲜绿的青苔,空气湿冷而腥臭,中间生长着一株巨大无比的树,足有数丈之高,赤灰色的藤蔓如乱发垂落,盘错相绕,树下散着人或动物的骸骨,堆得宛如小山,被拖走的三人都在其中,给蔓条捆得粽子一般。
一名江湖人悚然脱口,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汪劲头一个回过神,怒道,“管他是什么妖怪,赶紧救人!树液有毒,都小心些!”
人们惊醒过来,立时上前救人,遍地长蔓如有感应,群起向人扑来,一时间仿佛密林绞压而来,四下为之一暗,更可怕的是树后的通道涌出了数十具行尸,与长蔓一道袭来。
妖树只攻击活人,对行尸毫不理会,怪蔓力量极大,一旦被勒几乎无法抗衡,江湖人持兵刃挥砍,斩得长蔓红液四溅。
妖树不知有多少年头,有些枝蔓甚至比人腰还粗,被斩后犹如激怒般狂舞起来,不断有蔓条从迷宫的通道撤回,枝条越来越多,宛如无数赤灰的蛇蟒在地面盘移,大概平常都在迷宫中卷噬活物,主干受了攻击才撤回来。
江湖人虽是精英,却从没见过这般怪物,既要留神长蔓,还要应付行尸,躲避溅液,犹如与七八个对手作战,给逼得异常狼狈,连个立足之处都没有,不多时就有人被行尸所伤,还有两人被长蔓捉住,半空悬吊起来。
汪劲飞钹脱手,斩断一蔓救出一人,自己失了武器,情势更糟了。
另一个被七八根长蔓绞裹,拖去了树干上方,给妖树的枝蔓绞得惨叫起来,眼看着口鼻溢血,竟似要被活活勒碎。
众人大急,要救又冲不过去,骤然庭中激起凌厉的剑风,一个神风飞越的身影如沧龙腾空,碧虹凌日,摧裂了乱飞的长蔓,穿过飞溅的红液,一把接住落下的人,抛到了安全之地。
汪劲等见是苏璇到来,登时大喜,只见他衣衫给红液浇淋数处,宛如染血,神情凝冷,对着漫天袭来的巨蔓,碧剑一挽凛光骤起,宛如九天惊雷直亟而下,随着一声震天般的裂木异响,妖树轰然颤抖起来,从顶到根坍成了两半,无数长蔓瘫垂下来,终于不再动弹。
苏璇一剑毁树,望了一眼场中形势,冲入了行尸涌出的通道,不出片刻传来一声惨叫,行尸威力大减,想是苏璇找到了驭尸者。
人们七手八脚将余下的行尸斩了,拖出了受困者,除了被苏璇所救之人仅是受了勒绞,性命还算无恙,其他几个已经没了气息,他们一路被长蔓拖行,不知受了多少毒物噬咬,面色已然漆黑如墨,哪还救得过来。
转来转去似乎无尽的黑暗迷宫,让严陵不知第几次生出燥怒,又强捺下来。
路径错杂难辨,毒虫与机关更令人发悚,眼前又是一条死路,他踢开蠕动的长蛇与老鼠,在石壁刻下了一个记号。
昏暗的前方突然腾起一股黑雾,如一张密网变换袭来,严陵袖风一拂,击得黑雾散开,却是一团细小的蠓虫,转眼又聚成一团,向后方扑去。
阴晦的地方易生细蠓,人们初时也未在意,正挥赶间,一个不慎给黑雾扑住一名西岳阁的精英,那人瞬间迸出厉叫,手中的火把也掉了,严陵立即扯下外衣上前扑打,不料那人慌乱过度,竟向来路奔逃,等严陵追上去时,人已经栽倒下去,覆脸的蠓虫嗡的腾起,被严陵数下扑震而死。
再看倒下之人,脸容凹陷如槁木,短短一瞬已被活活吸干,他前一刻还能说能笑,后一瞬死得如此凄惨,纵是老江湖也受不住,有人腹内翻腾,当下就呕吐出来。
严陵亦是恨极,然而人已经没了,唯有将尸身捆在背上,道,“大伙将衣衫拎在手上,随时警惕,遇虫立即扑打。”
众人悚然而应,继续行了一段,与另一队一般遇上了怪蔓来袭,有两人被拖走,严陵带人追入一间角室,正与长蔓搏斗之时,有人不留神撞碎了墙边数只瓦罐,随着碎屑散出大团黑蠓,发出妖异的嗡鸣,震得心神皆颤。
这一下都别说救人,所有人都陷入了危境,严陵抡起外衫抽死了一批蠓虫,然而数量实在太多,宛如黑云绕身,不少人被飞虫叮了数下,肌肤异常麻痒,不知毒性如何,心神难免大乱。
一人动作稍缓,被飞蠓扑住,骇得失声惨叫,眼看惨景重演,忽然一个人疾来。
来人冲近夺过受袭者手中的外衣,勒住他的脑袋一勒一甩,扫飞大片黑蠓,受袭者被鲜血与虫尸糊了一脸,三魂六魄已经飞了一半,好在脸肌未瘪,性命仍在。
火把照出来人居然是个年轻的胡姬,冷脆的迸出了两个字,“闭气!”
她身后跟着殷长歌与陆澜山,显然是友非敌,人们立即摒住了呼吸,说也奇怪,黑蠓仍在周围飞舞,却不再袭人,仿佛失却了目标一般乱转。
胡姬一个手势,退回了来路,余人有学有样,屏息退出了角室,留下失去目标的黑蠓嗡嗡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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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惊梦魇
异树一毁,穆冉就知道不妙。
这棵树是一种近乎绝迹的奇木,虽然深植于地,却能自己搜寻猎捕活物,沁出红液将其消蚀吸收,当年的神教为了将它移栽入殿,不知死了多少奴隶。经过百余年的生长与饲喂,异树的枝蔓遍布整座石殿,成了一方天然阵眼,复杂的通道是它随心所欲的猎场,配上神奴几乎能毁灭一切来敌,然而剑啸一起,就如根木柴般被人劈了。
穆冉知道自己绝不是苏璇的对手,立时扔下驭奴使退走,然而已经晚了,一道剑气破空,击得他臂膀炸开了一逢血,穆冉不敢稍停,沿着熟悉的通道狂奔,耳边传来后方的惨叫,越发冷汗涔涔。
可怕的压力如影随形,甚至越来越近,穆冉一口气几乎用尽,顾不得会不会让敌人逸出,全力奔到出口扳动机关,开启石门冲了出去。
尸魂殿外两名长老领着神奴和教卫在等候,见穆冉狼狈的冲出,不禁骇了一跳。
穆冉头也不回的冲远,嘶声道,“闭门!拦敌!”
三名长老明白后面定有厉害的对头,立刻扳动机括,驭动神奴围住出口。
石门轰然移动,眼看即将阖拢之际,一道碧光激绽而现,森寒侵人眉睫。
殷长歌一踏进殿,四下陡暗,当下觉出了失误。
苏云落进得太急,连个火把没有,再多走两步就要伸手不见五指,难道靠摸索前行?他方要提醒,没想到苏云落探手取出一枚人指大小的玉角,辉光晶莹,顿时照亮了方圆两丈。
殷长歌大喜,也有些惊讶,“这是什么宝物?”
这枚玉角正是天子所赐的双龙犀,据说治伤有奇效,苏云落没舍得用,寻出了别的用途,道,“阿卿夜里看书,这个方便。”
王侯公子连夜烛也是异宝,殷长歌摸了摸耳朵,无言以对。
陆澜山再见苏云落的震惊已经过去了,听得闷笑一声,出言招呼,“难得有机会再见落兄,左公子别后可好?”
苏云落赴吐火罗时矫称姓落,她对陆澜山印象不差,不过也不算亲近,简道,“他很好,也来了,稍后即至。”
陆澜山想起旧事,趣谑道,“当年谁都没看出落兄是女子,唯有左公子独具慧眼,当真厉害。”
想起那时的种种,殷长歌也不禁失笑,“陆兄和师姐在,师妹与左公子也来了,吐火罗的几人都聚齐了,就差修罗刀商兄,许久未听闻他的消息了。”
商晚以杀手为业,行踪素来诡秘,消失倒也不足为奇。
陆澜山本要打前站,给苏云落拦在了后头,看她眉眼精致,处置毒蛇毒虫干脆利落,对机关陷阱往往一眼识破,不免格外惊奇,这才想起除了诡绝的易容术,她还是窃遍天下重宝的武林第一飞贼。
转进一处暗道,两壁极狭,生着一簇簇可爱的小白菇,拐角有光亮透出,极似出口,陆澜山登时一喜,“落兄厉害,这么快就寻到了出口!”
苏云落瞧了两眼,捉了一只瘦伶伶的灰鼠掷过去,灰鼠发出吱厉的尖叫,撞上了小白菇,迸出了一阵细碎的雾,灰鼠落下地来,没有向出口逃走,反而对着三人奔来。只见它越跑越慢,毛色也似乎变了,好容易挪到面前已经动不了,皮毛里长出了雪白的菇丝。
陆澜山看得发寒,截然变色,后方的殷长歌忽觉异物侵近,长剑闪电般斩出,通道顶端刹时落下了一截赤灰色的长蔓。
失了一截的长蔓犹如活蛇,鸷猛的扑袭而来,看得殷长歌大骇,然而他到底是年轻一代的高手,几番下来长蔓似也知道不好惹,飞速的缩退,三人追随而去,正好撞上严陵一行。
苏云落毕竟到过血翼神教,知道黑蠓凭着气息逐人,顺利将众人救出,又随着长蔓的拖痕寻到了中庭,人们瞧见萎落的庭中巨树,无不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