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她还是不信,季疏朗无奈叹了口气,多说无益,唯有靠她自己去领悟。
三清殿里安静的很,云棠在飞速回忆着过往。
怪不得那日他认真的看着自己,说他喜欢的女孩已经足够坚强,他说不需要他陪着,她自己也能过的很好,原来他早就在为这一日谋划,所以才教会她独当一面的能力。
不是不信,实在是……他那般优秀,何必要执着于她?
他对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只知他毒舌,却会教她把事情给做好,她需要抉择的时候,他会给最中肯的意见,她受欺负,他会默默为她解气。
刚认识李连的时候,他会默默加持她故意叫李连摔倒,她回姚府,他会为她收拾姚云杏,他经常说,他借了她的心,就会护她安好……
他也有如此小孩子的一面,想着想着又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此时此刻,一切情绪皆因他而起,可若是不去回忆,她心里就缺了一大块似的。
她苦笑不已,他这哪是心鬼?分明是偷心鬼嘛!
季疏朗说他对她情根深种,自己对他呢?她说不好,却清楚的知道,她难受的很,他对她极为重要,如今她心里的空旷,甚至比昔日对李连的伤心还叫人难受。
原来最难受的不是心疼,而是这样的无从说起,无从得知,无从着手,无从依凭。
她忽然抬头,泪眼滂沱盯着季疏朗,“季大哥,你告诉我……他去了哪了?季大哥……”
明知道他此一离去,必是要早早入轮回,可仍是想要发问,仿佛不问,就更加叫人堕落了似的。
季疏朗是她与谷夏曾相识过的最后一个见证。
季疏朗动了动嘴唇,她却终没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亲眼看着他一点点消失,直到三清殿又变成空荡荡的三清殿,她迷茫万分,又失落万分,竟渐渐没了知觉,眼前漆黑一片,晕厥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残阳如血,夏日里这样的黄昏并不多。
动了动发干的嘴唇,看见坐在床边的穆霄,忽而将她紧紧抱住,声音已是嘶哑,“穆霄……他……走了……”
穆霄嗯了一声,“你晕倒的时候一直在喊他。”
云棠仍是觉得难以置信,“他怎么这么突然就走了?”
穆霄难得放缓了语气,“你要成亲了,估计他也难以面对。”
云棠颇为诧异,“你竟也看出了么?”
穆霄无言点了点头。
呵,他喜欢她,她自己倒是最后一个知道,到底是他在她面前隐藏的太深,还是她脑子太过蠢笨,连这都看不出来?
“云棠,之所以没与你言明,我是觉得这样也好……就算你早就知道,你又能如何?”
“且不说你心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就算是,你们终究是不同的……一人一鬼,人鬼殊途,他自己该比谁都清楚。”
“我……”她说的句句是实话,是啊,与其没有结果,不如叫他好好的走,忘了过往,忘了她,一切从新开始,他才能真正过的好。
记得她曾与他争辩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难道真的叫他给说对了?
相忘……难道真的要相忘了么?
她突然想起为何话还没说完,季疏朗就在她眼前一点点消失。
鬼爷曾经说过,这牛泪至少能保她三年看的见鬼。
至少三年,最多也不过三年,三年一过那个世界就和她没关系了。
曾想过无论如何也要摆脱,这时候却对此那般的留恋。
眼泪无声落下,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哭,她是学会了坚强,可他走了,她的坚强也不管用了。
穆霄扶了扶她,“知道你晕倒,裴大人很担心你,奈何他个大男人不好直接过来,你要不要去见一见他?”
见他?是呀,那是她未来的丈夫……云棠下地穿鞋,“是该见一见他……”鞋提了一半,忽而想到什么,“对!是该见一见他!”
简单理了理头发,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门去。
待见到裴凤章,跑的气也顺不过来,“你……你可认得刘伯远?”
探花刘伯远,与自己同榜进士,掌管史书,裴凤章自然是认得的,可见她面色惨白,顾不上别的,连忙将人扶住,“做什么这么急?别跑岔了气了,伯远此人与我交情不错,怎么了?”
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又实在心急,“若是可以,可否求他带我去看看那些史书?”
裴凤章一愣,“我与伯远说说,该是没问题的。”
得了他答应,云棠也不急了,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急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为了寻个念想罢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回来了……
“好,那你有时间与他说说……我想了解个人,很久远的人……谢谢你了。”
明明几日前自己还与他说话,可此时此日,却要到史书上去寻他了。
思念一个人,就会想要捉住关于他的一点一滴蛛丝马迹。
裴凤章把她环的更靠近怀里,“与我又客气什么?云棠,你到底怎么了?”
看着那为她而担忧的眼神,云棠倒想和他说说,毕竟以后,他就是她最亲密的人了……可话到嘴边,又从何说起呢?
忽觉语言苍白无力,只无声笑笑,“是我一个朋友……这世上最懂我的人,他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裴凤章一愣,“是你儿时的玩伴?给你来信了?怎么走了?远嫁了?还是……故去了?”
她说最懂她,他便以为是她从小的闺中密友,云棠也没再解释,只点了点头,“阴阳两隔,再无交集……”
落下一话,只觉缘分二字真是难解,再好的相遇也会随时间流逝,珍惜还是随意,该分别的总是要分别。
他走了,明日还会有别人来,可思念他时的那份孤寂与无助,却是无人再能弥补的了了。
阴阳两隔,再无交集,如今她知道人人都要轮回,可就算千年万年之后,她再遇见他,恐怕他也不认得她,她也不认得他了。
无奈又是泪眼迷离,但愿待她两鬓斑白,还能记得昔日少女之时,自己认得的那么个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他叫谷夏,生的不错,有着世上最清明的眼,衣冠楚楚,谈笑风生。
作者有话要说: 鬼爷走了,呜呜呜,想哭。(///▽///)
然后,本文大概还有三章就完结了,能写到40万多一点收尾,我还是很满意的。
☆、去当长相思
赤日炎炎,暑气熏蒸,即便换上最轻薄的衣衫,躲在最浓密的树荫之下,仍叫人热的透不过气来。
云棠打了盆深井里的水,简单洗了洗脸,这才觉得清爽了一些。
脸还未擦干,就见戴雨匆匆赶来,她本就微胖,行动起来更加汗意淋漓,脸蛋红扑扑的,“云棠,你们家裴大人来了,这天实在是热,把他热的脸红脖子粗的。”又噗嗤一笑,“你去看看就知道。”
云棠佯装生气,瞪了她一眼,几下擦干脸颊,直接迎了出去,就是前日,礼部把他们成亲的日子给定下来了,便是今年九月初七,速喜之日,天又凉爽,最适合办喜事。
九月初七,倒也没几个月了,比李连的婚事还要早,毕竟那是皇子娶亲,礼仪阵仗自然要精心准备。
相比之下,云棠与裴凤章的婚事就显得仓促了一些,不过她倒也没什么,她想要的,不过就是找个能尊重她的人,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
她已经做好了待嫁的准备,这些日子也在渐渐将手头的活计过渡给戚罗敷,再培养着戴雨,她走了,她也能帮戚罗敷处理好宫正司的事。
宫正司……她还是舍不得的,这时代能叫女子出人头地的地方并不多,六局一司算是一处。
可舍不得也得舍,路都是自己走的,怨不得别人……
瞧见站在远处的裴凤章,果然面色有些发红,时不时喘着粗气,很不好受的样子。
连忙走上前去,“这大晌午的,你身子本就不好,何必要到这来?”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帕子,帮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裴凤章受宠若惊,脸更有些发红,“之前你不是问我刘伯远么?前几日下早朝的时候我与他说了,他今日当值,白日怕不好带你进去,今晚你下值的时候直接去找他就是了。”
“怎么,你不去?”若是他不去,她自己去见个不太熟的男人倒有些尴尬。
裴凤章摇了摇头,“本想陪你去来着,可昨日天热,我几乎一晚都没睡,今日实在是困倦的不行,就偷个懒,不陪你去了,云棠,你可莫怪我。”
见他那模样,云棠也有些愧疚,他若不是实在难受,也不会如此推脱,“自然不会怪你,难受的厉害么?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那倒不必,你不用担心我,我这人从小怕热。”捏捏衣襟,“这朝服也是太闷,待我回去拿凉水擦擦身子,换身衣服,再好好睡一觉就好了……今日伯远有时间,你就自己去吧,不用不好意思,我与他很熟,我已与他说好,叫你自己去看就好,不要他打搅。”
云棠也不疑有他,感念他心细如发,“好,那你早些回去,实在不成就耽误一天,回去好好歇一歇,你身子不好,陛下自然也不会怪你。”
“嗯,我听你的……”指了指云棠手心里刚给他擦过汗的帕子,“云棠,你这帕子也脏了,送我可好?”
云棠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从未送过他什么东西,姑娘家若是喜欢了一个男子,自然就会时不时做些小物件儿送给对方,虽说她不是因为倾慕他才嫁给他,可这样也着实是说不过去了,看看手中的帕子,那上面的兰花也不是自己绣的,朝他一递,“这帕子你先拿着,是给你今日擦汗的,不算送,待哪日我给你亲自绣一方,不过我针线活实在不好,你不嫌弃就成。”
裴凤章稍一愣怔,昔日被皇帝亲自褒奖的才子竟笑的有些呆傻,挠了挠后脑勺,“好……我等着,只要是你亲手做的,我都视若珍宝,今日是,以后更是……”
他说的是真心话,可也有些腻歪,云棠低垂了头,“好啦,你且等着吧……要是绣成,恐怕也要些时日,我手头还有活,你先回吧?”
她的模样含羞带怯,裴凤章一时看的呆了,只觉得缘分奇妙,想不到自己有一日竟要娶她为妻,甜蜜涌上心头,只道了声好,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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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棠一下值就去了史馆,刘伯远果然在那等她。
刘伯远是探花,年纪倒是比裴凤章大了一些,看起来三十出头,对人谦卑有礼,把云棠带到藏本朝史书的屋子,就退了出去。
云棠站在一排排书架之间,目光掠过一摞摞史册,倒是生出一丝紧张。
有的东西,你越想捕捉,反而越捕捉不到,最后更会叫你发觉现实的冷清。
可她思念他上了瘾,日子越长反而越浓郁,只有找到一丝他的痕迹才会叫人觉得踏实,却偏偏只管一瞬,一瞬过后,就会想要更多。
她这几日都在熏沉香,这种香料价格不菲,可她仍是买了,穆霄大概知道她是在思念故人,倒也没说什么。
她甚至跑到三清殿的神像之后,想试试他平日在那里睡觉到底是什么感觉。
可试过一次她就再没去了。
如今的三清殿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三清殿,她看不见鬼了,连季疏朗也销声匿迹。
那个世界是真的离她远去了,她和谷夏的最后一点联系也寻不到了……物是人非,倒不如物也不见的好,免得睹物思人,徒增烦恼。
找到离他那个年代最靠近的架子,可不是缘分?随便拿出一本,竟真的有他。
这册子记的都是中宗皇帝李显的子女,因为是长子,第一页便是他。
描述他的篇幅并不多。
熠王李重汐,中宗之长子也,永隆元年生,生而俊美,幼而好学,成而博才。
……则天圣皇后长安二年夏至日薨,时年二十二岁。
泪水忽然簌簌流下,他说过的,他的生时是个谷雨,谷雨生,夏至死,怪不得他叫谷夏。
谷夏谷夏,你说你已经放下,既然已经放下,为何还对生死耿耿于怀?死时年仅二十二岁,尸骨无存……你寒心离去,并不知道到底是谁害了自己。
你最崇敬的皇祖母,到底是害你的人么?你这样疑惑,那时的你也不过只是个初过弱冠的青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