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他倒也不是什么自私的人,不过是一时替你抱不平,有些小孩子气罢了,心智不成熟,假以时日还是能纠正的过来的,只要是个好人就成,再者说,圣旨也下了,你要不要考虑考虑他?”
云棠仍是没说话。
却听李芳菲拍了下大腿,“哎呀呀,不对不对,要我说,你得赶紧嫁这状元郎,越快越好!你说陛下既然已经为你赐婚,却还要拖上两年,他到底是打了什么主意?”
云棠这才睁大一双杏眼,“打什么主意?”
“要按你说,陛下当初答应下来状元郎的请求,也是情况使然迫不得已,他故意拖延两年……是不是为自家儿子打算?若是恩王还对你有意……以他们天家的做派,三妻四妾都是正常,娶了正妃也依旧可以有侧妃妾室,可别是打上了你的主意。”
“这……不能吧?”
“哎呦我的傻闺女,你别别把人心想的那么单纯,何况那还是圣上,坐上那位子的人,策略国事最是爽快,收拾起你这小人物更是手到擒来,管你愿不愿意?”
云棠仍有些错愕,想想又有些好笑,“娘,还是你想多了,且不说皇上怎么想,但恩王那人我了解,虽然我与他再没干系,可我信他是个守信善良的好人,我们俩既然已经说好了,他就必不会再为难于我。”
李芳菲拉了拉她手,“他是不会为难你,只怕皇上但凡看出了他对你仍有一点意思,就会乱点鸳鸯谱……女儿,这事可当真是马虎不得了……”
☆、约法三章
话还没说完,李芳菲又道一声不好,她一向是个稳重成熟的女人,这时候一惊一乍,显然是又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
“女儿,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你刚要进宫的时候,那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道士了?”
云棠点了点头,自然记得,松阳的两个师侄,天玑与玉衡,不过是那些个匪夷所思之事,她没跟李芳菲说罢了。
李芳菲面色严肃,“那日那两个道士可是说什么来着?一个说你日后要嫁给个状元郎,一个却说你日后能嫁个王爷,一个状元,一个王爷,说的可不就是现在?!”
刚一提起这事,云棠自然也想到了这茬儿,不由也觉得实在是太巧,昔日只当那两个不过是江湖术士,现在又不是不知那两个是什么来头……
李芳菲拉住云棠的一双手,“那道士说什么来着,易经易经,变易之经也,他说那另一个没看到其中的变数,可见你能嫁给裴凤章,那是命数,若是其中生了岔子……要嫁给另一个,可就是变数了!”
云棠也是面色煞白,如今与她有交道的王爷可只有李连一个,就算再喜欢他,也不可能愿意嫁他做小啊!
***
坐在马车里头,想起李芳菲的猜测,云棠仍觉得心惊胆战,她姚云棠再不济,也不甘愿做谁的小媳妇,就算他是王爷,就算她与他仍有旧情,可那也是不可能的呀!
不免又想起裴凤章与她说的,他不会逼她,甚至愿意放任她做自己爱做的事,心意倒也足够真诚……又想起昨日娘亲说的那些,嫁给个不认识的什么男人,也真是不如嫁个知根知底的。
从前从未考虑过他,如今不得不考虑了,倒要思考许多琐碎事情,以她一贯的作风,这种事情还是摊牌的好,到时候能不能接受,就看他的了。
因此这日她回到宫中,得了空闲便找去翰林院,裴凤章出来看到了她,当场呆愣到石化,“云……云棠,你怎么来了?”
有不少他的同僚觉得好笑,纷纷推搡着他,一直把人推到云棠面前,才又笑嘻嘻的离去。
云棠依旧冷着脸,“你今日可有空闲?”
知道这是有话对他说,甚至还关乎着自己的终身大事,裴凤章没时间也得有时间,立马陪着笑意,“有有有,自然是有的,你有话要说,那今日我请客,咱们到宫外去吃?”
云棠看了看四周,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只点了点头,“嗯。”
却把裴凤章乐得什么似的,赶紧招呼人备好马车,领着云棠出宫门,憋着一股子好奇,一直憋到了饭桌上。
“云棠,有什么事,这才说吧?”
云棠喝了口酒水,“裴凤章,你先不必说话,只听我说完。”见他点了点头,才舒了口气,“其一,我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好,我后背上有一片疤,几乎是从脖颈到腰身,是怎么祛也祛不掉了的,烧伤的疤痕你若是见过,也该知道有多丑了……其二,我这人虽是缺点极多,却是个善妒的人,最恨男人三妻四妾,如今我坐到这个位子,若叫我心甘情愿的放弃了前程去嫁人,那也得看要嫁的值不值得,谁若是想娶我,就一定要以平等的态度对待我,趁早打消了纳妾的念头……其三,相夫教子,我会试着做,但也绝不会甘心日日守在一个小院子过活,谁若是想阻我自由,我是宁死也不屈的。”
宁死不屈,云棠还没能做到那样的气节,这样说也不过是为了气势上震慑住对方罢了,谁知裴凤章倒是没表示什么异议,反而是目露钦佩之色,“你果然是个有风骨的人……人无完人,你的缺点我不会在乎,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也能一一做到,约法三章我都答应,云棠还有别的什么要说?”
这就……应了?这些个条件,一个比一个刁钻,他就这样考虑也不考虑一下就应了?她忍不住提醒,“裴大人,我是说,你这辈子只能娶我一个,而且我的背上有一道疤,你就愿意守着这样的人过一辈子?”
裴凤章淡然一笑,“我再不才,也是当今状元,姚大人也莫要把我们读书人想的太不堪龌龊了,我既然喜欢你,就自然不会去在乎你的皮囊,话说回来,你那缺点也不算什么缺点,美丽的玉石就是美丽的玉石,就算是微有瑕疵,那也是普通的石子所比不了的,再一个,别说你不叫我纳妾,就算你叫我纳妾,我也是不愿意的,一个人最想要什么早晚都得想明白,这样才能不稀里糊涂的活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已足够好,何必叫旁的诱惑遮了眼,伤了彼此的心,一辈子也没得了什么实质的东西?”
这话简直说到云棠的心坎里去,以前只觉这人不靠谱,经过这么一番话,云棠对他的印象也好了许多,想了想还是觉得奇怪,“可我还是不解,我与你虽然认识了许久,可真正相处的时间却没有多少,你怎么就对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可不解的?自古英雄救美,美人就会倾慕与英雄,你救过我一次,我就把这份感激升华成了倾慕,虽然身份掉了个个儿,可是还是一样的道理。”
云棠唯有哭笑不得,心想外公曾经说过,那些个能中状元的人脑子都跟别人不太一样,如今一看倒也是真的,只觉得这样的理由好真实匪夷所思,没想到事情就这么简单的解决,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裴凤章仍有些不放心,“所以你问了我这么多,是答应我们的事了?”
云棠垂下眼帘,“毕竟是陛下的旨意,我又怎能不应?再者说……嫁给别人,倒真不如嫁给你的好……你若能应了这所有,也不嫌弃我身上的缺陷,我也就没有别的说了……只是还有一事,既然是自己人,我也就直说了……我仔细思索了几日,陛下要将我们的婚事延迟两年,明显是故意为之,只怕会有别的打算,若是其中仍有变数,你我岂不是都要空欢喜一场?”又把昔日两个道士的话简单阐述了一遍,等着裴凤章的反应。
到底是聪明,裴凤章经她一点拨,也就多少明白了一些,想想也有些后怕,“事不宜迟,待有了机会,我就与陛下再提一提,务必早些把这事敲定,只是到时候就要委屈你,这么高的官职,却要早早辞官。”
云棠摇了摇头,“这事多少也有借着你避祸的意思,虽说不是主要缘由,可我还是心里有愧的,不过你且放心,若是日后你我真有夫妻之缘,我定一心一意对你,有些本不该相关的人……我也会尽量给忘了,必不回叫你委屈。”
裴凤章嘴角含笑,“瞧你,又想多了,这事本就是我先求来的,怎能对你那般苛刻?我不急,更愿意等,等你把你的心一点一点都交给我……”又忽而拉住了云棠的手,“旁的你也不必觉得遗憾,等日后我们成了亲,就算为了你我也要好好操持自己的仕途,待有了一定机遇,我便跟陛下提起,为何女官们成了亲就一定要辞官?你若是还想回去,我愿意为你一试。”
被他拉手,云棠仍有些不习惯,本还欲挣开,可听了他这么一番话,顿时又心生感动,以他的城府与性子,真想要平步青云手握权柄且还得等一段时间,不过不管他能不能做到,有这份心就叫人心窝子极暖,想了想,所幸也就不挣开了,只笑着点了点头,“嗯,我信你……”
这一句我信你,可把裴凤章冲昏了头脑,他现在甚至觉得自己甜美的有些冒泡儿,喝了杯茶水,忽然一口水呛到,一直咳嗽个没完。
云棠看他咳的脸有些发红,想上前去帮着顺一顺,犹豫一阵,到底没去,“最近看你时不时就犯咳嗽,可是感染了风寒?”
裴凤章一边咳嗽,一边摆手,又喝了口茶水,才算平静下去,“好像是有一些,断断续续有月余了,不过不打紧。”
“嗯。”云棠垂下眼帘,“你若是真想与我好好的,就得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否则说其他的都是无用。”
这话是明显的关心,裴凤章心中一阵暖意,“你且放心,就算是为了你,我也定会叫自己健健康康的。”
又与云棠说了许多未来的展望,基本上是他一个人说,云棠只支着下巴听,一直到一顿饭用完,又把云棠送回了宫门口,裴凤章仍觉得自己这一晚上过的飘飘悠悠,好像是活在不切实际的云端。
别说是他,就是云棠都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可思议,她一向不喜欢被人安排,想要什么事都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可到底还是有些天真了,有的时候,还偏偏就容不得她有随心所欲的余地。
好在也没有那么坏,就算不嫁裴凤章,又能嫁给谁呢?还是谁都不嫁,一个人孤独终老……这些年她大了几岁,怕的东西也愈发多了,不找男人她倒是不怕的,只是怕到自己垂垂老矣的那一日,人人都有儿孙承欢膝下,唯有她一人,身边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她有些自私,也有些利用裴凤章的意思,可她也是没有法子,为了弥补,她日后定会努力做个好的妻子,嫁给了他,就要一心一意去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觉得对不起小裴子(╯﹏╰)
☆、高山流水
夜幕降临,因为是阴天,星星也没有几颗,倒是有一弯蛾眉月,若隐若现地藏在浮云之后,看起来扑朔迷离,耐人寻味。
透过菱形透花窗,三清殿里一缕灯火摇摇曳曳。
有个小太监提着个宫灯从此路过,偶听殿里传出丝丝袅袅的琴音,顿时吓得拔腿就跑,连灯笼落了地都没敢捡。
三清殿闹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经常三更半夜就自己亮起了灯,还时不时有琴音传出,这些事有经验的宫女太监都心知肚明,唯有这一批新来的,还不知怎么回事。
外面的恐怖气氛自然影响不到殿内。
“疏朗,大家伙都走的差不多了,你呢,打算什么时候走?我知道你爱韵律成痴,可有的时候,该放下的还得放下不是?”谷夏一边听着季疏朗抚琴,一边手扶着下巴,季疏朗一直是他最愁的一个,旁的鬼不是有怨气就是有遗憾,这才迟迟不能轮回转世,却唯有他……是太过痴迷一样东西,其他的别无所求。
季疏朗琴音未断,“我知道你想些什么,不过是谁跟你说的我就一定放不下?我若是想走的话,自然随时都能走。”
“哦?那你在这磨蹭什么?”对于这么个答案,谷夏还是颇为诧异。
“自然是放心不下你,你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走了,你自己呢?谷夏,我们这些孤魂野鬼,我自诩是最懂你的一个,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打什么主意?昔日你默默看着裴秀一生又一生,我早就劝你早早放下,如今倒好,倒是把她放下了,这却又来了一个,是不是我也走了,你就可以毫无挂念的一辈子又一辈子陪着她了?”
琴音继续,却转作激烈,犹如秋日的暴雨,劈劈啪啪砸在房檐上。
“疏朗,这次你想错了……我喜欢她,却不会再执着了……”
“此话如何说?”季疏朗微微闭上的眼睛倏的睁开,仿佛不等到一个满意的答案誓不罢休。
“昔日我恋上裴秀,那是少年之爱,求之不得辗转反侧,那是痴念。”
“我跟着她一世又一世,这才发现她身边的人也是一世又一世的变换着,我越来越明白,人生最忌讳一个贪字,能够相爱相知,便珍惜当下,莫奢求太多……”
“若是连一世的相爱也不能够,那便更该舍弃贪念,爱着她,却不贪恋于得到,自然也就再没了牵挂。”
一曲终于完毕,季疏朗也稍许缓解了烦躁,只淡淡看着他。
谷夏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我看着她一天天变得更加优秀,知道她凭着自己就能走好接下来的路……就算没有我也会一样的好,就自然可以安心的离开了,我生前死后,都是爱而不得,这大概也是我的劫数,更怨不得别人。”
他的语气平静的很,这一瞬,季疏朗竟有些震撼,他见过他爱着裴秀时候的样子,那时候的他执着而隐忍,而这一次,他倒是换了一种爱法,潇洒而豁达,可却叫他有种直觉,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情根更深,豁达的舍弃,比上一次的苦苦追寻还叫人受苦。
不过也好,再大的苦,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便一切都断了舍了。
想想这许久以来两人称兄道弟,季疏朗嘴角含笑,“我终于发现,我不痴,你才是真正的痴鬼。”
谷夏也觉得好笑,“贪嗔痴,如今我真的能戒的,也不过是嗔罢了,那是岁月太久,把脾气给生生地磨没了,一贪一痴,真真叫人挣扎难耐,不过话说回来,但凡能与我们相遇的,哪个又不是个痴鬼呢?”
季疏朗哈哈大笑,“你说痴,我倒未想到东郭那老头子也是个痴的,如今他与自己那美娇娘,还不知去了哪里,不过既然你今日这么说,我也就能放下心来,东郭那里……我就不等他道别了。”
谷夏点了点头,“我本也叫他不用回了,你能想通,就叫我了却一桩心愿,道法自然,你我还是遵循自然的好。”
季疏朗哼了一声,颇为不屑,“别一天跟我神神叨叨的,要走了,说到底还是舍不得你。”
“若是舍不得,不若就再给我奏一首曲子,说不定下辈子我再听这曲子,就认出你来。”
“好,不过弹完这一曲,我可就不多留了。”
谷夏淡笑,“好……”
“那你把眼睛闭上,你看着,我没法子走。”
依旧是嘴角含笑,“好,怎么像个姑娘家?”
缓缓闭了眼,只听铮地一声,琴音响起,却是一曲高山流水。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高山流水遇知音,这曲子季疏朗以前从未弹过。
谷夏听的一阵酸涩,就是面上再淡然,也忍不住眼眶发酸,他甚至有些害怕,怕再一睁开眼来,对面就什么也没有了,这些年来他一个一个把他们送走,这一次季疏朗走了,他便真的只是个孤魂野鬼了……
琴音忽而高昂,峨峨兮若泰山,又忽而放缓,洋洋兮若江河,最后竟变作余音袅袅,波澜不惊。
也不知何时韵律就停了,谷夏问了一声,“疏朗,你走了么?”
无人回答,再睁开眼来,大殿中央却只剩下一只五弦琴,季疏朗不爱七弦,最爱五弦,他说五弦乃上古炎帝所作,手指辗转其间就是超越时空与圣人相通。
他抹了把眼泪,却不知自己到如今还能因为离别而哭,缓缓起身走到殿前,抱起地上的瑶琴,“疏朗,你最喜这琴,可我也跟你说过,你再喜欢也留不下……不是我不想替你收着,实在是……时候到了,我也该走了……”
***
夏日的太液池碧波粼粼,荷花开得正好,云棠手拿一只莲蓬,将其间的莲子剥出来一颗颗吃了,又时不时递给谷夏一颗。
莲子清火,就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也是该清清火了。
“鬼爷,有个事我得告诉你。”
看着她在前面走,谷夏眉眼含笑,“什么事?”
“昨日我见过了裴凤章,也与他说好了,我的事情与条件他都能接受,事到如今,不管将来如何,我也只能相信他了。”
谷夏微顿了顿脚步,见她回头询问他的意思,才又继续往前走,“他是个不错的人,你能与他一起,我也能放心。”
谷夏早就看好他,她就知道把这事告诉他,他也多半会这么说,想想日后自己出宫嫁人,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见一见他,又觉得有些伤感,“鬼爷,等日后我出宫去了,你会去看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