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欢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结束这通电话,谁知许芳龄聊起江铎家的近况,她就耐下性子继续听了一会儿。
“你岳琴姑妈的小卖部清仓了,江岩把隔壁的店铺也租下来,预备打通中间的墙壁,重新装修,改做餐饮生意。”
许亦欢倒没有听江铎提过这件事,第二天两人通话,她随口问起,他也不大清楚,只说店里的事情都由江岩打理,他很少过问:“反正我妈最近闲下来,每天中午和傍晚都跑来学校给我送饭,怕食堂的菜没营养。”
“你还挺享福的嘛,”许亦欢噗嗤一笑,又说:“下个月我就回来啦,你可别吃成大胖子,害我认不出来。”
江铎轻笑:“说不定还瘦了。”
“怎么?”她逗他:“想我想到茶饭不思吗?”
江铎已经习惯了她的调戏,顺着话“嗯”一声:“回来再收拾你。”
两个人每天都很忙,但再忙也要抽空打几通电话,午饭时间,晚饭时间,还有深夜临睡前,他复习完,她也上床准备休息了,隔着手机听听声音,好像一整日的疲累得到了安慰,可以做个好梦。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江铎早起,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看见岳琴在厨房准备早饭。
这两个月店里装修,她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在家洗衣做饭,照料丈夫和儿子的三餐饮食。原本那晚江岩查她手机,她以为会出什么乱子,可一个多月过去,风平浪静,江岩的心情一直不错,看不出什么异常,她松一口气,稍稍定下心来。
至于聂东,那晚以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了,他刻意避开碰面的机会,平日开车揽客尽量绕过城南,更加不去她家附近,以免那个尴尬场景再现一次。
可心里终究放不下,总想见她一面,就当道别也好。
这天下午,拉到一位客人去法院办事,途中经过岳琴家小商店所在的那条街,他没忍住往窗外看了一眼,谁知小卖部不见踪影,几个装修工正在里面施工,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聂东万般困惑,送完客,当即掉头原路返回,把出租停在商店对面,他下车站在路边打望,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问清楚。
就在他踌躇不前的时候,有个男人慢悠悠地朝他走来,站定了,客气笑道:“请问你是聂东吗?”
他愣怔两秒:“我是……”
对方手里夹着烟,眉目舒展,爽朗地点头:“我是江岩,阿琴把你们的事都跟我说了,多谢你照顾她这么久,我们应该请你吃饭的。”
聂东心下一跳,干涩地扯扯嘴角,笑意勉强:“都是朋友,不用麻烦。”
“诶,别客气,”江岩拍他的肩:“你也别紧张,这种事情我非常理解,毕竟那会儿我和岳琴已经离婚了,她有别的感情依托很正常。”
聂东听他这样讲,立刻感到有些无地自容,好像自己趁虚而入,在中间插了一脚……所以这么久以来他到底算个什么?
江岩打量他的表情,笑道:“我和岳琴从中学起就认识了,如果不是这么多年的感情,她未必会选我,你只是输在先来后到而已。”
聂东苦笑:“不,我……这一年多能陪着她,我已经很满足了,她爱的是你,我心里明白。”
江岩客气地摆摆手,垂头弹掉烟灰,若有所思。
聂东暗自叹息,觉得自己该死心了,人家那么大度地来讲这些,可见心胸坦荡,如果他再觊觎岳琴,未免太过小人。
于是酸涩一笑,说:“祝你们幸福。”
江岩缓缓勾起嘴角,一字一句:“承你吉言。”
***
下午四点半,岳琴正在厨房忙碌。
她要尽量赶在五点之前出门,坐公交车去学校给江铎送饭。
冬季日短,黄昏渐渐落下,外面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随后是熟悉的脚步声,江岩把钥匙撂在储物柜上,三两下换了拖鞋,不紧不慢走进厨房,从后面搂住了岳琴的腰。
她正拿勺子搅拌鸡汤,忽然被那么一抱,不由莞尔一笑,说:“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江岩的下巴搁在她肩上,眼瞧着那锅热腾腾的汤,静了一会儿,轻轻笑说:“你猜我刚刚遇见谁了?”
“谁呀?我又不会读心术。”
江岩稍稍直起身,垂眸看着,伸手将她纷乱的发丝规整地别到耳后,接着轻描淡写地说:“你认识的,上次我们还坐过人家的车,那个开出租的,聂东。”
岳琴心跳漏了一拍,笑意僵住。
他慢悠悠凑近:“你认识的吧?嗯?”
岳琴说不出话。
江岩笑了:“真奇怪,既然认得,怎么那天晚上装作陌生人一样,你装给谁看?”
岳琴眨着眼皮:“哪天晚上?可能光线太暗没有看清吧。”
“是吗?”江岩挑眉,好像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接着又做出思索的模样:“可你的手机里怎么连他的电话都没有?是不是故意删了?这不是此地无银吗,阿琴?”
岳琴放下汤勺,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可他就堵在身后,好似一种强大的压迫令人无处可逃。
“我……我跟他不熟……”
“人家对你那么痴情,你竟然说不熟,”江岩轻点她的鼻子:“聂东知道会很伤心的。”
岳琴微微一颤,勉强转过身来,屏住呼吸:“他都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啊,比如你们怎么勾搭,怎么调情,怎么背着我寻欢作乐,把我当白痴一样耍。”
“不,不可能……”
聂东绝对不会那样说。
江岩上下打量她,挂在嘴边的笑意渐渐坍塌,他往后退开,冷声开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是的……”岳琴慌乱抱住他的胳膊:“阿岩,听我解释……”
江岩垂眼看着这个人,目光由漠然慢慢变作厌恶,起唇一字一句:“滚远一点,再碰我一下,废了你的手。”
岳琴猛地发颤,缩回双手含在胸前,眼泪弄湿了脸:“我和聂东虽然相处了一阵,但什么也没有,我只是为了给江铎一个交代……”
他嗤笑:“所以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脚踩两条船,骗得我团团转是吧?”江岩像受了极大的屈辱,神色发狠:“岳琴,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贱货,别在这儿装可怜掉眼泪了,真叫人恶心。”
“不是这样的……”
江岩一刻不留地转身离开厨房,岳琴扶着案台双腿发软,闷声啜泣。
这晚她没有去学校送饭,后来也没有再去。江铎放晚自习回到家,发现他们卧室房门紧闭,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竟然这么早就睡了。
夜里洗漱完,他在房间做理综卷子,忽而听见细微的声响,好像有人开门出来,他试探地喊了声:“妈。”
没过一会儿岳琴走进来,勉强笑说:“还没睡呢?”
江铎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有啊,”岳琴岔开话题:“你饿了没,锅里还有鸡汤,我给你热一碗。”
“嗯。”
岳琴转头钻进厨房,江铎思索片刻,离开书桌,走到客厅倒水。
主卧房门虚掩,他有意无意瞥过去,发现里面打了个地铺,江岩没有睡在床上。
江铎心下起疑,待岳琴端着鸡汤出来,他直接问:“你们怎么分床睡?吵架了?”
岳琴本来不想回答,但见他眉头渐渐拧起,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忙解释说:“没事,不过吵了几句,你爸爸他……他没有和我动手。”
江铎又问:“为什么吵架?”
岳琴缓缓深吸一口气:“聂东的事,他知道了。”
江铎冷哼:“知道就知道吧,他还想怎么着?家里人都让你和聂叔叔在一起,原因是什么,江岩他自己心里没数吗?”
这话说得清楚明白,声音不温不冷,不大不小,岳琴皱眉,竖起食指比了个“嘘”的动作:“别说了。”
可惜江岩已经听见,他慢悠悠走出来抱着胳膊靠在门边,眯起双眼笑看着他们:“江铎,你刚才说我什么?再说一遍。”
岳琴忙使眼色,示意江铎不要顶嘴,但这孩子怎么会听呢?
“聂叔叔是个老实人,你没一样比得上他。”江铎冷淡道:“我妈也是老实人,所以才会落到你手里,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最好不要借题发挥。”
“老实人?我没听错吧?”江岩面露嘲讽:“你妈当初哭着喊着求我复婚,背地里却和那个聂东勾搭在一起,存心糟蹋我,分明是对狗男女,你说他们老实人?”
“嘴巴放干净点儿!”江铎站起身:“我妈和聂叔叔光明正大在一起,是你阴魂不散,故意装可怜,所以她才放不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要搞清楚!”
江岩缓缓上前,笑着说:“我是什么东西,你就是什么东西,血浓于水,你这辈子也别想把自己摘干净。”又说:“养了你十几年,够了,高考完立刻收拾东西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听懂了吗?”
“该滚的是你!”
岳琴呵斥:“江铎!”
少年厉声打断:“妈,你难道没看出来他在利用你的负罪感吗?他打过你多少次,凭什么现在跑来装受害者?你该不会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吧?!”
“你闭嘴!”岳琴抬手硬指着,眼睛却难掩祈求之色:“你……闭嘴!”
江铎定住,胸膛起伏,满腔怒火在她泛红的目光下无计可施,一口气堵住喉咙,到底不忍,强自压抑,最后竟生生忍了下去。
江岩轻蔑地朝他一笑,转身回屋,岳琴也跟进去,关上了房门。
第31章
半年集训结束, 许亦欢没有等来今年北京的初雪,平安夜结业演出后,第二天就要回省里准备联考了。
次日起了个大早,天还黑着, 穿好衣裳, 她独自乘车前往□□看升国旗。
说也奇怪,好像冥冥中有什么预感, 觉得以后不能够了似的, 非要紧巴巴的赶着时间来看一次。其实艺考完不有的是机会吗?许亦欢没想那么多,她在大会堂东门排队入场, 因为天气冷, 又不逢一, 所以人不算太多。等了好久,护卫队终于出现, 她伸长了脖子, 看见兵哥哥们高大挺拔, 威风凛凛, 庄严极了。
当时她想, 要是江铎在就好了。
升旗仪式结束,许亦欢搭乘公交车返回培训中心收拾行李, 下午一点的飞机,趁时间早, 还能和同学们道个别。
街景在窗前掠过, 不知怎么, 脑海里浮现一些画面,她开始幻想半年后和江铎双双考来北京,两个人一起逛西单,爬长城,牵手走在长安街上,远离平奚,逍遥自在,真是舒服极了。
如果再容她放肆一点,她会想,说不定将来还能走进国家大剧院演出……天呐,简直不要太骄傲……
思绪至此,一阵澎湃的情绪涌上来,许亦欢几乎坐不住,差点跳起来蹦两下。她暗暗激励自己,一定要争取考个好学校啊,一定要加油!嗯!
……
下午一点,飞往清安的航班从首都机场起飞,由北往南,把她带回熟悉又厌倦的故乡。
两个小时后落地,再坐两个小时大巴回平奚,傍晚时分终于到家。许亦欢放下行李,给江铎和许芳龄各打了电话,休息没一会儿,许永龄过来接她吃饭,顺便聊聊这半年的集训。
“你在外面待了一段时间,好像精气神不太一样了,”许永龄说:“反正我是鼓励你将来走得越远越好,免得被你妈拖住后腿,把自己也搭进去。”
许亦欢听这话里有话,心下有数,轻笑着问:“她又给你惹祸了?”
许永龄摇摇头,点了根烟:“她啊,早晚要被岳海拖死。你还不知道吧,岳海合伙的那家小厂子经营不下去,已经倒闭了,前两个月他看江岩开饭店,也想掺一脚,但人家不带他玩儿,他又不愿意回我们厂里做事,还想自己当老板,但他没钱啊,哄你妈要,现在开了个五金店做零售,呵,我看你妈的棺材本都快被他败光了。”
许亦欢听得心情很郁闷,本来她以为自己对岳海和许芳龄已经麻木,没想到还是有些烦躁,于是只好暗暗宽慰自己,反正很快就要摆脱这个家庭,随他们怎么折腾吧。
晚饭后回家,许芳龄很久没见女儿,莫名生出一股子殷勤,笑脸盈盈地给她切水果,做甜点,聊一些琐碎闲杂的家常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