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她很快又问:“其实这个卧室很舒服,你为什么不进来睡觉,反而当杂物间?”
“因为睡不着,不如用来放一些东西。”他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很温柔,仿佛是和一只需要保护的小动物交流似的,在深夜解释一些奥秘给她听。
她跟着也很温柔地说:“你试着躺下,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闭上眼睛睡到天亮。”
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掀开毛毯,睡在她身边,顺手关上了灯,然后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结果比他预期的顺利,她很快睡着,轻缓的呼吸声在他耳边犹如从很远处传来的海浪。他原本打算在她熟睡后离开,谁知他贪恋怀里的温度,一分一秒地延后,竟然在她的呼吸声中闭上了眼睛,无声无息地做了一个梦。
一望无垠的海,海水慢慢上涌,浪拍打在沙滩上,水渗透细沙,也浸透了他的衣服。一时间他感觉很凉,眼睛刺痛,忍不住睁开眼睛,慢慢从海里站起来,走到沙滩上,躺下后重新闭上眼睛,任由海风吹干他的衣服。海水依旧一波一波上涌,打湿了他的裤脚,蔓延他的脚踝,但水温没有之前那么凉了,相反慢慢变暖了。
忽然间,有一只柔软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和他玩耍一般逗他,他看不清是谁在碰他,但他没有拒绝。
他闭上眼睛躺在沙滩上入眠,在梦里又做了一个梦,缓慢悠长,像是回到青春年少时一般。
等他醒来的时候,像是过了漫长的岁月,头有些发痛,低头一看怀里,没想到是空的。他抚了抚额头,坐起来就听见门外有动静声,皱眉问:“谁?”
沐溪隐刚好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个铲子,没想到听见他带有情绪的声音,赶紧说:“是我,来看你有没有醒。现在已经十点了,你饿不饿?我已经在做饭了。”
“果然是你。”他更确定了是谁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什么?”沐溪隐听不懂,猜他不会是在说什么梦话吧?
他没有直接起来,看着她的脸当即回想起了自己梦里的荒唐事,微微侧了侧身体,低声说:“你先出去,我再睡一会儿,帮我关上门。”
沐溪隐不知他的小秘密,以为他就是单纯想赖床,点头出去了。
过了十五分钟,沐溪隐刚将炒的菜盛在盘里,腰间骤然被一双手紧紧环住,她转头就对上他那双黝黑清澈的眼睛,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我肚子很饿了。”他贴了她一会儿后不慌不忙松开手,端过盘子走向客厅的桌子。
看出他精神很好,应该是和充足的睡眠有关,想到这里,沐溪隐比谁都高兴。其实她醒得很早,看他熟睡的样子,就怕吵醒他,私心希望他能睡多久睡多久,于是便蹑手蹑脚走出来,在冰箱里找食材,一直琢磨着做什么菜,想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的是,他睡得比她期待的还熟,完全忽略了她在厨房起锅炒菜的声音。
第41章
应书澄睡了一个好觉,精神不错,吃过饭后去阳台休息。
沐溪隐整理完卧室的床铺,目光落在卧室里的纸箱上,心里好奇是什么东西。她悄悄打开纸箱看了看,好像是一些杂物,猜想也许是和他成长有关的纪念品。房间里没有声音,她从纸箱里取出一个相框,翻过来一看,照片上是一个文静清俊的少年,但不是他。
是谁?沐溪隐好奇了一会儿无解,将相框放回去,合上纸箱。毕竟是他的私人物品,没有经过他同意她还是不要偷看了。她蹲在纸箱旁边,再次环顾他的卧室,心里有些淡淡的暖意。这样安静地看了很久,她才舍得走出去找他。
应书澄看见沐溪隐过来,放下浇盆栽的马克杯,将她拉到身边,一起沐浴在阳光下。阳光很好,她靠在他肩膀上,笑着问他:“你睡着的时间有没有做梦?”
“有。”
“看来是一个好梦。”
“确实是一个好梦。”他看着眼前的阳光,感觉光的层次和平日不同了,也许是睡了一个好觉,视觉感受力更敏锐了。
幸好梦没有再出现摇摇欲坠的高楼、模糊的血迹和混沌伤疤。那些好像在眨眼间如雾一般消失,视野中的一景一物鲜明细致,他可以感受到简单明快的物之美。
当他垂眸看一看身边的人,竟然有些依恋她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依恋一个人,想每一天都可以看见她,听她说幼稚的话,她难过的时候就抱着她哄哄她。
如果能如愿以偿,让他去做什么,也许他都会答应。
沐溪隐来到咖啡馆上班,小必休息好了,气色不错,轻松地问她明天白天有没有时间,不妨来一次四人约会。沐溪隐觉得有些突然,小必实话告诉她自己对这段感情不太确定,恳求她帮忙看看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
“我自己没什么问题,等会儿问他有没有时间。”沐溪隐心想应书澄应该没兴趣。
“嗯,当然由我们请客,你们来就好了。”小必爽快说。
本以为应书澄会拒绝,谁知他很快回复说没问题,这倒让沐溪隐讶异了,默默猜测是什么让他变得心情大好?
第二天中午,他们约在离咖啡馆不远的一家中餐厅吃饭。应书澄因临时有事,晚来半个小时。
小必介绍男朋友晖仑给沐溪隐认识,两人礼貌问好。刚开始沐溪隐对晖仑印象不错,见他文质彬彬,说话慢条斯理的,像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只不过几句话过后,晖仑性格里的另一面很快浮上来,让沐溪隐感觉他是一个悲观的人,仅仅谈到自己的工作,晖仑就用了好几个“多无奈”来形容。
小必将话题带到今早浏览的娱乐新闻,某个女明星和男明星即将结婚。让沐溪隐想不到的是,小必和晖仑竟然为了这个和他们无关的八卦争论起来,只因为晖仑说了句“我看他们不到一年就会离婚”迅速惹怒了小必。小必指责晖仑,说他唱衰别人,晖仑却有自己的一番解释,并且慢慢道来,听得小必微微变了脸。两人表面上你一句我一句,语气不咸不淡地阐述自己的婚姻观,但沐溪隐看出他们谁也不肯让谁一步。
气氛越来越尴尬,最终小必低头看手机,不再理会晖仑。
没想到的是,晖仑也不再理会小必,转过头和沐溪隐聊起自己的婚姻观。他笑着说:“我对婚姻没有信心,和我父母很早离异有关。不只是我,我堂弟和表姐他们也是一样。小时候我们三个一起跑出去玩,玩到天黑也没有大人催我们回家,连吃的都是自己去找的,呵呵。到现在我们三个还常常聚在一起吃饭聊天,感情很好。”
小必刷着手机,头也不抬地向沐溪隐补充:“他总将表姐和堂弟挂在嘴边,我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他们。”
“你和他们说不到一块去。”晖仑轻瞥一眼,“我说了,他们的性格都有些古怪,我怕你和他们处不来。”
小必冷哼,晖仑当是没听见。
沐溪隐觉得小必和晖仑简直不像是一对情侣,更像是一对刚刚相亲,彼此都看不顺眼的男女。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沐溪隐别别扭扭的。
幸好没过多久,应书澄来了,沐溪隐第一时间看见他走进餐厅,朝他伸手。
晖仑是背对应书澄的,因此等应书澄坐下,他才意外地出声,声音听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是你?真巧。”
“你们认识?”沐溪隐也有些惊讶。
晖仑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拨了拨挂下来的头发,简单地说:“我之前在应医生那边做过心理咨询。”
“什么心理咨询?”小必看看沐溪隐,又看看应书澄,最终目光落回男友脸上,尽量柔声细语,“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要去做心理咨询?”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工作压力大,想找说说话。”晖仑耸肩。
小必的情绪很快低落,心里生了一个小疙瘩,晖仑根本没和她提过这事。
谁料,这是晖仑在饭桌上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等菜上齐后,晖仑简单扒了几口,看了看手机,说临时有事要赶回工作室,不好意思先告辞了,改日再聚。
晖仑走后,小必一个人去了洗手间,再次回来后,沐溪隐发现她眼睛有些红,知道她哭过了,显然是因为晖仑提前走人了。果不其然,没几分钟后,小必对沐溪隐说:“抱歉,我必须立刻去找他谈一谈。”
结果这顿饭只剩下沐溪隐和应书澄两个人吃。沐溪隐看着面前六个菜觉得多了,应书澄说:“时间还早,我们慢慢吃。”
沐溪隐好奇地问:“对了,小必的男朋友真的是因为工作问题来做心理咨询的吗?”
“这是他的隐私,我不方便向你透露。”
“是我多问了。”沐溪隐表示理解。
应书澄为她盛了一碗汤,又夹菜到她碗里。沐溪隐吃的时候发现他一直看着她,好奇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越来越可爱。”他伸手轻轻在她头顶拍了拍,“快吃饭。”
晚上,沐溪隐来到咖啡馆,小必已经早来一步开始做准备工作。看见沐溪隐来了,小必也直言不讳说:“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沐溪隐虽然有预感,但还是问她具体怎么了。
“我一直觉得他哪里有问题,现在明白了,他是有心理问题。他今天终于对我承认了,他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小必冷笑,“既然如此,我也不打算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沐溪隐安慰了小必几句,小必擦着玻璃杯,拒绝安慰,声称自己本来就没放多少感情。
“不过,分手之前他还和我透露了一件事,是关于你男朋友的。”小必停下动作看沐溪隐,小心翼翼地说,“你男朋友之前有一个病人自杀了,还是在诊所的楼顶。”
沐溪隐闻言像是有一根小针刺在心上,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是当场看见了吗?”
“没有。”小必发现沐溪隐脸色不太好,小心赔不是,“我也是听他说的,也许他是胡说八道。”
“既然没看见,就不是事实。”沐溪隐走向书柜墙。
小必的心咯噔一下,她从没见过沐溪隐有这样的神情,开始后悔自己多嘴。其实她还没有将晖仑的原话完全转述。晖仑称应书澄是一个糟糕的医生,病人之所以会在诊所楼顶跳下来,和他错误的治疗方案有关,之后晖仑也不愿意再信任应书澄,果断终止了咨询。
当然这一切不能再说了,沐溪隐会生气的,小必权衡后放弃了多嘴多舌。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九点过后没有新客人进来,沐溪打开抽屉又计算一遍今晚的进账。有一瞬间,她眼睛有些花,觉得疲倦,趁没人来,去一楼洗手间洗了一个冷水脸。走出来的时候看见许之松在闲闲地翻着杂志,估计是没有客人来了,他也放松下来。
沐溪隐走去门口,安静一看,雨下得不大,门上的玻璃慢慢垂下一条雨水的痕迹,像是一条小河流。然后,小河流后多了一个人影,四目相对,沐溪隐回过神,竟然又是她认识的人出现在门口,幸好不是石争美。
董树雁穿着黑色的修身衣服和牛仔裤,手指上夹了一根未点燃的烟,短发上缀着晶莹的雨珠,素颜的皮肤透着自然的白净,眼底的青色却很浓。当迎面看见沐溪隐打开门,她干练地将烟放回小挎包里,露出陌生的微笑,开口的声音比同龄人成熟很多:“好久不见。”
“你进来喝咖啡吗?”沐溪隐问。
“不,我是来找你的。”董树雁问,“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我现在工作,不太方便。”
“你什么时候下班?”
“很晚。”
董树雁有些许沉默,知道自己来错了时间,却又不愿意错过机会,她也是犹豫再三后才来看看的。
忽然间,沐溪隐说了声“你等等”,转身上楼,请小必帮忙顶班十分钟,小必自然是立刻答应。
沐溪隐再次下楼,走到咖啡馆门口,董树雁依旧站在门口等她,好像不打算进来打扰。于是她走出去,和董树雁并肩站在咖啡馆的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帘在她们眼前晃动。
“对不起。”董树雁先开口,直接说明来意,“石争美联系到我,我才知道你就在这里工作。那天我来这里宣传书,你是不是也在场?抱歉,我竟然没有认出你。”
“不用说抱歉,人很多,我坐在最后一排。”
董树雁点点头,看着沐溪隐的眼睛,一会儿后说:“那天我说的话你应该也听见了,我很愧疚,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沐溪隐不解,在那段对她来说难过的日子里,董树雁是唯一安慰、鼓励她的人,照例说自己应该谢谢她。
“我以前对你说了很多自以为是的话,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不敢伸手帮你,我怕我也会被他们欺负。当你问我是不是只能一个人熬过去时,我回答你是的,但那个答案其实是错的。真正的答案是每一个旁观者都应该阻止暴力发生,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一切。”董树雁认真地说,“现在回想一下,我真是一个擅长逃避的人,用各种漂亮的台词伪装自己。能说一万句漂亮的台词又怎么样?我连行动的勇气都没有,那是伪善。”
雨水密密麻麻沾在沐溪隐额头和脸颊上,她内心有很多想法,一时间无法形容,却知道今天自己也有话必须对她说出口。
“你不用向我道歉,伤害我的人不是你。不管你信不信,你说的那些话并不是没用也不是伪善,它确实给过我勇气,让我坚持下去。”沐溪隐停了停,再继续说下去,“应该是我谢谢你,你是每当我回忆起来能让我感到温暖的人。”
董树雁没想到沐溪隐会道谢,一时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这些年来,她一直对沐溪隐很愧疚,想到如果当初她愿意站出来帮助沐溪隐,即便只是说一句话,沐溪隐也不至于被欺负得那么惨。久而久之,沐溪隐成了她回忆里的一道疤,她写作的时候脑海总是浮现出沐溪隐的面孔,最终她写了一个名叫“昔昔”的女孩,弥补内心的遗憾。
“我还收藏着你寄给我的明信片,每一回打开抽屉看见它我就会想起你。”沐溪隐笑了,“你不需要为此自责,你已经帮过我了,语言也是一种力量,不是吗?像是你现在写的书,偶然间阅读过你文字的人,也能感觉到。”
“你读了我写的书?”
“嗯,你写得很好。”
董树雁理闻言双手抱臂,靠近了一些沐溪隐,问她:“那你现在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
董树雁笑了,这是今晚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她真的很开心。她很清楚如今唯一能减轻她心里的内疚只能是沐溪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犹如书里的结局。
“我不打扰你了。”董树雁干脆地说,“再见。”
沐溪隐也说了声再见,同样没有问她要联系方式。
董树雁快步冲出雨帘,跑到对面,却在想起一件事后跑回来对沐溪隐说:“忘记和你说了,是关于石争美的。她未婚夫前几天出了一个车祸,现在住院,她打电话给我,听得出她很愤怒,质问我为什么要写这本书,似乎已经将一系列的遭遇都归咎于我,对我发泄情绪。我无所谓自己被牵连,反而可怜她,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再和她有任何联系了。”
“如果你指的是网上的一切,那和无我关。”
“我当然相信不是你,也明确告诉她不可能是你。”董树雁面有悲戚,“我只是想说,她现在已经很惨了。”
“我已经不恨她了,只是讨厌她,但不至于再花时间去报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