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得很稳,陈棠苑前一晚没休息好,坐着坐着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过后被他从车里抱出来,也只微微掀了掀眼皮,又偏过头躲进阴影里,没有骨头似地蜷着。
庄律森一路抱得极轻松,将人放在沙发上,又捏了捏她纤细的手臂,话里带着几分无奈:“白养了,光吃不长肉。”
陈棠苑手臂还勾在他脖子上,闻言有些得意地笑:“那你还要再努力。”
他陪着她直到睡着,才悄声走出卧室去打电话。
庄律森将一边耳机戴上,问:“怎么样了?”
电话里回道:“已经协调好,最晚港城时间8点可以全部到账。”
“好。”
庄律森应得平静,倒是电话那头的人在替他焦虑,又多嘴确认了一遍:“什么事这样紧急,一定要碰流动资金?”
对方忍不住强调:“我们与叶添龙方面只是签了备忘,还未签正式协议。如果这时候因为资金问题推迟交易,叶先生一定会反悔,把手里的葡盛股份卖给其他人。”
“我知道。”庄律森淡声打断,“就这样吧。”
对方哽了一下,情绪掩不住的沮丧:“明明争取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谈下来,这下要把叶先生得罪了。”
庄律森道:“过后我会同叶先生解释。”
“……好吧。”
话已至此。能让庄律森轻飘飘就决定舍弃即将到手的葡盛娱乐股份,唯独只会有一个原因。
对方再次开口,半是汇报半是试探:“陈家老太太入院急救的消息已经小范围传开,明早开市可能会有财团对恒业集团的股价动手。”
对于手眼通天的特殊阶层而言,小岛上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是大秘密。陈家老二遭遇的意外或许还能隐瞒,陈老太突然住院的消息却不可能掩盖住。
庄律森对此并未感到惊讶,冷淡道:“那是大陈总要头痛的问题。”
本以为庄律森匆忙筹措资金是为帮陈家增加持股比例提前做准备。对方诧异了几秒,没兴趣再去揣摩他的想法,操心起另一件人生大事。
“不过layson,我要冒昧多嘴一句,他们陈家可是最最传统的中式家族。虽然不太清楚具体规矩,但陈老太太若是有点什么……很可能几年内都不能办红事。”
话题转得太快,庄律森微怔片刻,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
“要说保险起见,你同陈小姐是不是可以考虑先登记,毕竟万一,的话……”
庄律森抬手按了按眉心:“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
……
早餐桌上,陈棠苑对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鸡丝鱼片粥,狐疑地蹙起眉。
“森森仔,我怀疑你根本没睡。”
庄律森注意力还放在平板电脑上,头也未抬地否认:“只是提前设置了电器定时。”
陈棠苑撇嘴:“才不是,口感不一样,我能吃出来。”
“是吗。”他喝了一口咖啡,起身道,“吃吧,我去回个邮件。”
他好像不太想与她聊天。
她隐约察觉出他今日异常古怪,低头随意吃了几口,也跟过去。
“再去休息一下嘛,我可以在家远程办公。”她的手放在他肩膀上,语调里带着撒娇,“别人都要以为我在虐待你。”
他却像置若罔闻,专注回复完眼前的邮件,才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施力将人拉到面前。
他凝视着她,把她看得招架不住,笑着躲了躲。
良久,他才打定主意似地舒了口气:“苑苑。”
“嗯,怎么啦?好像有心事。”
她手指擦过他下巴处冒起的点点胡茬,不禁觉得奇怪,好像先前从未注意到。
他偏开头,动作幅度不大,却是一个很明显的,避而不及的反应。
陈棠苑悬空的手一顿,听到他向她道歉:“抱歉,我最近状态不好。”
庄律森继续道:“但我认真考虑了一整晚,还是认为,应该早点说。”
陈棠苑心中莫名感觉不太妙:“说什么呀?”
他的笑容淡淡,眼底却还是一片冷色。
“其实昨晚在医院,你舅舅讲得很对,我是会给身边人带去厄运。过去是陆家,现在是你。”
陈棠苑呼吸一滞,没料到他要说的是这件事,急促着接话道:“不要听我舅舅乱讲!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科学依据!”
她握紧他的手,撅嘴道:“我可不迷信这些,也不喜欢你这样否定自己。”
“可你当时的确没有否认。”他突然变得计较起来,继续帮她唤醒记忆,“还愿意为此配合联姻。”
“不是……”陈棠苑想否认却又哑口。
“所以在你眼中我算什么?”他拨了拨她额前的刘海,轻叹,“我也不想被你一次又一次地牺牲放弃。”
陈棠苑的心脏随着这一声轻叹猛地皱缩。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她小声嚅嚅,“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我知道你终究可以理解我,原谅我……”
这样解释着,她也觉得自己实在太理所当然,又补充。
“我是,我清楚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我可以慢慢补偿你。可外婆的身体若是坚持不住,这个家会乱掉。”
她有些语无伦次,只能眼巴巴看着他,用眼神表达她的恳切。
“这些我知道。”他阻止了她的解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很在意。怎么说呢,有一点伤心。”
他的神色显然不止是只有一点伤心的样子。
陈棠苑心中止不住的后悔,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令他承受多少委屈。他表面上安慰着说不介意,她就真的没再多想。
“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没有第一时间在家人面前维护你,没有正视你的想法。”
陈棠苑向前挪了几寸,坐到他腿上,在他肩膀处蹭了蹭,撒娇道:“你要我怎么哄你都可以,你可以生我的气,气很久。”
他却摇头,再次与她隔出距离。
“苑苑,我是在认真与你谈这件事。”
他对她从来不会有这样冷淡的一面,他总是很温柔甚至很纵容地看着她。
她这下是真的有些慌了,忍不住问出最坏的可能性:“所以呢,你该不会要讲,想跟我结束。”
他居然没有否认,只是稍侧过脸,好像在斟酌一些没那么伤人的措辞。
最后他说:“我会陪你到这些事情解决。然后,或许还是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她本就有一点大小姐脾气,过去又被他宠惯了,闻言沉眸道:“你要走就现在,我用不着你陪。”
而话音才落,气立刻又消了。
她的骄矜傲气对上他,当然只能是他胜出。
陈棠苑放低姿态,再次向他确认:“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我哥找你说什么了?”
她想,他很可能是在担心连累她,怕将她拖入风险之中。
陈棠苑扑进他怀里,抬头注视着他的双眼,郑重道:“森森仔,我真的很钟意很钟意你的呀。”
“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把我从你身边推开。”
“但你若是推开我,我就不会回来了哦。”
她晃着他的手,跟他撒娇一样,过去他很吃她这一套的。
“你是真的考虑清楚啦?”
他没有动,垂眸看着她笑笑,仍然是温和的,可眼底却只有一种,很伤感的,很遗憾的神情。
“对不起,苑苑。”
“我努力过了,其实我有点累了。”
陈棠苑仍然不敢置信,睁大眼想要在他的样子里看出一点点开玩笑的成分。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喜欢我了,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他叹息:“不要这样,苑苑。”
“你说!”
他在她固执的催促里终于与她对视,眼里连最后一丝温度都不再有,她却又害怕了,慌忙抬高音量阻止。
“你不用讲了,我不想听。”
她霸道又孩子气地说:“那也不许走!我不让你走!”
她攀住他的脖子,开始用吻去堵住他的嘴。他猝不及防,身体向后退了退,又被她的唇追逐着,在皮肤表面染下气息。
他始终没有回应她。
没有被他冷淡的态度击退,她伏在他耳畔轻声道:“我理解的,每个人都会有倦怠期,你想暂时回到一个人的状态很正常,是我的问题,是我害你有这样的想法。”
她尝试着解决:“或者,换我重新追你,好不好?我知道你为我做过很多,我也可以补偿,一直到你愿意原谅我才算数,这样可以吗。”
“苑苑,别逼我了好吗。”他嗟叹一声,揉杂苦涩。
“我更希望你一直是骄傲肆意的大小姐,不需要为我低下头,很不值得。”
“我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情愿没有走上前认识你。”
陈棠苑没听懂:“什么意思?你是想说你后悔了吗。”
“……不要乱想。”
“我不是很明白。”她声音颤抖起来,眼里迅速升起湿意,“你想分开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过去的时光都要否定掉。”
她的泪水堆聚在眼角,可他竟然就这样冷眼看着。她突然有点自讨没趣,胡乱擦了一把,努力将快要决堤的眼泪忍住。
她在这一刻猛地意识到其实这才是最最真实的他,冷静到近乎冷酷。
可以如此深情,又如此绝情。
她摇摇晃晃着站起身,抬手摸摸眼角,还是触到一片湿意。眼前人在泪雾中模糊成水面虚幻的月影,镰刀样的弯弓,拉出一道锋利的银光。
她下意识拉起被子蒙住头,又在沉滞的呼吸中幡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