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延微怔,“他救了你,没有严重外伤,但成了植物人,他家人守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或许快了。”
沈荔沉默片刻,“裴星洲,他可能不会醒来了。”
傅嘉延隐隐猜测到了什么,指尖僵滞。
“车祸后我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和裴星洲一起穿回去的。我选择了回来,裴星洲留在了那里,因为那个世界有他很重要的亲人。”沈荔三言两语地描绘了经历,略过了一些让人心里发堵的事实,“大概就是这样,你走以后我才知道裴星洲和我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过去他是我很好的朋友,现在他回家了。只是心疼这个世界里裴星洲的父母,痛失爱子,但我想裴星洲之所以能穿到裴星洲身上,可能是那副躯壳的主人早已经不在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流畅地从喉管里发出来,没有任何卡顿,这意味着这个时空的振荡期已经过去,如今彻底脱离剧情限制,恢复到一个自由的状态里,可以自由地交流和穿越有关的事情。
听到这些话,傅嘉延目光沉沉看着她,手指微蜷,指骨泛白。
这些时日以来,心脏熟悉的抽痛感又重新出现了,他无法预设那最坏的打算——穿越稍有差池,或者她心念一动,可能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前两天他梦见了裴星洲,男生冷声质问着他,在沈荔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不在她的身边,有什么资格后来居上。梦境缥缈,这并非裴星洲托梦,而是傅嘉延夜以继日的担忧后潜意识作用的结果。
但傅嘉延依旧从这场梦里意识到他在沈荔人生中的缺席,他向她隐藏了那些黑暗尘封的往事,她好像也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她的过去。不能表达不是借口,只要真心实意想沟通,自然能想到办法,就像轰趴那日他们尝试的各种交流方式。还有一点,他就是假借着不能表达的借口,一直对某些问题避而不谈。
傅嘉延眼睛轻微发红:“沈荔,我想知道你在那个世界的过去,你的出生,你的家庭,你和裴星洲的过去。你回去以后做了什么,遇见了哪些人,你通过什么方式回到这个世界,为什么要选择回来,是在那边不顺意?”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沈荔啼笑皆非,“我回去刷竞赛题了,还碰到了原主,我们一起喝了下午茶。对了,她让我向你转达一句对不起。”
傅嘉延眉间拢起。
沈荔见他沉默,不动声色地说了谎:“可能是觉得给你的生活带来了困扰吧,具体为什么她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傅嘉延含糊地应:“应该是这样。”
见傅嘉延仍不与她提及分毫,沈荔弯唇一笑,水灵灵的眸光看着他:“你当真没有对人家女生做什么事情?”
傅嘉延一哽:“……不会,你信我。”
“你让我说,我看你也有一箩筐的事情瞒着我。”沈荔见实在套不出来话,低哼了一声,“要想让我相信你,我们就先来谈谈,那天的男孩,还有和你有血缘关系,但称不上家人的那些人。”
这场车祸从表面上看,除了失控冲向人行道的车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傅嘉延同母异父的弟弟傅嘉准。若没有他疯狂地阻拦,这场意外或许有避免的可能。以傅嘉延的性格,知道这事后肯定会觉得她受到了他的牵累,并内疚自责,而今却对车祸相关只字未提。对裴星洲没有往日那般锱铢必较,对她也缺乏一些正常的关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妖便是,傅嘉延见她没有主动询问,不知道傅嘉准已经告诉了她他的身份,依旧选择向她隐瞒和傅嘉准有关的所有事情。既然谈及车祸就无法避开这个话题,干脆闭口不谈。
傅嘉延可能又想自己一个人把这些糟心的事情挡在外面,直接粗暴地把傅嘉准隔绝出她的生活范围,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直觉告诉她,傅嘉延消失这件事九成与傅嘉准有关,没准待会儿问起发生的事情,傅嘉延又会杜撰个理由来糊弄她。这就是她口中的江湖骗子,已经被骗了那么多次,她不想让被骗再次发生。傅嘉延知道剧情崩坏世界可能发生的变化,却什么都不与她说,擅自做了那么多决定,才导致他忽然失踪时她的束手无策。如果提前有了准备,本来他们可以携手应对。
把傅嘉延错愕的神情纳入眼底,沈荔叹了口气:“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瞒着不说,以为是为对方好,其实都是自我感动。真正出事了,打你个措手不及,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她说道:“我出了车祸,明明有□□上的撞击,却没有检查出外伤,人还不省人事,你不知道情况,是不是感到束手无策。所以傅嘉延,我不管你对其他重要的人是怎么做的,我希望以后你遇到任何事情,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在关系存续期间内,都能告诉我,我们才可以一起应对。你我都不是喜欢分享痛苦的人,可是亲密的人间,本应该同甘共苦的。”
听到亲密的人,傅嘉延心脏一陷,纠正:“没有其他重要的人。”
沈荔眼尾轻弯,当他默认同意:“我在那边,看过了这本书,你现在于我而言没有秘密。我想和你谈谈,姜晗和傅嘉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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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开了话题后,沈荔终于知道了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三月的时候,傅嘉准病情逐渐稳定,姜晗便带着他回国。一方面,她的事业在国内,傅嘉准应早点适应国内环境。另一方面,这是傅嘉准自己的诉求。
傅嘉准没有别的愿望,只强烈要求回国,而且指定了要去傅嘉延所在的c市。似乎是因为这些年来,傅嘉延在c市最好的私立中学过着风光的生活,他却被困囿在苍白的病房中一事无成,心态失了衡。
姜晗深谙傅嘉延是傅嘉准情绪激动的诱因,两人如果遇上,就算傅嘉延什么都不说,傅嘉准也可能陷入偏激的情绪重蹈覆辙。但傅嘉延不会什么都不说,他从来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性子,长大后愈发张扬不羁,对傅嘉准容忍程度有限,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随时将他引爆。
傅嘉准要来,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傅嘉延只能走。所以,姜晗准备送傅嘉延出国。
不顾他竞赛比到了一半,未来极有可能在国赛中拿奖,更不顾他的意愿。在她心里,傅嘉延永远应该为傅嘉准让步。
自从茶柔点醒之后,傅嘉延做好了应对一切变化的心理准备,甚至包括身上所有特质变得平庸,与沈荔道别分手。却未料他除了运气变得糟糕透顶,其他硬件都没有显著改变,给他带来最大影响的,竟会是他的母亲。
就在变化开始发生的那天,傅嘉延被姜晗带走了。当姜晗提出出国这件事,他表现的态度十分强硬,不同意。姜晗便采取更强硬的手段,将他强行禁足,擅自办理一切手续。
直到车祸发生,傅嘉准受了伤,因为事故牵扯到的沈荔和裴星洲是傅嘉延的同学,姜晗找他问事,傅嘉延才找到契机,重获自由。
沈荔也终于知道了傅嘉延身上的伤是从哪儿来的。
不仅仅是所谓的李珂易被人欺凌,他去处理帮忙处理。李珂易确实被高年级围堵过,但仅有一次,傅嘉延身上的伤却是不间断的。就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城中心最繁华的街道上,也不会上演那么多需要相助的不平。是她过去粗心大意,才没有起疑。
事实上,姜晗每个月会给傅嘉准一笔不菲的零用钱。傅嘉准不是往游戏里充,就是远程雇佣职高的混混去堵傅嘉延。他不会□□,进不去嘉年论坛,此外还希望通过职高的人,把乱七八糟的谣言散布出去。
但职高的人忌惮傅嘉延,知道他身手厉害,狠起来连命都不要。又听傅嘉准说起弑父传闻,心中更惧,哪怕收了钱也不敢说。只敢仗着人多的时候去堵他,每当动起手来,又很快作鸟兽散。
沈荔觉得傅嘉延的整段经历属于,听着拳头都会硬。难怪傅嘉延说没有家人,床头只摆着他和父亲的合影,她从来没见过姜晗这么过分的母亲。傅嘉延再怎么优秀出色都入不了她的眼,傅嘉准再怎么扭曲阴暗也能得到全部宠爱,这一切的原因只在于,姜晗恨傅济行而爱傅成宴。她的孩子于她而言,不是从身上分离出的血肉,而是她对男人情感的寄托。
最后沈荔根据已知信息作出推测,因为书中剧情没有顺利展开,世界逐渐复原,但这个时空的逻辑基本是自洽的,不会出现陡然巨变,一切变化都是缓慢而循序渐进的。恢复原貌的这个过程,给它命名为振荡期。
傅嘉延知道振荡期的存在,在此之前竭尽所能把会的知识传授给自己,把部分财产向自己转移,尝试着在气运消失之前,把气运带来的恩惠转移到她的身上。
但傅嘉延后来后悔,认为当初不该把那些存款转给她,妄想以此抵过世界复原的变化。说不定她收的那笔转账才是导致车祸的根源。在世界的运行规律前,任何投机取巧的侥幸心理都不该有。
沈荔很快查了银行卡,发现那一串数字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除了生病住院需要费用,没有遇到什么可以把她积蓄掏空的事情。这说明傅嘉延的财富和他的外貌一样,都是与生俱来。原著作者给他安排的这比从生父手中继承的财产,是姜晗和他矛盾的根源,实则是为了突出他的惨,而非气运的恩惠。再者,裴星洲没有收那笔钱,却同她一起回穿,说明这两件事无关。但傅嘉延真就为了为此自责了很久,一如既往地没事找事,像个傻子。
这个猜测虽不成立,却给了沈荔启发。她和裴星洲同为时空的外来者,世界原貌中是没有他们的,所以在这个振荡复原的过程中,他们两个被甩了出去。说是意外,可能车祸只是个契机,昏迷只是个媒介,说不好是没有办法规避的事情。
好在振荡期已经过去了,除了不知道傅嘉延的运气有没有好转,生活的其他部分,已经步入日趋平稳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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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咖啡馆出来,手又重新牵在了一起,校园里的树木郁郁葱葱,彰显着盎然着春意。
沈荔感受到傅嘉延掌心的力度,微微的汗湿,得以窥见了他心中紧张的珍视。饶是她反复强调车祸可能只是世界自然修复所致,傅嘉延依旧对车祸的发生抱有深刻歉意,摊开说了傅嘉准的事情,他便不再把这份歉意掩藏。
沈荔出言安慰:“傅嘉延,我对你的责怪全都在于你的隐瞒和欺骗,不管是出于善意的还是其他什么,和其他事情没有一点关系。如果我没有回去,真就不明不白地被我的养父母葬在了荒郊野岭。所以车祸不能算坏事,虽然我离开世界的方式听起来比较残酷,但也仅仅是听起来,我其实没有感受到多少疼痛,你不要多想。”
不啻是安慰,更是事实。
如果前段时间傅嘉延没有带着她向高分段冲刺,总结出各学科压轴题的套路方法,她不会一回去高考就摘下状元,也无法以最迅速有效地方式向媒体和大众曝光叶氏夫妇,为自己的人生争回一口气。
如果拖延了处理时间,回来的时间就会更晚,可能晚几个小时,晚几天,甚至晚几个月。结局无一例外都是错过他们备战已久的省选,失去拿到奖牌的机会,自然也没有此刻心平气和的谈心。或许,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傅嘉延却这般那么乐观,这些日子患得患失的心情始终笼罩着他。每当想起沈荔生死未卜的车祸,胸口就泛起阵阵疼痛,带着隐隐的心慌。如今又听到另一个世界黄昏的天台,心悸更是翻倍,寒意箍紧全身。听到沈荔说车祸不是坏事,薄唇愈发紧绷,压低声线道:“不注意看车出了事你还挺乐,是不是该夸你阿q精神?以后和傅嘉准保持距离,看见他就绕道走你明白吗?”
沈荔张唇,话悬在喉咙口,却被傅嘉延用食指抵住了唇:“荔荔,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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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荔宽和大度地决定,再给傅嘉延一段时间缓缓。
心里又想到,就算于她是最好的安排,也不代表傅嘉延骗了她这么多事,说几句不怎么好听的甜言蜜语,就能被轻而易举地原谅。
沈荔认真思考起来,觉得跪榴莲有失人道主义,想起沈淮年当年给她转的一大把链接,其中有一个醒目的标题:往后余生,做饭是你,洗衣是你。
脑海中响起悠扬的旋律,心中一动,沈荔初步和傅嘉延提议,以他承揽一辈子家务活作为惩罚。
之所以是初步,是想具体的等他缓完了再说,结果傅嘉延毫不犹豫地同意下来。
沈荔有些不信,觉得傅嘉延八成处在迷糊的状态,又觉得错失这么一个趁人之危的机会太可惜,掏出手机让傅嘉延再承诺一遍,她则开始录音。
傅嘉延眼眸却是眯起来:“你说好的,一辈子。”
沈荔讶然,忙把录音掐断了:“怎么你还嫌一辈子不够,怕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
傅嘉延恋爱脑附体的模样:“当然不够,多几辈子也成。”
幸福来得太突然,沈荔有点儿晕,一辈子的家务活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答应了?世界上真有这么好的事儿?她男朋友能有这么好?
转瞬一想,她觉得自己有被诳的可能,刚穿越过来,习惯了原来世界的节俭生活,把这边的家庭条件忘了——家里打扫卫生都有阿姨保姆。以傅嘉延的现有资产,还有未来可能创造的不可计数的财富,做家务轮得到他自己动手?难怪答应得这么快。
沈荔差点儿没忍住翻白眼:“你要觉得一辈子家务活不够,以后取快递跑腿撑伞开车,请不到人的时候所有麻烦的事情,全交给你了。”
傅嘉延像一个莫得感情的点头机器:“行。”
“???”沈荔瞬间精神抖擞地挺直了脊背。
“你等下。”她重新摁下录音键,举到他唇边,“再说一遍。”
傅嘉延:“答应了,照顾你一辈子。”
他的声线低,仿佛天生带着深情加成特效,沈荔听得脸一热,把录音存好,揣回兜里,低着头走路,耳尖有些烧。这人忽然这样,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更不好意思的事情永远在后面,她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才堪堪抬头看路,结果路不熟悉,却看见了四张熟悉的脸孔,吓得当即把傅嘉延的手丢在了一边。
站在校门口的,赫然是她的父母和两位哥哥。
她昏睡这么多天,手机早已经没电,便在出发前写了张字条,放在了病床的枕头上,写明自己的离开是因为省选,以防有人来找,发现她不在而担忧。
沈淮年近日忙于自招,这些天来,是江琴沈从舟沈清彦傅嘉延轮流在病床旁守着她,昨天今天刚好排到傅嘉延——虽然没轮到他的时候,他也一直没有离开。
于是乎,从b市参加完自招回来的沈淮年,冲进医院就看见了空荡荡的床铺,吓得差点昏过去,看到字条的时候,心情一百八十度好转。
沈荔能去参加考试,那么便意味着她醒来了!这世界上恐怕没有比这更让人振奋的消息,沈淮年激动得眼泪汪汪,当即把沈氏三位大佬从集团召了回来。又打电话给了嘉年中学的竞赛老师,问到了沈荔考点,一家人驱车前往。因为没有准考证不让进,所以守在了学校门口。
沈荔的手机没电了,放在医院充电,因为考试的缘故,傅嘉延的手机也关了机。想到爸妈和沈清彦忙于工作,一般不会在白天出现,沈荔才和傅嘉延去了咖啡厅。没想到沈淮年提前回来,还雷厉风行地捎了一大家过来。
铃声响起考试结束,考生陆陆续续出来,沈荔去了咖啡厅,自然没有她的身影,沈淮年的心情由激动变得焦急,就差没抱着栏杆泪如雨下。
沈清彦顺他的毛:“抱歉是我的问题,我不知道傅嘉延今天要参加考试,应该把集团的事情推一推。”
沈淮年哀嚎:“你也知道!集团能有荔荔重要!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
沈清彦:“她来参加考试,不会出事。”
沈淮年脑海中闪过万千阴谋论:“万一她不是来参加考试,而是被人绑架失踪……”
沈清彦:“你看到的字条是她的字?”
沈淮年一噎:“……是。”
沈清彦:“那就停止你的想象。”
沈淮年:“……”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又过了一段时间,沈淮年看见沈荔出来,哪怕和傅嘉延牵着手,哪怕在看到他们的一刻又松开,都不能阻碍他冲上去和沈荔迫切地熊抱——这是历史进程中的必然事件。
?
沈荔体感沈淮年的拥抱比傅嘉延那个更要窒息,呛咳出声:“……哥哥!”
沈淮年眼眶通红:“走路看车走路看车!一天不嘱咐你就出事!你他妈担心死我了知不知道!刚醒来就参加考试!你当身体是铁打的!”
听出沈淮年声线中的哽咽,沈荔心中靠了一声,一个两个都这么矫情,让她也眼眶发热,雾气氤氲。
傅嘉延往沈淮年那边看了一眼,体谅他们久别重逢兄妹情深,心中默道,这是最后一次让步。
之前做好了把沈荔交给沈氏兄长照顾的准备,但不巧,王者归来还是王者,曾经做好的思想工作在线摈弃。
傅嘉延对着沈从舟他们微微一鞠,正要离开,江琴忽然喊住了他,嗓音温和:“嘉延,中午一起吃饭?”
沈荔听着这熟络的称呼,熟悉的音色,内心惊愕,从沈淮年的怀里抬起头来,确定说这话的人是江琴——对她确实很温柔,但在外人面前说一不二,颇有威信。
而今却喊傅嘉延嘉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