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季央越走越远,叶青玄觉得有什么在从心里剥去,疼痛难忍。
那个梦,永远也不会实现了。
“……表妹。”叶青玄失魂落魄的低声轻喃。
裴知衍眸色顿暗,“带走。”
*
高义架着马车往定北侯府而去。
季宴坐在马车上还久久不能回过神,他转眸看向同样怔愣的季央,问道:“你刚才看到梁应安的脸了吗?”
见季宴眉心拧紧,脸色凝重,显然是认出来了,季央也装出刚发现的样子,紧颦着眉,迟疑道:“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季宴一下挺直背脊,压低声音道:“是叶青玄,他没有死!”
难怪自己和他会有相见恨晚的熟悉感,当初运回来的那具尸首面目全非,原来根本就不是他!
季宴回想起宴上的情形依旧心惊肉跳,他想不通叶青玄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季央知道季宴此刻必然是混乱至极,她握住他的手正色道:“此事牵扯重大,哥哥千万要装作不知道。”
季央说完,自己心里却七上八下,叶青玄的身份必然藏不住了,这可是欺君的大罪,不论他,还是叶家……
季央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些不能乱了阵脚。
季宴送了季央回到候府便离开了,裴知衍让她先睡,可她怎么可能睡的着。
沐浴过后,季央屏退了下人,一个人坐在屋内发呆,她想等裴知衍,然而整整一夜都没不见人来。
*
养心殿里,承景帝龙颜大怒,殿内太监跪了一地,各个抖如筛糠,不敢出一点声响。
叶青玄对自己身份供认不讳,只一口咬定叶家众人不知情,梁王也是被他所蒙蔽,他将一杆罪责全揽到了自己头上。
叶青玄其实没那么多善心,他倒是想拉梁王下水,谁也别好过,可且不说梁王与承景帝有手足之情,对他必然也防有一手,他死无所谓,叶家就真的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他不抖出梁王,他们还能有牵绊,他必然要发办法替他保下叶家。
承景帝贯了桌上的茶盏,瞳孔凌厉的缩紧,冰冷的视线刮过梁王身上,下令道:“将梁府上下,还有叶家一干人等全部抓拿。”
梁王道:“陛下三思,叶家恐怕是真的不知情。”
“你还敢说话!”承景帝重重拍在龙案上。
沉默站在一旁的裴知衍上前道:“陛下请听臣一言。”
承景帝看着裴知衍道:“你说。”
裴知衍道:“眼下除了臣等,还无人知道梁应安就是叶青玄,若将叶家捉拿,那便是认了他的身份。”
“乱臣贼子死不足惜,可再有三日,月荑使臣便能抵达上京,到时此时宣扬的出去,必然有损我朝威仪颜面。”
承景帝眉心叠起,天子脚下,生出下样瞒天过海,愚弄皇帝的事情,流传出去,岂止有损颜面,外邦会朝笑他这个做皇帝眼盲心瞎!
承景帝将担子甩到了裴知衍身上,“裴卿莫非已有两全之策?”
裴知衍沉着冷静道:“叶家究竟知不知情,可以暗查,至于叶青玄……早前臣虽然剿了凡花楼里的前朝遗逆,仍有有漏网之鱼藏匿在京师,他们设计杀了梁大人,乔装打扮赴宴,意图刺杀圣上,被当场拿下,陛下以为如何?”
他此番保下叶家是因为答应了季央,至于将来叶家是衰败还是没落,他就管不了了。
承景帝虽欲将叶家杀之而后快,但也不得不承认,按裴知衍的做法最为周全。
他示意裴知衍去办妥这事,又屏退所有人,独留了梁王。
承景帝背对他,立在殿中,浑厚的声音透着痛心,“老七,你可知我们是亲手足。”
梁王如临大敌,跨前一步,“皇兄你莫非不信我?”
承景帝骤然转过身,抬手直指着他,眉心沉痛拧紧,“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楚锦仪之前还为了叶青玄在朕这里寻死觅活,忽然中意旁人,而你一向不问朝事,却插手叶茂华一案,真当朕是傻子!”
“皇兄!”梁王还欲再言。
承景帝下令道:“你即日带家眷前往封地,无诏永不得回京,违令斩。”
*
地牢内阴暗潮湿,漫着阵阵难闻的血腥腐臭,不时还有哀嚎惨叫声传来,
刑讯逼供,进出地牢对裴知衍来说是家常便饭,他神色不变走到提牢厅,对狱卒道:“将人带上来。”
昔日风光的状元郎,如同死狗一样被拖了上来,身上是一道道印透衣衫的鞭痕,已经施过刑了。
狱卒将人绑在刑架上,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叶青玄从昏死中醒来,闷哼呻|吟,脸上漫是痛苦之色。
裴知衍坐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淡声道:“你们都退下。”
叶青玄浑身湿透,奄奄一息,整张□□摘下之后,是更为恐怖的一张脸。
那次坠崖让他彻底毁了容貌。
叶青玄说话已经没有了力气,“那个宫女,是你的人……还是,朱婉娘是你的人?”
简短一句话,他歇了好几次才说完,他接着道:“我查过朱婉娘的身份,不会有问题。”
裴知衍笑了一声,“你就没有想过你查到的,只是我想让你知道的。”
叶青玄愣了愣,缓慢点头,“懂了,懂了。”他整个人如同衰败了一样,“是我输了。”
“你在跟我比什么?”裴知衍笑得一如往常。
就连上辈子的布局之人也只是皇上。梁王,叶青玄不过他的棋子罢了。
父亲太过衷心,所以才会在得知梁王意图逼宫的时候,不做犹豫就带了兵马入宫,等他得到消息已经迟了。
狡兔死良狗烹,承景帝先除了定北侯府,接下来就是梁王,他们不会真的以为能拿到皇位?
如果不是因为季央,因为他过不了自己的心魔这关。他甚至都不会让叶青玄被贬官远调,更不会派人去杀他。好让他试试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
叶青玄唇角紧抿,他与裴知衍较劲了那么多年,他却问他比什么?
叶青玄露出古怪的笑容,总有他在乎的,“我想再见一眼季央。”
裴知衍俊逸的面容倏然阴鸷下来,语气狠戾,“好啊,我挖了你的眼带去见她。”
叶青玄笑道:“我一个将死之人,不过是想与她说几句话罢了,你连让我见她一眼都不敢?”
叶青玄眸色逐渐涣散,仿佛陷入了不能自拔的美好梦境里,“我要告诉她,若有下辈子我一定早早娶了她,不再让她失望,让你有机可趁。”
“怎么?这离间之计,你还没玩累。”裴知衍一语道破了他。
叶青玄笑地无力,“我这可不是离间。”他四处看了看,地牢里没有窗子,看不见天日,于是问道,“现在还是初七吗。”
“表妹曾与我去织女庙挂过红绸,她从没与你去过吧。”叶青玄笑问。
裴知衍眼中完全没有了笑意,昨夜是他们今生过的第一个七月七,自然不会有,可上辈子……亦没有。
裴知衍低头一笑,扬声道:“来人。”
狱卒闻声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裴知衍淡淡道:“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打,别让人昏过去。”他掸了掸衣袍起身离开。
鞭子挥到叶青玄身上,剧痛让他浑身都在发抖,牙关紧咬,冷汗直流,几鞭子下去他已经开始翻白眼,狱卒见他撑不住就一桶冷水浇下,继续行刑。
叶青玄从喉咙发出颤抖粗砺的喘息,嘴唇苍白的像一张纸,他还在扯着嘴角笑,起码他也不算全输。
第67章 离开
裴知衍从地牢出来, 天已经再次暗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吩咐高义备车。
高义骑在马上,隔着车轩问道:“世子, 现在是回府吗?”
裴知衍闭眸假寐,指腹交错轻捻了一下, “去织女庙。”
高义神色错愕一瞬,世子爷这时候去织女庙是为何事?他未敢多问, 立即吩咐车夫启行。
等一行人到织女庙, 天色已经彻底黑沉了下来, 庙内不见有人。但从还没来得及收走的花灯、摊位, 可以看出昨夜这里必然热闹。
裴知衍一眼就看到了庙前那颗挂满红绸的古树,一丝月落透过云层落在上面,吹来一点风, 那一根根绸带就飘动纠缠在一起, 就像是来这里祈愿的一对对心意相通的男女。
裴知衍淡声下令,“去找。”
高义心慌的已经喉咙都干痛了,世子也不说要找什么,但他多半能猜到,一定又叶青玄那个小人,专挑世子的痛处下手。
他带了三名护卫同时纵身跳上古树,无声翻找。
一树的红绸全部翻找一遍恐怕天都能亮了, 而高义此刻宁愿翻到天亮,心里不断念叨, 可千万不要找出什么来。
怕什么来什么。
高义翻到一条已经褪色有风化迹象的红绸, 一看上面的名字,心里就咯噔一下,生平第一次犹豫着想要违抗命令。
裴知衍始终站在树下看着, 见高义变了脸色,他心都冷了,扯动唇角道:“拿下来。”
高义不敢再迟疑,抬手擦了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从树上一跃而下,双手将那根红绸递上。
裴知衍垂眸静静看着,红绸的边沿已经被日晒雨淋剥蚀的毛糙不平,他将红绸拿在手里,用力捏一下都能有碎屑掉下来,上面的字迹则已经只剩下浅浅的印记。
季央如今的字迹与他有八九分相似,而这上头的一笔一画还透着稚嫩生涩,是他不曾拥有的过去。
怒么?好像也没有,但他知道他此刻很不好受。
裴知衍将红绸握在掌心,“回府。”
*
秋山宴之后裴知衍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府了,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季央以为第二天叶青玄就是梁应安的消息必然会传的满城风雨,然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秦氏听她说了昨夜的事也吓得不轻,心有余悸道:“也不知那个梁应安到底是什么身份。”
季央摇摇头,“等世子回来,我们就知道了。”
秦氏道:“还好发现的及时,才没出乱子。”
季央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母亲还是早些不休息,我来等就行了。”
“你也别等了。”秦氏见她眼下有青灰,想必也是没睡好的缘故,“那么大的案子,他且有的忙,我们就别操这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