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雅芝轻轻叨咕,小心翼翼的把蒸锅的盖子扣上。
升腾的热气在她脸前渐渐消散了,她的头发丝上,还坠着水蒸气氤氲的潮意。
唐雅芝擦了擦手,也不擀皮了,专心看火,好像这锅里蒸着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似的。
虽然她之前那么排斥,但既然认可了,就把祁衍当做唐让让未来的丈夫看了。
她得对祁衍好一点,让祁衍对她女儿更好。
唐让让放下手里的活,看着唐雅芝日渐老去的背影,眼睛一热。
祁衍到的很准时,而且还带来不少东西。
司机帮他一起,把那些水果,年货,营养品搬进家里来。
整个阳台都塞满了。
唐汀汀无奈道:“我说祁总,这些够我们全家吃一年的了。”
祁衍垂眸道:“我没经验。”
他的确第一次给丈母娘家送礼物,不知道该送什么,太过昂贵的,又怕不接地气,太接地气的,又怕不够庄重。
所以就什么都买一点,一不留神凑了一堆东西。
唐雅芝赶紧笑呵呵道:“没事没事,这些我都喜欢,我和她爸年纪大了,都说要补维c,我们俩天天吃。”
唐让让才不管那么多,她撑着两只白花花的手,靠在祁衍身上蹭了一会儿。
祁衍的大衣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但他身上那股干燥的味道,混合着冷风的清冽,真的好闻。
祁衍抬手,摸了摸唐让让的头:“在包饺子。”
唐雅芝赶紧去厨房,把那个盛着饺子的保鲜盒取了出来:“三鲜馅儿的,蒸出来一笼,你带着路上吃。”
饺子熟了之后,唐雅芝就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放到保鲜盒里,摆的整整齐齐的,在窗边凉着。
现在不冷不热,正适合吃。
祁衍看了看唐让让。
唐让让道:“你带着吧,我妈特意给你留的,我们今天都吃不到呢。”
祁衍眼底带着些笑意,伸手接了过来:“好,谢谢阿姨。”
手里的饺子温热,驱散了他掌心的凉意。
屋里的温度也很高,渐渐的,他甚至觉得有点热了。
他实在是太不习惯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了。
让人不禁开始羡慕。
如果能在这样的家庭里过年,会不会很开心?
祁衍不能待太久,孟溪则还等着他。
虽然明知道他是来唐让让家里拜访,但孟溪则还是没说什么。
祁衍陪唐家人聊了一会儿,就不得不走了。
他贴了贴唐让让的额头,低喃道:“想你。”
唐让让当着家里人,不好做什么太过火的动作,只能轻轻捏了捏祁衍的手,表达不舍。
和唐家人依次道别后,祁衍下楼,坐回了车里,手里还端着那一份热腾腾的蒸饺子。
孟溪则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舍得?没关系,在你爷爷面前装个样子,就可以回来了,我们都可以回来了。”
孟溪则和祁厉泓破裂的关系,还没有告诉祁老司令。
虽然没说,但言语和动作上的疏远,已经表露无遗。
可祁老司令还是没说什么,依旧每年等着他们来吃年夜饭。
哪怕每年,他们都过得不痛快。
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人是这副样子的,包括祁衍。
他抬了抬手里的饺子:“唐让让妈妈做的,吃吗?”
孟溪则把头扭了过去。
她虽然无法拒绝祁衍和唐让让在一起,但不代表她甘心吃瘪,被自己儿子耍的团团转。
祁衍也没强求,自己夹了一个,放进了嘴里。
唐雅芝做的饺子,是那种很家常很家常的味道。
和任何一个五星级厨师都不一样。
但祁衍觉得很好吃。
车内狭小的空间,很快飘满了饺子的香气。
连司机都不由自主的吸了吸鼻子。
孟溪则当然也能闻到。
她还没吃晚饭,身体自然承受不住香味儿的诱惑。
不由自主的,她转过了头,看了一眼。
饺子包的嘛,倒是一般,有长条的,有元宝的。
但是蒸的很好,饺子皮仿若透明似的,硬挺挺的包裹着馅料。
不油,但香味儿十足。
孟溪则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祁衍一连吃了五个,大概也很喜欢吃。
孟溪则很少见祁衍这么专心致志的吃东西。
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知道祁衍和祁彧爱吃什么东西。
他们似乎什么都能吃,什么都不挑。
但现在,她能分明感觉到,祁衍爱吃这个饺子。
真有这么好吃?
孟溪则默不作声的,用手指捏了一个,放到了嘴里,一边掩着唇,一边咀嚼。
大概是饿了,她觉得这个饺子果然很好吃。
她难得没有嘴硬,给了一个中肯的夸奖:“还不错。”
祁衍眼底含笑,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把饺子递到了两人中间的位置。
孟溪则道:“我以为你没什么爱吃的东西呢,原来爱吃饺子。”
祁衍静默片刻。
就在孟溪则以为自己听不到回应的时候,祁衍缓缓道:“有,四岁的时候,云吞面。”
孟溪则一怔。
祁衍四岁的时候,她和祁厉泓还没有撕破脸,他们之间还没出现不可逆转无法调和的裂痕。
她是想做一个贤良淑德,没有大小姐脾气的母亲的。
心血来潮,她赶走了保姆,自己动手,给祁衍做云吞面。
太不成功了,忘记放盐,云吞的皮也都裂开了。
一碗面乱七八糟的,跟保姆做的天壤之别。
但祁衍还是吃了,很艰难的吃完了。
这之后,孟溪则也有自知之明了,为了不给祁衍的胃口找麻烦,就不再尝试下厨了。
祁衍也没想到,那是他唯一一次吃母亲亲手做的东西。
这个机会,祁彧从来都没有过。
可能是太珍贵了,再回想起那碗云吞面的时候,祁衍竟然觉得滋味不错。
又过了几年,他觉得大概很好吃,不然自己不会念念不忘。
成年后,他笃定的认为,一定是太好吃了,但小时候,却不知道珍惜。
孟溪则很不习惯温情。
她的人生,幸福都在前二十五年,成长是痛苦的,已经几乎磨灭了她从小构架的幸福的影子。
她不止一次的后悔,到底是人生哪个转折点走错了,才走到今天这步的。
思索来思索去,她觉得,自己最不应该嫁给祁厉泓。
如果不嫁给祁厉泓,也不会被犯罪分子钳制,更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放弃她,选择救其他被困的民众。
祁厉泓没错,她也没错,是他们的婚姻错了。
她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就不该嫁给一个大无畏的英雄。
她再也说服不了自己,和那样高光伟岸的人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满心的恨意,怒意,仿佛一滩乌黑的水,快把她吞没了。
成长的残酷和痛苦,她体会的淋漓尽致,遍体鳞伤。
她讨厌二十五岁之后的日子,每一天。
可这之后,有祁衍,有祁彧,如果真让她重活一遍,她又不知道自己舍不舍得了。
祁衍靠在椅背上,微扬着头,看着窗外闪烁的路灯。
“我知道你不容易。”
一直知道。
不然,当初祁彧可以逃离孟溪则,难道他就不能吗?
只是他比祁彧见的更多,体会的更多,知道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