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韩筹,他的消瘦与苍白仿佛是致命伤,令他的容颜黯淡,生机折损。
敖松的目光穿过我,看向半倚在床榻专注翻看书页的韩筹,嘴巴蠕动几下,才硬挤出一句话:“哥,逝者已矣,何必折磨自己。”
我愤怒地注视着他,这句话谁都有资格说,就你没有!
我以为韩筹接下来会像对紫霄夫人一样朝对方说出一个“滚”字,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置若罔闻地继续翻看他手里的那本古籍。
敖松脸上的神情也颇有些意外,看来他也跟我一样以为韩筹会毫不留情地驱逐他,但结果显然比他想象要好很多,他甚至掩饰不住眼眸那一闪即逝的惊喜之色。
他试探性地再走近了几步,韩筹仍是一点反应也无,最终他一屁股坐在了我的位置上。
我的魂魄不是实体,眼睁睁看着他穿透我,然后坐下,我恨的牙痒痒,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有心不让位,但这看似不影响,却让我很不舒坦,最终我只能无奈地挪开了。
敖松喊了几声哥,韩筹都没有反应,于是这货开始大胆地伸出了手。
好在韩筹接下来的反应没有让我太过憋闷,他身形纹丝未动,只是抬眼冷冷地扫了对方一眼,便让他涨红了脸,颤抖着站起身来。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杀了他,枉我当你是…”敖松激动得无法自己的话语却莫名地停顿在此处,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韩筹,好一会才幽幽道:“不管我当你是兄长还是其他,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就算你现在让我去死,我也别无二话,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将我当成替身宠爱吗?!这千百年来的感情全都是假的吗?!”
“是真是假,你也不配待在这里!”
还没等韩筹有所回应,一道娇脆却不失威严的女声蓦地响起,随之而来的却是紫霄龙君夫妇二人的身影穿过重重帷幕,进入到内室。
敖松因其出生的关系,最是惧怕紫霄夫人,见其出言刻薄,却也没当面反驳,只是低下头握紧了双手。
紫霄夫人冷笑一声,正欲开口再训斥,却被紫霄龙君拦下:“别说了,难道你没留意么,筹儿对谁都是一个样,唯有对松儿不是。”
“当然对他不一样,若不是他长得像那个人,我儿才不会对他另眼相看!如今他杀了那人,我儿自然对他恨之入骨!”
紫霄龙君摇了摇头,道:“夫人,你想错了,你看筹儿这段时日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我们费尽心血请来的仙人也被驱逐出门,以筹儿对那人的看重,会容许行凶之人在他面前安然无恙吗?可松儿不仅无事,而且还没被下令驱逐,这不正说明了松儿在筹儿心中的特殊?”
“……那这样又如何?!我儿还是一点起色也没有!”
“夫人,我看不如这样,就让松儿这段时间待在紫凌殿,由他好好开解筹儿,说不定筹儿的病情不久便能好转。”
紫霄夫人怔怔地看着尤隔一层纱帐的塌上身影,那道身影仿若对周边的一切纷扰统统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半晌,她才红着眼眶应好。
紫霄龙君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敖松“我就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敖松像是松了口气般缓缓挺直了胸背,他道了句谢,视线却没看向紫霄夫妇,而是偷觑着韩筹。
我默然地注视着这幕,心口又渐渐地闷塞了起来,很奇怪,肉体消亡,可魂魄却仍残有这份难以言喻的感触,似心痛难忍又似呼吸不畅。
我相信以韩筹对敖松的特殊,也许过不久他真的会痊愈,然后在双方父母都乐见其成的情况下,两人琴瑟和鸣地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这是唯一通往he的结局,我也可以因此离开了吧?
大家从此回归正途,各走各路,还有什么好伤心和惆怅的呢?我已经自私了这么多回了,最后一次为何不大方点,就让韩筹和他的真爱在一起吧,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更何况,我也会心疼,心疼他无缘无故得病,心疼他的消瘦与苍白,心疼他整晚整晚的彻夜不眠,心疼他对一切事物的无动于衷。
可就在我决意放手,让韩筹与他真爱通往he结局之时,事情的发展却偏离了所有人的预计轨道。
韩筹的病情并没有因敖松的每日探访而有所改善,反倒像是开启了病情加速恶化的开关,韩筹的身体一日日消瘦着,不过一月,就已成了骷髅状,而那张惊艳世人的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着,从美丽到清秀,从清秀到平凡,最终从平凡演绎到丑陋。
我日日在他床榻边看着,从一开始的心痛难忍到如今的不忍卒睹,我尚且如此难受,他人自是不必说了,就连敖松也由一开始的日日准时报到,演变成了如今隔三差五地派人传话。
“……记得吃好睡好,有什么需要叫人传话便是,这是昨日敖少让我带给龙君您的话。”
负责起居的近侍暮江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地说着,身体死活不肯踏入室内一步。
“这就是曾经信誓旦旦许诺要好好照顾你的弟弟啊!”我忍不住开口吐槽,虽然明知对方听不到,但一直干坐着不说话,我迟早要憋坏。
“他就是贪你长得好看罢了,这种真爱还比不上我呢!我是自私了点,但看你现在缠绵病榻,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陪着你啊混蛋。”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目光小心翼翼地扫向了对方。
我只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
好丑!
简直比当年我初见他时还要丑!
只是无意的扫过便已能让人触目惊心到极点,其惊吓程度堪比任何经典恐怖片。
我此刻的心情不再是蛋蛋的文艺忧伤,而是刺激得犹如每日乘坐云霄飞车,只因为我无时无刻都要对着那张鬼一样惊悚的面容。
我想自己再过些日子后,应该不会再爱着对方了,能正面对着这张脸坚持三秒已经是极限了,还能日夜相伴么?
未来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我现在仍是放不下对方,否则又怎会在所有人都害怕见到那张脸的时候,选择留下来看着,明明我才是唯一却被对方视而不见的那个。
紫凌殿因失去了主人的法术庇佑,四季如约而至,不再总是春暖花开。
月夜,窗外大雪飘飞,地冻天寒,没有一个仆人出院清扫积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我怔怔地看着窗外,一些似曾相识的记忆纷沓而至。
那也是一个雪夜,我跟韩筹在野外的一荒亭里喝酒聊天,我的身上披着厚重的毛裘,一边在火炉上方取暖,一边朝韩筹抱怨道:“我还以为仙界四季如春呢,想不到还有这么寒冷的地方。”
韩筹没有回答我,只是浅浅一笑,梨涡隐现,那瞬间的美丽便倾倒了我,让我目不转睛魂不守舍。
可随后发生的事情就不太美妙了,因为担忧还没出生的敖松的事情跟韩筹发生了点不愉快,不过好在我及时反省了自身的错误,给对方赔礼道歉不说,还附赠了一首用叶子吹响的口哨,博得美人再度开颜。
将这些看似无趣平淡的事情仔细回想,还是挺有触动的,只是不知是否又是我一人的独角戏呢?
我一想到这,不禁就转头看向了韩筹。
结果这一看,我却是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只见韩筹不知何时从哪摘来的一片叶子,正用那双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拿着,然后动作笨拙地含着吹,只不过因那张嘴歪斜得太过厉害,吹了几遍也没有发出声响。
我看得有些不忍,又转开了视线。
可就在我转开视线的一刹,一道断断续续,生涩无比,却又莫名熟悉的音调悠悠然响了起来,那不正是我当年为赔罪吹的那首曲子么?
我只吹过一遍,对方就记得如此清楚,难道这千百年他都在心里时时描绘着这首曲子的音调?
又或是,他心里时时描绘的不止是那首叶哨曲,而是与我一起的所有情景与细节?
叶哨之声呜咽刺耳,奏曲之人笨拙生涩,可不知为何,我竟止不住地哭了出来,任凭哨声呜咽断续,自己却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唔,下章就要完结了~然后还有个现实篇与韩筹的番外,然后就真的完结啦~
作者君尽量试试明天能不能一举搞定,明天见!
谢谢以下萌物的支持~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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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仙人指路(卷终)
敖松可以因倾慕之人容貌变丑选择逃避,紫凌殿侍从也可以因失去法术庇佑而选择离开,唯有紫霄龙君夫妇至今仍不能舍弃如今相貌丑陋、法术尽失且病入膏肓的韩筹。
毕竟韩筹再如何不好,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经过紫霄龙君夫妇多日的寻查探访,终于得到了希望的线索。
我利用自己不会被任何人察觉的魂魄之体进行了无耻的偷听,总算知道了一些相关□□。
这回紫霄龙君夫妇找上的不再是七八重天的仙人了,好歹龙君也算是位列仙班前几的重量级大佬,这段时日到处拉下脸皮地去求比他更低阶的仙人,欠一屁股人情债,还没起到一点效果,心里早就不爽了,于是干脆放宽了眼界,除九重天外,凡人界妖界魔界启蒙界遍地撒网求高人相助,结果还真找到了一位奇人异士。
这位奇人异士说到底还是位仙人,但此人并不属仙界仙班之列,而是位云游四海的散仙。
散仙一般是指因不具天生仙格,靠后天修炼得道飞升的修士,大部分产于凡人界,少量产于妖界,魔界几乎没有。
这类仙人虽具有呼风唤雨之大能,但从本质上却仍低于仙界之人一筹,因不愿在仙界束手束脚,大都选择云游各界,神龙见尾不见首,但这也导致了散仙的古怪神秘,据说,从混沌之始至今亿万年间,存于世上的散仙就已不知有多少了,但真正为人所知,留下踪迹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更多隐匿在世的甚至有亿万年修为的仙人,其通天彻地之能更甚仙界之人。
而紫霄龙君找到的这位散仙据说是对方主动找上门来的,说是自己命格与韩筹有缘,非要见韩筹一面,紫霄龙君一开始还觉得这货是来捣乱的,结果还没来得及试探,对方一眼就道破了龙君的几件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之事,令龙君夫妇大感叹服。
要知道仙界之人的面相不同于凡人,命格与天道运行息息相关,另有一套审判规则,如若不是算准天机看破时运的高人,又怎会熟知紫霄龙君的秘隐辛事?
我对紫霄龙君的私密隐事没有一点兴趣,听完关于那位散仙的事后就默默撤走了。
如果这位仙人真有如此大的本事的话,应该能洞察出部分真相吧?我的来历与目的多少也能推算出来,就是不知最终结果是怎样。
但无论如何,我希望韩筹能尽快好起来,他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看一眼就难受,有时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睛蒙住,好让自己不受这锥心之痛。
次日一大早,紫霄龙君夫妇便坐在殿堂上等候那位仙人到来。
韩筹因身体太过败损,如今已是下不了床榻,偶尔甚至会露出龙鳞真身,终日卧倒在床,恹恹闭目,仿佛除了那尚存的一息,整个人已然灯枯油尽。
这种状态下的韩筹就跟死人没有多少差别了,问他话不答,请人来不理,否则紫霄龙君夫妇哪敢请人直接登门拜访,不被韩筹轰出去才怪。
我这段时间看顾对方也是心力交瘁,那张丑陋无比的脸,那副骨瘦如柴的身体时时刻刻刺痛着我的眼,鞭笞着我的心,每一次的回望都是折磨,每一次的转身都是悔恨,我比任何人都要希望他能好起来,就算是以我回不去为代价。
我之所以无法舍弃现实,不是因为那高楼大厦的时代熟悉气息,也不是因为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情怀,而是因为我的母亲。
我不满十岁时父亲因公殉职,她辛茹苦抚养我长大,为了我与他人重组家庭,我以为她会有个好的归宿,结果那男人又意外身亡,留下的几个儿女纷纷指责她命硬克夫,并以此剥夺了她多年来积攒的存款和财物,驱逐出门,等我知道这事从学校赶回来时,所有法律相关文件都已尘埃落地,她辛苦操劳了半辈子,最后却连个稳定的住所都没有,她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可以倚靠,其他什么都没有。
我喜欢男人这件事已经让这个无助的女人受过一次精神上的重创,如今再弃生养之母不顾,我想自己就是被雷劈个七八回都不足以洗脱不孝之名。
可偏偏,我遇上了韩筹。
他一次又一次地动摇我回去的决心,直到演变成这个惨烈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