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健柏脸色十分难看,他大怒的吼道:“你……你简直反了!苏宛菱!你给我回来!”
但苏宛菱依旧义无反顾朝前走,她今日来本想向自己父亲询问朝堂上的事,询问陛下对谭玉书的态度。可是没想到却被请到了正厅。
她的父亲,堂堂户部尚书苏健柏,对她没有一丝安慰和心疼,也未关心那些证据和关在牢中的谭玉书,反而是劈头盖脸的谩骂,甚至要让她自请谢罪,声称是被人胁迫。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哪怕谭玉书的证据是真的,苏健柏为了苏家利益,也不会站在他们这边。
又或者说,从三皇子死了以后,朝上的所有的势力都已经倒向了太子这一边,即便是当今圣上也要畏惧,更何况是苏健柏。
苏宛菱就这样孤独走着,周围都是她熟悉的人,熟悉的景,唯独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心底的委屈和痛苦全部吞咽到肚中,哪怕只有她一人站在谭玉书这边,她也义无反顾。
就在要跨出门口时,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拉住:“宛菱,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你父亲只是一时嘴快,他是很担心你的。别走,天快黑了。”
是凤氏。
阿姐今日不在府上,去了郗家替她打听情况,眼下府上只有凤氏心疼她。
凤氏平日里很少说这样的话,但现在却一直拉着她的手,啰啰嗦嗦的劝道:“柔淑不是说了吗?让你等她回来,她马上就会回来了。就算你生你父亲的气,也要想想你阿姐啊,她多担心你。若是你现在走了,晚上不知道去住什么地方,若是有人伤了你可怎么办?你就算不替你自己着想,也要替我们,替你阿姐想想。”
“可是父亲……”
“别管你父亲,今日你就留在府上,看他能怎么样!走,去我的院里。”凤氏拉着她往回走。力气极大,苏宛菱都挣脱不开。
等到了凤氏的院中,她立刻屏退了身边的人,转过身来对苏宛菱道:“今日你回来,柔淑便和我说了,若你还能回到府上,便无论如何留你下来,不能让你走。哪怕和老爷起冲突,你也不能出去。你做了这样大的事,外面有多少人想要你的性命。”
苏宛菱一下子怔住,她这才意识到凤氏一直拉她回来的原因,是因为苏柔淑特意交代了,担心她出事。
凤氏又道:“你也别怪你父亲,你要知道,哪怕你父亲信了你,站在谭家那边,可头上到底有个太子在。他要保住苏家,就不能直接了当与太子作对……府上,也是有太子的人的。”
是的,太子向来遍布眼线,更何况是效忠于他的苏尚书。
苏宛菱慢慢冷静下来,无论自己父亲的表态如何,现在确实不宜出府,她得保护好自己,不能让敌人抓了她去要挟谭玉书。
见她冷静了下来,凤氏便扶着她进了屋,又命人去煮了一碗补气养血的乌鸡黄芪汤来。
她受了伤,又在皇宫里走了一遭,如今能支撑着回苏府,已是不易。
苏宛菱便留在了凤氏的院中,等待苏柔淑回来。
夜幕渐渐暗了下来,等到屋里点了红烛,苏柔淑终于回了府。苏宛菱得知后便立刻去院门外等,苏柔淑提着脚步而来,看见苏宛菱身上带着伤,脸色苍白的站在那儿,心中有些不忍,便上前去:“进院里说。”
她坐下后,先是将从郗府打听来的情况告诉了苏宛菱:“今日朝上,郗大将军在,将军说陛下正在彻查太子私采铁矿和炸毁水坝一事,太子如今已被幽禁在东宫,看守的是陛下身边安排的禁军。陛下应该是下了决心了,你可放心。”
“阿姐,我想去看看玉书。”苏宛菱非常担心地牢里的谭玉书。
苏柔淑劝道:“现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务必要隐忍,绝不可冒失行动。我会找人去打探地牢里的情况,传出些消息给你。”
苏宛菱眼底涌起一股泪意:“多谢阿姐。”
如果没有苏柔淑的支持,她根本无法撑到现在,或许在遍体鳞伤进京都城时就倒下。
苏柔淑温柔的抱了抱她:“如今事情上告到了陛下面前,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只能等陛下的结果,咱们不做要比做好得多。”
“我只是担心陛下的决断,毕竟高巍奕是太子,三皇子逝世后,陛下身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皇子了……”苏宛菱说着,忽然悄悄压低了声音,“阿姐,我有一个猜测……若是三皇子未死……陛下查证太子罪行后,或许能更果断。”
苏柔淑一怔:“什么?”
“当日太子放火烧山后,虽然在山上发现了三皇子的尸体,但那尸体已面目全非无法辨认,除了会烧毁的衣服碎片和头上的发冠,根本无法辨认是否是三皇子。我原本就觉得奇怪,三皇子的人上山来调查通钱山庄,带了那么多人马,说明他知晓太子的人就在山上,既然是如此,三皇子又如何不做万全准备呢?”
三皇子是那么谨慎的一个人,如此上山,自然清楚后果。
苏宛菱又想到当日出现在通钱山庄的谭玉书,她甚至觉得,谭玉书或许知道些什么,但为了她的安全,并没有说出来。
“若真是如此,谭家便一定有生机。”苏柔淑虽然觉得荒唐,但是自己妹妹所言。在安山县所发生的一切,旁人说的她不信,但惟独对苏宛菱是绝对的信任。
“阿姐。”苏宛菱握住了她的手,“让我见见玉书吧,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苏柔淑哑然,她看着面前憔悴的妹妹,骤然心疼:“你既相信他,便信到底,他这样做有他的道理和缘故,若你此刻进了地牢,有多少眼线不说,还有许多人瞧着。这样吧,我们先看看陛下那边的情况,倘若陛下真的打算对太子重拿轻放,届时我再想办法带你进地牢。”
她这样说,苏宛菱也觉得眼下只能如此了,便缓缓点了头。
“放心吧,还有父亲在。今日母亲说,父亲在正厅训斥了你。其实前几天父亲在调查谭大人的案子时,私下向我打探过,我将一些安山县知道的情况已经告诉了父亲。父亲虽然偏向太子,但我相信是非黑白,他一定能断得清。父亲当初除了阻止你和太子的婚事,其他你所有的选择他都没有阻止,可见父亲心中还是有你的。只是太子势力太大,父亲要顾及整个苏氏家族。”苏柔淑温和道。
她的手已经抚上了苏宛菱的头,轻轻顺着她的发。苏宛菱靠在了她的身上,之前的委屈终于消散了一些,她抱住她的腰,埋在她怀里:“我只知道整个苏府,只有阿姐和母亲是待我好的,我想永远陪着你们。”
“好,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第96章 度日如年 身后石塔林中突然传来一个声……
接下来的日子, 于苏宛菱而言,便是真正的度日如年。
她每天都在等待宫里的消息,日复一日。
从前那个吏部尚书之子曾康昌所举办的活动, 她都不屑参与,而现在为了打探消息, 但凡是曾康昌会赴的宴, 只要有女眷参加, 她都会想办法讨要一些名帖,一同去。
耿宏求见过苏宛菱一次,苏宛菱并没有对他当日拦在城门口的做法有何看法, 因为耿宏只是尽忠职守。
但见她对自己与从前相比淡了许多,耿宏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苏宛菱担心谭玉书,便以自己姐姐的名义向曾康昌打探消息,曾康昌倒不藏着掖着,十分直白道:“地牢那种地方我又怎么会去,又脏又臭。你只管说想打听谁,我帮你打听就是。”
耿宏说出谭玉书的名字,曾康昌立刻道:“他你就不必担心了,陛下亲自查证的案子, 谁敢伤他分毫?便是在地牢里,也是日日有人看着的, 损伤不得半点。”
如此,耿宏便松了一口气, 又忙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苏宛菱。
苏宛菱得知谭玉书在牢里的情况安好后, 心也放了下来,她感激道:“多谢你,我一直没有门路打探。”
“我们是朋友, 你这么说也太见外了……当日在城门口,我也不是有意想拦你……只是……”
“我知道。”苏宛菱应声道,“我都知道的,你职责所在。”
耿宏听她这样说,鼻子略微有些酸涩,他抬手挠了挠,赶紧把话题转开:“你夫君……呈上朝堂的证据……是准确无误的吗?太子犯下这样大的事,简直闻所未闻。”
耿平侯府一直受太子恩惠,若太子真的倒了,他们耿平侯府恐怕也完了,所以这段时间他那父亲一直在朝中奔走,奋力为太子辩解,他的姐姐也聚集了不少名门贵女,暗中散播关于谭家诬陷太子的事。
他并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苏宛菱,一是怕她担心;二是到底是自己家族在做的事,无论他怎么不苟同,自己也是耿平侯府的人。
苏宛菱缓慢却坚定的点了点头:“我亲眼所见。”
耿宏心下一沉,若真如此,那耿平侯府便不应该如此急切的为太子辩解,因为一旦陛下调查结束事实落罢,他们侯府反而会被牵连。
“真是没想到……”耿宏喃喃开口。
他原先是不相信谭玉书的控告的,以为苏宛菱只是替谭玉书说话,盲从站队而已。但如今亲耳听见苏宛菱这样说,他才确认真相。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对苏宛菱是十分信任的,并不觉得她会说谎。
石桌上的茶逐渐凉透,风吹落树叶飘到了冰冷的石桌上,凄凄冷冷。
气氛逐渐凝结起来,苏宛菱见此,忙转了话题,提起了耿宏的亲事:“我听说耿平侯爷替你寻了一门亲。”
一听到这儿,耿宏肩膀就耷拉了起来:“是我父亲擅自做的主意!我与那人连面都没有见过,如何能成亲?”
“你父亲不是准备安排给你们见面的事儿么?”
“可我不想见。我觉得结婚是要一辈子过下去的事,既然是一辈子,就应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苏宛菱失笑道:“你都没见过对方,又如何知道不是自己喜欢的。也许你见到她,就会喜欢也不一定呢。”
“因为我已经……”耿宏差点就要说出口,但很快又咽了下去,瘪瘪嘴道,“总之我不想见,我还年轻,还要建功立业,这么早成婚便会受到约束,我才不要呢。”
他说着,似乎是不想让苏宛菱继续这个话题,便反问她:“之前你不是也选了谭家那个公子么,他的家世都不如苏家,你……你应该也是喜欢他,所以才嫁给他的吧。”
“起初也没有很喜欢,只是觉得他生得好看。”苏宛菱托着腮帮子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后来慢慢接触着,就觉得他很好,便也喜欢了。本来喜欢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喜欢一个人,那种一见钟情的,就是见色起意。喜欢是需要一个漫长过程的,当你喜欢这个人的时候,就会很想见到他,就会很想和他在一起。你或许去见见你父亲安排的那个女孩,或许在今后的相处,你便会喜欢她了。”
苏宛菱的话,让耿宏从前与她相遇的那些记忆再次浮现在了脑海中……
是的,最开始,也并不是喜欢,只是觉得这个姑娘忽然出现,明眸皓齿,还请他吃东西,让他觉得这个姑娘与旁人不一样,她比旁人都要好……
到了后来,他见识了她的聪慧、灵动、坚韧、决绝,他觉得在这世上他大概再也找不到能像她这样好的女孩了……他对她的欣赏也慢慢发生了变化,那种转变的滋味折磨的他很难受。甚至他一开始并不知道,以为自己只是嫉妒那个她即将成婚的男人,只是觉得那个男人配不上她……但后来自己也逐渐明白,他只是因为喜欢了面前这个女孩……所以才会出现那万般的滋味罢了。
只是这些话,他无法说出口,无论是在从前,还是现在。
“也许吧。”耿宏无法说出自己心底想说的,便只能如此敷衍道。
苏宛菱原本想安慰他,见但他似乎真的不愿聊这话题,便也不再继续说此事了。
此时院中已有白雪落下,细细密密从空中飘落下来,苏宛菱站起身,看向了亭外:“下雪了。”
“嗯,马上就要过年了。”耿宏应道。
听到过年二字,苏宛菱面色微微一凛,显然是想到了还在地牢里的谭府一家,也不知道圣上的调查还有多久能结束,更不知道最终结果会变得如何……若一切都能在过年前结束就好了。
“去年过年时,父亲命人宰杀了一整头牛,我们吃了整整一个冬天,耿平侯府去年时下人还不多,连全部分发了一遍都吃不完。今年应该能吃完了。”耿宏胡乱搭话。
苏宛菱听后笑了笑:“我想你父亲今年应该不会再宰杀牛了,也许会换几头羊。”
“也是,我也实在不想吃了。”
“哈哈哈……”
两人有说有笑的交谈着,却各自揣着心事。
等耿宏走后,苏宛菱命下人备了马车。
如今太子也被幽禁了东宫,她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危险了,苏柔淑与她相约前往鸡鸣寺,为谭家祈福。
马车乘雪停靠在了府门外,苏宛菱与苏柔淑上了车,轧过满地的霜雪,前往了山寺。
雪后的石阶格外难走,苏宛菱却分外虔诚,她觉得自己此生能得重生或许是佛祖给予的机会,因为她重生时苏醒过来的就是在鸡鸣寺的石阶上。
她一跪一叩首,一直从鸡鸣寺的山脚跪拜到山顶。
她的衣裙早已湿透,身上也满是冰雪,浑身冻得瑟瑟发抖,等到了山上时,连点香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柔淑看得心疼,她握住她的手呵着气:“等会儿先去庙内的厢房换了衣裙,烤烤火。”
“阿姐。”苏宛菱寻了一个借口,将苏柔淑支开,“能不能帮我打一盆热水,我觉得我的手都冻得握不住了。”
“好。那你记得先将湿透的衣裙换下来,千万不要冻着。”
“嗯。”
苏柔淑走后,苏宛菱将冻僵的手收回了衣袖中,立刻转身进入了寺庙一处的小门。
鸡鸣寺佛法精深,香火不断,每日前来参拜者数不胜数,寺庙中有一处石塔,这些石塔供奉着高僧设立,耸立在一处密林之中。
苏宛菱沿着石子路进入了寺庙,因为石塔林是禁地,平常香客不允许去。所以苏宛菱需要找到引路的僧人。
她走了片刻,远远便看见前方树下,有一背手而立,素衣僧服的僧人等在那儿。
苏宛菱上前一步,恭敬的行礼道:“师父,有人让我在此等候相见。”
那僧人视线调转过来与她相接,脸上表情温和,眼里十分疏淡的平静:“请问是苏家二小姐吗?”